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刹那,流水声里,脑海里有什么灵光一闪。这段时间每次靠近,她都接受,但在最后关头又竖起全部的戒备。现在,她说不生气了。这代表,终于愿意重新接受他了?
浴缸里布满新鲜的蒸汽,赵想容额头也渗着汗。
她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嘟着红唇:“我不想再跟别人约会了,反正,一样无聊。”沉默几秒,赵想容决定不忸怩,主动把脚轻轻搭在他腿边,笑问,“你觉得呢?”
周津塬没动。
沉默了会,他淡淡说:“随便你。”
这答案简直能入选本年度的烂人语录。赵想容甚至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下他的话:“随便我?”蒸汽中,她没看清周津塬眼睛里的真实表情,“周津塬,你刚刚讲了‘随便你’这三个字?我没听错吧?”
周津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原本一直将手臂随意搭在浴缸边缘,此刻攥起旁边椅子上的厚书,不顾手上沾有水,猛翻几页,再扔下。这样才勉强压制波动,一开口,依旧是往日语气。
“我在学你——‘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开心就行’,这句话难道不是我们容容信奉的人生名言?”
赵想容噎住。
她原本想暗示,自己准备好复合,正式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被他这么一打岔,不知要怎么重新捡起话题。
“怎么不讲话了?”他在那方冷冷地逼问,“如果我理解错了,你可以纠正。否则,你刚刚那句‘对我没有那么生气了’什么意思?”
赵想容收回搭在他身上的腿,她说:“你怎么理解,就是怎么个意思。”
“撒谎。”偏偏周津塬跟她杠上了,他评论,“每次嘴巴说不生气,但在我看,你这女人,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跟我生气。”
赵想容真的有点被激怒了。
她习惯性地一笑,猛地抬手把头上的大浴巾解下来丢过去。周津塬没躲,顺势用那块雪白浴巾盖住脸。
等他重新压下笑意,揭开浴巾,赵想容正在对面冷冷望着他。
“要不要再给你几分钟,继续暗爽一会?”她也明白过来,假笑说,“特别享受吧?”
周津塬却说:“赵想容,你准备好让我重新当你丈夫?”
换成赵想容呆了呆。
她憋口气,将半个肩膀浸水里,伸手拧开水龙头,开始放冷水,嘀咕了声:“美得你!”
周津塬随手扔了浴巾,水中朝她游去。
他关上水龙头,一手按在她胸口,居高临下地问:“但是,你已经又开始爱我了。”
说得跟欠他什么似的!赵想容扇掉他的手,抬头怒目迎着他的目光。
周津塬的表情半点玩闹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睡裙,在水下幽幽荡荡地刮着他小腹。他感受不到似的,眸子里是泠泠寒光:“看着我,想到什么直接回答。”他将她的手指并拢牢牢地攥在自己掌心,用力握住,“容容,你已经又开始爱我了?”
四目相对,赵想容清了清嗓子,却没有笑。
她仔细思考了会,用口型无声说:“有可能。”
浴室里的热汽消失前,周津塬把她拉出来。
赵想容留下周津塬,让他把浴缸那堆杂乱收拾好。她走出去,来到冰箱前,给两人倒杯水。周津塬接过来喝了,水冷却了他喉咙。
然后他们回到冷的卧室。
赵想容没有开灯,点燃床头柜的两罐蜡烛。她把一个吹风机硬塞给他。周津塬怔了好一会,开始不熟练给她吹头发,她自顾自地涂身体乳。
等她处理完自己,抢过吹风机,趴在他肩膀,把两人的头发一起吹干。
随后,赵想容关掉吹风机,将脸颊静静搁在他肩膀上。
烛光,晕染着华丽的卧室,仿佛能将世界隔绝之外。
周津塬凝坐不动。他好像回到刚才高温的浴缸,整个人即将融化,却又有一种非常奇怪的,不解的,如梦方醒的感觉。他低声唤她:“容容?”
