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也根本来不及思索原因,在听到谢朗的声音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雀跃起来。
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然后把床边的窗户轻轻地推了开来。
雨后的凉爽晚风飒飒地吹进了病房,而他的一颗心、他的思念则迫不及待地全部飞了出去。
因为腿绑着夹板,黎江也的动作当然不能太大,只能吃力地侧过身子,巴巴地往下看。
夜色中,一辆黑色日产轿车正熄了火停在医院街道对面的高楼住宅投下的阴影中,它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平平无奇,而漆黑的挡风玻璃杜绝了任何形式上的窥探。
谢朗就坐在驾驶位上。
他没有开车内灯,像一只蛰伏于黑暗之中的猛兽一样,专注地观察着医院的病房大楼——
四楼,左数,第三间。
谢朗眯起眼睛,直到看到那扇窗子被推了开来,一颗小小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正四下张望着。
在那一瞬间,他沉静的面孔才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也,”他轻轻地说:“我看到你了。”
黎江也趴在窗台上看着街角,在那一排停着的车子中,只见其中一辆的车前灯忽然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转向灯即使在雨雾天的黑夜中也具有最强的穿透力,它连着闪烁了好几下,温暖、醒目,像一簇谢朗为他在寂静的夜中突然绽放的烟花。
“朗哥……”黎江也在脑中想象着谢朗坐在那辆车子里握着电话和他低声说话的样子,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我、我也看到你了。”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在这一刻,他和谢朗遥遥对望着,好像所有的语言都消融了。
“腿还疼不疼?”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是谢朗先开口发问了。
“不怎么疼了。”
黎江也答道:“医生说,右小腿骨骨折了,他给我上好了夹板,说是看起来情况还好,没到需要做手术的程度,所以明天观察一下可以出院,然后再多修养一两个月就能正常行走了。”
他知道谢朗最在意的是这个,因此很乖地答得很仔细,但想了想,却把那些听起来比较严重的话都给咽下去了。
“我知道。”
谢朗停顿了一下,他的语声缓慢而低沉:“我们慢慢养、好好养……能养好的。”
“嗯。”
黎江也的眼圈一下红了,明明病房里除了他没有别人,可却还是“嗯”的很小声。
他真傻——
谢朗当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他惦念着他,哪怕身不能至。
黎江也的鼻翼轻轻颤抖着:“朗哥,我没事的,腿也不怎么疼了,其实也就是刚才在酒店里的时候……是会有一点害怕,这会儿都好了,真的。”
他每一句话之间的停顿短短的,听起来语气很明快,就像话里的意思一样。
但偏偏谢朗没有马上回答。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谢朗才握着手机轻声开口了:“小也,不哭啊。”
他还是听出来了。
“……呜。”
那一秒,黎江也不得不捂住嘴巴才勉强把那声呜咽吞了下去。
他们明明只是在打着电话,可隔着一整条街道的夜色,谢朗的目光却仿佛环着他、绕着他、安静地望着他趴在窗台上落泪。
“我就只是想你。”黎江也吸了下鼻子问:“朗哥,你现在还不能上来,是不是?”
谢朗坐在黑暗的车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慢慢地回答道:“时间太仓促了,医院也是刚才就近选的,没办法安排得万无一失,只能让张秘书带人在这里看好你。我答应了母亲不见你,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现在会派人在暗处盯着,我也不能冒险。”
“好的,”黎江也小小声地说:“我明白的,朗哥。”
虽然只是打电话,他还是点了点头,像在面对面和谢朗说话:“我不着急,我们能这样说着话就好了。”
他那么乖巧,乖巧得让谢朗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
“朗哥,你后来和阿姨都谈了什么?你还好吗?所以她、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黎江也又问道。
他的声音很软,语气怯生生的,那无疑是最让他感到恐慌的事,因此虽然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却仍然不安地想要索求一个答案。
“还好。”
谢朗仰起头看着空空的车顶,那是一个无意识的姿势,也是一个忍耐的姿势。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没有直接回答黎江也的话,而是忽然道:“小也,明天出院之后就不要回家了,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会直接让人带你去码头,然后一路坐船到S市——谢家的势力不在那边,但我有自己的人手照应着,都是信得过的人。等你到了S市,我就能放下心来了。”
他这番话说得很干脆,显然是在打电话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黎江也有些猝不及防,那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和解决方案,而且他在S市工作这么久,对S市也熟悉,这个去处当然比别的地方要好。
但因为信息量很大,他一时之间有些发懵,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忙开口问道:“那朗哥,你呢?”
“……我和你一起。”
谢朗回答得很平静。
“真的啊?”
电话里,黎江也的声音一下子克制不住地雀跃了起来。
他像是一只突然之间变得明亮的小禽鸟,因为没有想这么快就可以和谢朗相见,所以忘记了腿部的伤痛,高兴、但高兴得又有些惶恐,叽叽喳喳地问:“朗哥,你真的没事吗?我们可以就这么离开这里吗?那以后会一直待在S市吗?”
“嗯。”
谢朗应道,他低沉的语声听起来平稳、镇定,像一座山峰般牢靠。
在那一秒,他忽然想起了就在今天早上,他把男孩抱在怀里时那种温软的触感,那是一种近乎战栗的感觉。
他在黑暗中望向那扇打开的、亮着白灯的病房窗口,轻轻补充道:“小也,明天傍晚我们在码头碰面。其他的事,见面再说,今天太晚了。”
“好。”
黎江也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情不自禁地道:“朗哥,那……那你现在,是不是要走了?”
他知道已经很晚了,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可是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种不舍已经溢于言表。
“不走。”谢朗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依稀是低低笑了一声:“我陪着你,等你睡了再走。”
“那、那我躺下了哦。”黎江也贴着手机的脸蛋有些发烫,其实这个姿势趴在窗台上久了,对于不能挪动腿的他来说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只有得到谢朗这样的答案之后,他才会愿意去躺下。
“好,关上窗吧。”谢朗温柔地道:“夜里还有雨,不要着凉。”
“嗯。”
夏季的夜晚潮湿炎热,因为房间里开着空调,玻璃上这会儿已经结上了一层白霜。
黎江也本来在吃力地推着窗户,但这会儿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指在窗户上比划了起来,划了半天之后自己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谢朗问道。
“没什么,”男孩躺在医院的枕头上,轻声说:“我躺下啦。”
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经紧绷了一整天,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放松下来,困倦和睡意便一起猛烈袭来。
谢朗低声道:“小也,不用挂电话。”
“嗯。”黎江也把手机放在枕边,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我马上就睡着了。朗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反正明天就见了。”
谢朗握着电话,就这样听着男孩的呼吸声很快就开始变得均匀绵长。
“小也……?”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