常暗岛上的生活并没有随着某些人的离开某些人的到来有所变化, 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对于深渊的讨伐才刚刚开始——
诸国对于如今的常暗岛持着的是鸡肋的心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即使没有深渊的存在单单是一个白鸿也足以让他们头疼无比,是以对于这场所谓的人类联盟绝大多数的“同盟”抱持不过是敷衍的消极心态,送上来常暗岛的也不是精英部队,要么是士气衰弱一看就是被打得精神崩溃的残兵败将,要么干脆就是不明情况拿来送死充数的炮灰。
最让人期待的少将自然是这场所谓“战役”当之无愧的总指挥,只是面对这么一群连正常交流也不一定能听懂的废物残渣, 白鸿的反应比谁都淡定。
她没有用这些人。
正如当时用一个人换下了森鸥外的不死军团一样, 她同样没有让这些人前往深渊。
那是我的工作。
她如此解释。
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没人清楚她付出什么代价, 早已无人会质疑胜利女神对她的偏爱,只会带来最后的结果。
——白鸿用了三年的时间,制住了深渊的扩散。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是基地的范围正在向内部扩散, 原本空无一物的荒野被烙印上人类行过的痕迹,士兵们对与深渊的恐惧正随着愈发明亮的月光渐渐消退, 当没了战争的威胁与对死亡的畏惧,这些人开始重燃对生的渴望。
——他们的少将在这里建立起驻守深渊旁侧的钢铁帝国。
我们要做什么?
不是没有无助又茫然的人去问她下一步的安排,他们在这儿战战兢兢地活着, 从生怕会成为被抛弃的棋子,到日日空待,却从未接到过属于白鸿的命令。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活下去,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回家。
白鸿如此回答。
人们走走停停, 有人选择回家, 有人选择留下。
伏黑甚尔始终都是留下的那一个。
他盯不住白鸿, 但好在能替她看着后方不出乱子——随着她地位渐稳定, 想要杀她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伏黑甚尔盯着脚下躺着的猎物抽出飞鸟,随意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这才抬头对着一旁的白鸿抱怨着:“把最危险的调到自己身边来当副官,你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
“常暗岛的这支队伍还只是雏形呢,甚尔,”白鸿轻飘飘的笑着,“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几个人的几句话就让这支队伍出现问题。”
她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存在自己之外的声音,敌人的也不行。
“说起来……甚尔。”白鸿忽然开口,像是不经意般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伏黑甚尔眼也不眨地回答:“我有什么瞒着你的。”
“有呀。”白鸿笑眯眯地说:“比如说,三年前的林太郎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伏黑甚尔一皱眉:“……你可真记仇。”
“所以呢,没有嘛?”
“没有。”
她的兄长如此回答道,没有丝毫迟疑。
白鸿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他,没有继续再问。
那段时间里,她稍微增加了出去的次数,伏黑甚尔拦不住她早早学会认命,倒也从未做出一副茶饭不思忧心不已的好哥哥模样,日常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而在某个时间指向凌晨两点的晚上,呼呼大睡的伏黑甚尔被一根手指轻飘飘的戳醒。
气息熟悉,是属于白鸿的,男人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迷迷糊糊一回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一双宝石般剔透瑰丽的蓝眼睛,那双眼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流光溢彩,有种不属于凡间的诡艳邪丽之美。
……大晚上的被这双眼睛盯住,即使是伏黑甚尔也是反射性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双手托腮盯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鸿?”
“晚上好,甚尔。”
白鸿双手托腮,眨着那双妖丽的魔眼。
“我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伏黑甚尔打了个哈欠,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种被家猫晚上砸醒不说一回头还对上一双冒光猫眼的崩溃和无奈,这里只能找到盲目崇拜少将大人的狂信徒的地方大概没有人能理解。
男人捂着脸咕哝着回答:“……好的。”
“好消息就是,深渊已经被完全控制住啦——”
“哦,恭喜。”
伏黑甚尔难以遏制的打了个哈欠。“坏的呢。”
白鸿:“哦,我眼睛看不到了。”
伏黑甚尔的哈欠一口气顿时没上来,立刻转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说啥?”