“嗯。”耳畔的声音回答。
周津塬缓声说:“我渴了。”
赵想容松开环着脖颈的雪臂:“拿水的时候,到冰箱里给我拿瓶酸奶。我也渴了。”顿了下,她自觉收起颐指气使的语气,娇娇地补充句,“我要你喂我喝酸奶。”
周津塬缓慢地转过身,神情里没了往日的漠然和置身事外感,一股凌厉劲儿慢慢从他眼里渗出,像是不相信某种答案。
他使劲一推让她后仰在床头,从正面压住,一手在腰际掀开睡衣,哑声说:“不是只有嘴巴才会渴,喂你别的。”
最后几乎悄声的一句居然被赵想容听到了。
她立刻噗嗤笑了:“你想喂我什么,你是不是在国外跟德国人学坏了?”
周津塬爱极了她对他转变态度的方式。
赵想容憋红了脸,她侧躺在床。刚刚叫的口干舌燥,此刻就眯着眼睛,用手背蹭了下粘附在嘴边的头发。
舌尖触到一个咸湿的金属硬物。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戴上他送的两枚戒指,而纤细腰间又重新拴了一条细细的金链,绞索似的绑着她。
周津塬正抬着她的小腿,垂眸盯着她最美的大腿处最美的肌肤一直看。
赵想容半撑起身体,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别那么色情,看这里!抬起头看我……我的脸长在这里!”
他闻言抬头,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注视了会,周津塬停了下来,他轻轻地说:“你的眼睛能放火。”
赵想容的眼睛水雾蒙蒙,娇艳欲滴却也完全没办法思考。周津塬再重复一遍,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他目光一扫,却把床头柜上燃烧得正炙热的蜡烛取过来。
烛火靠近,照亮两人的表情,赵想容心里顿时一激。
他要干什么?
周津塬一手举着水晶烛台,白皙的脸孔,眉宇间是熟悉的冷淡疏离,赵想容抖了下,伸出手臂抱住他脖子,顺便想吹灭烛火,但火焰危险地抖了抖,没有灭。
周津源随后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等全部结束,周津塬用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出去,给她端了杯水,再把她揽到干净的床单这一边,温存了几个小时。
感觉像值夜班,随时警觉,听到动静就醒。等他再次睁开眼,怀里却又空了。
赵想容滚到另一侧,床头那侧亮着一盏台灯。
周津塬伸手把自己这边的台灯打开,将赵想容那边的台灯关闭,硬把人重新拉回来。他抚摸着她微红发热的脊背,过了会,把她翻身,把手指硬塞到她红唇里。
赵想容牙关松松地含住他,继续睡。等到半个小时,她感觉呼吸不畅,不舒服了,勉强睁开眼睛。
她立刻吐出他手指,一把推开他。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那一瞬间,他们的的目光都没躲。赵想容是没有力气动了,只说了一句:“周津塬?”
周津塬没有回答。
随着赵想容的清醒,周津塬知道,他的心正慢慢地堕入到一团黑暗的泥沙里。因为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戏码。这招数太熟悉了——她大概会振振有词地宣称,说之前只是一夜情。她只是心情不好,随便和他说了几句话,又上了床。而这不代表任何意义。她就是反复无常的性格,但他就是被吃牢了。
周津塬却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刻,他只是在淡淡地思考,应该戴上面具恳求她,求她对自己温柔一点。还是应该依据向来克制的本性暴虐地对她,让她来求他,求他对她好一点……
“出去给我买包事后烟吧!”赵想容却凑过来,轻轻地咬了他下巴。
一大清早,周津塬自己也没有烟。他实在拗不过她,穿好衣服走下楼,快步穿过两个街区,到24小时的家乐福给她买了一包女士烟。
周津塬按着廉价打火机,“啪”地声,为赵想容点火。
火光中,她低头叼烟,睫毛长长地令人心悸。
赵想容趴在他肩头抽了半根烟,提起精神起床。
他们谁也没谈昨天的事情。
