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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代,为要逢迎贫民主义劳民主义起见,谁敢不呐喊一声“到民间去”,写书的人伏在书台上冥想穷人饿人破人败人的生活,虽则他们的想象正许穷得连穷都不能想象,他们恨不能拿缝穷婆的脏布来替代纸,拿眼泪与唾沫来替代字,如此更可以直接的表示他们对时代精神的同情。司蒂芬士给我们的是另一种的趣味。他写穷人的生活,不错,但他开我们眼的地方不是穷的描写,而是生活的表现,在这里穷富的界限是分不到的。一枝草花在风前的招展,一只小鸭在春水里的游泳,玛丽姑娘碰到巡警伟人小心的怦动,莫须有太太梦想的荒唐,什么事物什么境地的光与色折射上了诗人的灵性的晶球,司蒂芬士有他那神妙的笔法轻轻的移映到文字的幕面上来逼我们读者的欢喜与惊奇。
但这转译当然是一种障碍,即使不至是一种隔膜。翻译最难是诗,其次是散文写成的诗。玛丽玛丽是后一类。经过一度移转,灵的容易变呆,活的容易变死,幽妙的容易变粗糙——我不能为我们自家的译品昧着良心来辨护,但我们当然也只能做我们做得到的事。我们的抱歉第一是对作者,第二是对读者。
志摩,八月三日
一
玛丽与她的母亲,莫须有太太,住在一所高大的黝黑的屋子的顶上一间小屋子里,在都白林城里的一条后街上。她从小就住在这间屋顶的小房间里。天花板上所有的裂缝,她都知道,裂缝不少,都是奇形怪状的。旧极的糊纸的墙上长着无数霉菌的斑点,她也是熟悉的。她看着这些斑点从灰影子长成黑斑,从小污点长成大霉块,还有墙脚边的破洞,晚上蟑螂虫进出的孔道,她也知道。房间里只有一面玻璃窗,但她要向窗外望时,她得把窗子往上推,因为好几年的垢积已经掩没了玻璃的透明,现在只像是半透光的薄蛎壳了。窗外望得见的也只是隔壁那所屋子顶上的一排烟囱土管,不息的把煤点卷向她的窗子,所以她也不愿意多开窗,因为开窗就得擦脸,用水也得她自己走五层楼梯去提,因此她更不愿意薰黑了脸子多费水。
她的母亲简直的不很洗脸,她以为濯洗不是卫生的,容易擦去脸上本来的光润,并且胰子水不是敛紧了皮肤,就是泡起了皱纹。她自己的脸子有地方是太紧,有地方又是太松,玛丽常常想那松的地方一定是她母亲年轻时擦得太多了,那紧的地方一定是她从来没有洗过的。她想她情愿脸上的皮肤不是全松就是全紧,所以她每次洗脸她就满面的擦一个周到,不洗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