三年时间狩猎深渊活尸、阻止深渊扩散,白鸿多少还是付出了些许代价。
即使有了葛温德林的暗月守护,但是深渊毕竟是吞噬人性与理智的活地狱,拥有初火的灵魂对它来说既是忌惮的天敌也是难以遏制的渴望,白鸿既然舍得把大量时间消磨在深渊之内,总是要用初火反复煅烧灵魂和身体才能避免出现被深渊同化的情况。
烧得次数多了,自然会有点后遗症。
白鸿指了指自己的后遗症——眼睛,以一种伏黑甚尔全然无法理解的坦然开口重复道:“简单来说,瞎掉了。”
伏黑甚尔:“……”
消息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他在床榻上盘腿而坐,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做着深呼吸,好一会才重新找回了平静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白鸿歪了歪头。
“甚尔很喜欢我吧?”
她说。
“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对你的感情程度判断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你不重视自己,但是你却很重视我……因为在其他地方受到了什么挫折,所以大概是把双份的执念放在了我的身上,如果我出问题你会很着急……就算你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也的确会在我出事的时有些情绪波动。”
白鸿轻笑着,那嘴角弧度甚至称得上愉快。
“我也很喜欢甚尔的……对我来说,只有‘家人’是不同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你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不仅仅是故乡,她也失去了原本的港湾和家人。
常暗岛的月光再如何美丽,对她来说也比不过莫迪比克号甲板上的欢闹夜晚。
她喜欢大海。
那是属于飞鸟的归处,是倒映人间的天空。
……但是现在,只有无光的深渊与她作伴。
“……即使是你,我也不希望你骗我——但是对你的威胁我手上大概只有我自己,所以这双眼睛,一来是我自己需要它的力量,二来也是对你的惩罚。”
白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得分外灿烂。
“你的气息味道变了……哎呀,在害怕吗,甚尔?”
“再问你一次,瞒了我什么?”
伏黑甚尔瞪大眼睛:“你就为了这种问题把你的眼睛给……!?”
“看清楚,甚尔……你的妹妹是个只看重结果、为此可以在过程中承受任何代价的怪物,眼睛也好身体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部位也好,如果能让你乖乖听话我不介意稍微提前付账。”白鸿微笑着回答,“所以,是的——我可以因为你违逆我这件事就选择放弃我的眼睛,所以呢哥哥,现在还不回答吗?”
“……”
伏黑甚尔沉默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回答:“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卖掉了我儿子给禅院家,今年应该三岁了吧。”
“……”
“你卖掉了你儿子……也就是我侄子。”
白鸿语气微妙。
“是啊。”伏黑甚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连你都养不活,还要养那个小子吗?”
白鸿沉默许久,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兄长大人。”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黑甚尔,微笑着回答。
“——再有一次的话,就看看是你的意志先崩溃,还是我的身体先一步被摧毁吧。”
“啊,不过我觉得是前者,你说呢?”
白鸿说完后便离开了房间,留着伏黑甚尔在房间里平复着自己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是汗湿背脊,手脚冰凉。
这位理性永远凌驾于感性之上的暴君疯狂有多可怕,伏黑甚尔终于有些理解了。
……不能让她知道那件事情。
更不能让五条悟知道她还活着这件事。
……如果连自己这样的家伙也可以被她当做家人,那么与她一同长大的五条家的六眼只要稍稍花些心思也可以被她列入这个范围之中……
会出事。
会死。
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鸿,拥有着完全不正常的底线和道德感……若是她将来再一次那些疯子一样的咒术师为伍……
若是回到了那种地方的话——
“……”
伏黑甚尔的瞳孔微微缩紧了。
……没关系的。
可以处理好。
……只要把那孩子“家人”的概念局限在自己的范围内,就没问题了吧?
***
那一天的晚上之后,常暗岛的日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随着深渊被控制之后,白鸿的时间明显空闲了许多。
新的副官前来报到的时候,少将大人还在屋内打电话。
“——所以我才说增加筹码是必要的,但是也不需要太担心,我这里还有足够的底牌,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年轻的少将坐在办公室里,和电话对面被各种事情缠得焦头烂额远程寻求帮助的种田山头火解释着:“上面会考虑撤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控制住了深渊的扩散范围,既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威胁,那么常暗岛就是一枚可以忽略的死棋,只要不影响大局,那么这里就自然可以当做不存在。”
“但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偏偏是您?”
“如果常暗岛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我的定位也要有所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