吃早餐的时候,周津塬给她端来盘子。赵想容说想吃水果,他不由自主地给她剥了无花果,切成小块。他以前从来没有给别人做过这种事。
赵想容坐在他膝盖上吃东西,依旧不停地按着手机。周津塬隔着她灵活的手指,看了一眼内容,她正跨国激烈地辱骂一个美编。
等她再抬头,若无其事地问他参加的那个学术晚宴有什么着装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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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晚宴开始前三十分钟,赵想容和周津塬准时到场。
周津塬穿着西装,进来后,目光先习惯性地梭巡了一下全场,再不经意地收回来。
旁边的赵想容规规矩矩地穿了一条黑色连体裤,没有露胸也没有露腿,但披着一条fendi的花皮草披肩,一入场就吸引不少目光。
周津塬和同一桌的其他人互相握手,来宾都是医生和研究人员,男男女女穿着西服,看起来非常稳妥。而他是唯一带女伴的,带的还是那么扎眼的人物,因此打完招呼后,其他人用眼神问这是谁。
周津塬托着赵想容的腰,稍微欠了下身,刚想说:“我太太。”
与此同时,赵想容自然而地说:“我叫他叔叔。”
一瞬间,周津塬不禁转头直视她的眼睛。他难以置信她的脸皮居然能和自己一样厚——他的岁数比她大上几岁,但两人从二十多岁起实打实做那么多年夫妻,她就敢仰着那一张晶莹,如今依旧晶莹的脸,硬把她自己往小辈里挤!
他不语,为她拉开椅子。
期间扫了一眼赵想容手背,今晚周津塬戴了婚戒,她却又把戒指摘了。
周津塬今晚要做个英语学术汇报,他压下情绪,先转头和同行低声说一些专业上的事情。
赵想容施施然地向四周望了一眼。
她经常出席活动,但参加的,都是媒体或奢侈品牌方举办的酒会,对这种学术酒会不太感兴趣。为了捱过这场冗长且完全听不懂的学术会议,赵想容随身带了两个手机和一个充电宝,准备靠玩手游打发时间。
然而无聊程度依旧远超过想象。
周津塬在台上结束了一段什么罕见病历的分析,他在掌声里从台上走下来。赵想容已经又快睡着了,他稍微整理了下领带,重新坐回到她身边。
过了会,他在手机上打了行字,不动声色地推给赵想容。
屏幕上面写着一行字:现在,想走吗?
周津塬果然找了个借口,带着她,中途提前离开。一走出大堂,赵想容立刻松口气,她平常参加那些奢华的晚宴很少待到最后。更别说今晚,她身边坐满了严肃正经且不肯闲聊的陌生人。
周津塬顿了顿。他随后告诉她,这一桌坐着的并不是陌生人,而是柏林结交的骨科医生。他们早就知道两人的真实关系。更别说,周津塬的手提电脑里,正用着一张赵想容的照片当作随机屏保。
赵想容稍微愣了下。
想起自我介绍时,满桌的人脸上闪过惊愕、复杂和无语的表情。现在想来,估计是被严谨的德国人视为笑话看了。
周津塬淡淡地接口:“被嘲笑几句有什么稀奇?在你眼里,我早就被当成天大的笑话。”
赵想容付之一笑。
等两人坐上车后,周津塬脸色依旧是这么淡淡的。
沉默了片刻,他冷不丁地开口:“之前有一段时间,你说要去摩洛哥出差。”
——这都多久的事?赵想容早就记不起来。
周津塬却帮她记着。周津塬甚至还记着,自己花费周章,终于查到赵想容和涂霆在秀场上短暂地见过一面。虽然理智觉得他们没什么,但这股嫉恼念头,很长时间里在脑海里始终都挥之不去,像块石子似的。
赵想容又想了好一会,终于回忆起她曾经挤兑涂霆是文盲的场景。
她牵唇笑了:“那天确实和涂帅见了一面。”
周津塬不语,赵想容微微不耐烦地补充:“但只是见了一面,不是说和他上了一次床。”
周津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随后转过脸,薄唇紧抿。两人明明还在亲密地牵着手,气氛却变得有些古怪僵硬。
轿车停在公寓门口。
打开车门,寒风一下子沁入到额头和眼睛里。赵想容的高跟鞋踩实地面,她裹紧皮草外套,想快走到温暖的大厅,却在身后被周津塬揽住腰。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他问。
赵想容给了一个肯定答案,随后挑眉:“咱俩刚刚复合,有必要为过去的事情吵架吗?”
