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川确实还没来。在晏错喝了两盏茶后,山河殿门口传出一阵骚动,恭维道贺之声不绝于耳,主人公终于到了。
沈吟洲的目光炯炯有神,穿透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隐约瞧着一位被围在中央的少年郎。初时只看见这人的头顶,一顶玉如意小冠束发,声音带着少年气:“王大人、李大人,再夸下去,梦川今晚就要拉着你们一醉方休了。”
“梦川”二字让沈吟洲的心泛起波动,他踮起脚尖,人群刚好散去,那顶如意冠的主人露出真颜,在山河殿通天的火烛中,刚好与沈吟洲对上目光,又笑着掠过。
惊鸿一瞥,为了不让自己太激动,沈吟洲不得不短暂地收回目光。
“小、洲。”
他听见有人叫他,回神一看,原来是晏错。
“你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晏错望向梁梦川的方向,又看着沈吟洲:“我已经叫你三遍了。”
沈吟洲:“对不起,殿下叫我做什么?”
晏错没追问,手指搭在果盘旁:“给我斟酒。”
沈吟洲拿起酒器注入晏错的酒樽之中,脑袋里想得却全是刚才梁梦川那一瞥。
主角来了!铁血硬汉梁梦川到场了!沈吟洲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清澈酒液溢了出来,直到沾湿指尖沈吟洲方才有所察觉,他拿布去擦,晏错扣住他的手腕。
“小洲,你今晚怎的这么不对劲。”晏错的笑容之下带有揣测的意味。
晏错是个聪明人,沈吟洲怕被晏错看出什么,尽力保持如常,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晏错的手指就在他的手腕上,自然能感觉得到。
“你……”
“陛下到——”
一声响彻山河殿的通传,晏错停住话语,收回手,起身和众臣一起向晏无拘行礼。
晏无拘今晚心情很好,没为难任何人,一直坐在上首高台饮酒。
沈吟洲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想往梁梦川那里看,又怕表现得太过奇怪不得不压抑本性,集中注意力盯着放在桌上的樱桃。
梁梦川喝了快一个时辰的酒之后起身向外走去。
沈吟洲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受控制的跟着梁梦川飘了出去。
“殿下,我喝多了水,想出去一下。”
他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撒谎撒得如此流利。
晏错不疑有他:“去吧。”
沈吟洲假装镇定的向外走,实则跟在了梁梦川身后。
梁梦川的步子很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踪影,沈吟洲沿着筵席一路走到留吾池,夜风划过池面,只有皱起的波纹与飘摇的水上烛灯,哪里还能见到梁梦川的身影。
沈吟洲左右看了看,声音却从他的身后响起:“在找我?”
转过身,面前赫然站着梁梦川。
梁梦川手中拎着一个酒壶,身上带着酒意,可眼神仍旧是清醒的,步履稳健,不知道是醉还是没醉。
梁梦川开门见山:“从洗尘宴一开始你就在偷看我,已经偷看了一个时辰了。”
他做的有这么明显吗。
沈吟洲:“……我不是有意的。”
梁梦川拎起酒壶走到留吾池,手搭在栏杆上:“无妨,我今夜也无聊得很,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也很好。”
沈吟洲知道他的意思,没人比他更了解梁梦川。梁梦川目前还处于小白花的阶段,喜欢军营里和兄弟们直来直往的生活,朝堂上那些恭维他并不习惯,只觉得这些人大多是虚情假意。他表面逢迎着,心里却厌恶这些虚与委蛇。
沈吟洲明白他的干净与赤忱,明白他的心高气傲,他什么都明白。
他站在梁梦川身后,看着梁梦川一边喝着湖中酒一边抬头看天上月亮。
梁梦川:“你怎么不说话了?我以为你看我许久,会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沈吟洲确实有很多话想说,正因为想说得太多,反而反应变得迟钝。他默默往前走了一步,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他和梁梦川是陌生人,他要是滔滔不绝起来多半会吓到对方。
梁梦川回头看他:“你是哑巴了吗。”
沈吟洲:“没有。”
梁梦川笑起来:“含章宫里竟然还有你这么个锯嘴葫芦……不过你比别人给我的感觉好多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意兴阑珊继续看月亮,酒意上来,伸手向月亮一指。
“这里的月亮没意思,我在西陵关城的时候,大漠沙如雪,残月如钩,那才叫一个豪情万丈。”
沈吟洲笑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真正的梁梦川站到了他面前的感觉。
“还有芦管的乐声和夜雁。”沈吟洲不由得附和。
梁梦川笑:“有时月色下会看见狼群。”
沈吟洲:“这时候就要用红柳和罗布麻燃起火光吓退它们。”
梁梦川转身:“你去过西陵?”
沈吟洲:“没有,只是……在书里看过。”
哪个男人没有一个军旅梦,沈吟洲每次看书中写梁梦川在边塞的生活都向往得很,恨不得连读三遍还不过瘾。
梁梦川把酒壶递给他:“喝一口。”
沈吟洲不擅长喝酒,但因为是梁梦川递过来的,他还是灌了一大口下肚,紧接着脸就憋得通红。
梁梦川恣意的笑起来,笑声让沈吟洲也跟着想笑,他的唇角刚弯了一个弧度,一个如春风化雨的声音便隔在了他和梁梦川中间。
“小洲,叫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