“没人要吵架。”他简单说。
“你确定不吵架吗?”赵想容干脆定住脚步,“可是回来的路上,你就又给我摆脸色看。心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
“容容……”
赵想容却任性地抢白他:“切,我知道你想什么。是我今晚没在别人面前承认咱俩的关系,让你不开心了吗?”
周津塬微扯了嘴角,索性不说话了。
“但是,你想让我在你同事面前怎么做?我昨晚都和你上了床,今天又愿意陪你参加这么无聊的学术晚宴,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你就想让我拿着一个大喇叭,向全天下的陌生人宣布,咱俩以前离过婚,现在又重新在一起——这样你就开心?你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事情?”
周津塬每次真正被她勾起怒火时,虽然不屑于气急败坏,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唯独那双眸子变得暗极了。
他直接把原话还给她:“你不妨就试试这么做,看我什么反应。”
两人在街头僵立着。这气氛十分熟悉,仿佛回到曾经剑拔弩张的岁月。
突然间,她粲然一笑:“我已经试过了。”
随后举起手机,向周津塬展示朋友圈。
原来,赵想容刚才独自坐在席间时,在她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赵想容用手机偷拍晚宴里的周津塬。他正站在台上进行他的什么手术成就汇报,而她坐在台下,露出半张脸,伸出两根手指偷偷对准他。
配图文字里,她写了简单的两个字:初恋。
沉默。
周津塬长久地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就像重新坐进冬日浴缸升腾的大团雾气里——承认,宣布,汹涌,狂喜,饥渴——团团地环绕着他。他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居然依旧肯用“初恋”这个词形容自己。而比起任何词汇,他更偏爱这个词。以前爱这个词的复杂,如今爱这个用“初恋”定义他们关系的女人。
“我还发了一条ins,内容一样。现在,我所有的朋友都能看到咱俩这张合影,约等于咱俩官宣恋情了。我忘记微博密码了,待会再发条微博吧。”她说。
周津塬抬起眸子,他说:“过来。”
幸好他们在公众场所。
等周津塬离开她的唇,再把她重新放回地面,两人再拥抱了一会,赵想容感觉到他身上的防备终于卸除了,不怎么费力地把手机夺回来。
“初恋”两字后面,赵想容加了至少5个狗头保命和7个擦汗的表情。但朋友圈已经炸了,200多个点赞,90多条留言,纷纷在下面回:真心话和大冒险输了?豆你是被逼着发的?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等等。还有十几条新私聊。
赵想容在巴黎待久了,和国内的社交网开始生疏。如果还在国内,早已经有人电话给自己约出去喝酒。
她一条信息也没理,收起手机。她挽住周津塬的手臂。
周津塬正在自己手机上检查她发的这状态,嘴角有浅浅笑意。
“这一下终于开心了吧?”她调侃问。
“未免开心过头。”
赵想容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又在寒冷的街头吻了下,随后往公寓大门走。
等电梯时,周津塬却又开口。
“容容?”
赵想容原本以为,以这男人的秉性,肯定会继续追问什么,“初恋”这句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者,他也会虚伪地恭维两句什么她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这种蠢话。
但周津塬按住电梯键,他看着她。
“你呢?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赵想容不禁微微地睁大眼睛。随后,她无声地踮脚,搂住他脖子:“津塬抱我。”
赵想容每次撒娇都令人心软,周津塬却不准她蒙混过关。他把赵想容抱进电梯,吻着她的脖子,她被咬痛了,这才肯静下心。
电梯上行,花了几十秒。她在脑海里把他们很多事情走马观花地想了一遍,然后点点头。
“……我现在也是开心的,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