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王怒了,怒中悲伤。他哭了,脸上只有星云旋转。
“磐织,我恨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王在怒中咆哮,酷烈的气流撕裂了他的披风,人形盔甲被烈风击垮,散落一地,头盔掉落在胸甲上随即弹开,叮叮咚咚地滚落在远处。
呼呼隆隆的巨响声呼啸而来,一块红得像烙铁的山石拖着长而粗的黑尾巴向着殿顶冲了过来。空中有王的声音发出:“你恨我吧——!”
披风飞远,王的声音不知去向。坚如磐石的雄伟王宫被火流星砸碎,如同重锤之下的鸡蛋壳;碎石成片,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的宏伟模样。
达洛喀斯人的末日到了,在人们以为最平安稳妥的时候。
许多深陷绝望和恐惧中的人们切切地呼求着王来拯救他们;更多的人转而呼求其他曾经听说过或者已知的未知神明;亦有人呼爹喊娘;个别人忆起了他们的祖宗达洛喀斯,呼号着那一个死因蹊跷的先王。
伟大的都城一片火海。宇日逐星从城的上空飞掠而过,大街上好多的妇女哭得撕裂了心肠。有人身上着了火,怀里还抱着孩子,她跑了几步就跌倒了,她挣扎着护住自己的孩子,艰难地抬起头,一颗斗大的火球从天而落砸在她的身上;
火球爆炸了,炸得粉碎。
火雨如织,就像天罗地网,无人可能逃脱这末日审判般的灾难。
生死关头,宇日逐星咬牙忍心,转面向前,硬着颈项不再向下看。虽有结界,他没有把握能飞出末日般的火雨天罚。
这一刻,他只要慕容蝶语活着!他只要这个!
“救人!”慕容蝶语被地下的妇女和孩童扯住了心。她的心就像橡皮筋一样被扯了老长,扯得她浑身剧颤,扯得她涕泪交流,几乎把她从丈夫的背上扯下来!
“救人!我求求你!”慕容蝶语的丈夫还在飞,左躲右闪,在火球雨中艰难飞行。内力的逼催,使他的脸潮红如血。妻子的哀求,他置若不闻,他的眼如鸽子的眼,只盯着前方。冲出去,才有生的希望。
“救人——!”慕容蝶语声如厉鬼,张开血盆小嘴,毫不留情地咬在丈夫的肩膀上。她,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尿了她丈夫一身,因为太过用力,她差点拉在裙子里面。
飞骑急堕而下,落在火河一般的长街上。一个妇女,身上蹿着火苗子,绝望中看到天人降下,她惊喜如狂,飞也似的向着结界中人狂奔。她的眼中着了火,希望的火光;火光锃亮,胜过漫天的火幕!
她扑通跪地,把自己怀中的啼哭不止的女婴双手举在天人面前。她低垂着头,任由火焰在脊背上滋滋拉拉地燃烧。
她默默忍受着,一动也不动。结界中的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天人飞走了。
她动了,连连磕头……
终于,她脸伏于地,身体平展开来,再不动弹。慕容蝶语回头向下看了她一眼。那女子的脸很美,挂着满足的微笑。她得蒙上天垂怜,心存感激,坦然面对人生的终点。
泰尔弥内特耳的下半身在第二次更大的爆炸中粉身碎骨。它的底座又被迸发而出的岩浆撕出了数倍面积的巨大喷发口。就像大地巨人在疯狂呕吐。数十里外的大河被岩浆和坠落如雨的火球烧开,沸腾着腾起散发着刺鼻的浓烈的硫磺气味。侥幸逃出城外的城民们冲进高温剧毒的蒸气中,不是被活活蒸熟,就是被毒气侵体,口鼻流血而死。
泰尔弥内特耳没有了。
供达洛喀斯人奢华宴乐的城也没有了。
除了一个小女婴,达洛喀斯人再没有一个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达洛喀斯人的明天,再没有太阳……
有人被活活烧死;有人被毒气毒死;许多人被活埋在密室中,窒息而死;女人们怀抱着自己的孩子尽力屈身,用自己烧焦了的躯体当作儿女们最后的一道生命屏障。
母亲的身体,是儿女们续命的结界,哪怕只能多活一刻;哪怕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异人国消失了。
少数人死里逃生,是服苦的人。
许多日子之后,达洛喀斯人的城市被火山灰覆盖,变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至边远的繁育城也未能幸免,繁育器死在了墓碑中,怀里抱着她们的孩子。
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好久,整片大陆都跟着遭了殃。雪没日没夜地下,并不融化,因为雪是灰黑色的,不是水做的,落在手上却有冰冷潮湿的感觉。
寒风中,生命渐渐枯萎。食物渐渐短缺,生存的本能一层层揭开人性软弱的遮羞布。
最终,为了能活下去,只能口口相食。先是弱肉强食(这不是一个概念),国攻打国,民攻打民。本来也是在所难免,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简单的理由——我饿,所以我要吃你!弱肉,要么被吃掉,要么被饿死然后再被找到并被吃掉,无论吃他们的是裹着兽皮的野兽,还是披着人皮的饿兽。最终被弃在路边或者野林,或者掩体中的,只有散碎的白骨,和碗状的头盖。
后来弱肉的来源越来越少,其范围不得不收缩和紧缩。国家荣誉,民族情感,还有那纸薄纸薄的道德底线,成了人性实质的最后一张人皮面具。还存在着的国家和民族不得不再次限制配给:坐在金字塔塔尖上的人永远可以吃到饱,而且桌上的食物还会烹饪出许多口味和花样;塔尖之人屁股下面的人仍可吃饱,也还可以变换着口味或者花样;再往下也还可以吃饱,偶尔还能换换口味;再下者,也不会挨饿,亦能经常吃饱;中上层以下的人们已经开始不定期挨饿,再到定期挨饿,再到每天挨饿。
最下层的人刚开始的日子里还可勉强吊续着一条性命,食物来源就像进入干旱季节的溪流,日渐细弱。直到有一天彻底断流。人们却不能相食,因为国家强把面具戴在你的脸上。有谁胆敢私自摘下,便会立即落得被除藉的命运,无论是国藉还是族藉。
没有人愿意还活着的时候被剔骨下锅,所以,塔基层面上的人陆续饿死。然后被集中掩埋。
夜间,国家机器再次开动。死人重新被挖出来。然后,再把剩骨头堆弃坑中再次掩埋。日复一日,恐惧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下层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沦为上层人的食物,而坐在塔尖上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被人拉下来做成盘中餐食。
他常常会想:面前盘中的美食,会不会是哪一位臣子的什么亲戚或者亲人。也许,他们的袖口里面就藏着剜肉的刀具。随时都会扑上来割破自己的喉咙,就像杀鸡一样。
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死亡洪水逐层淹没金字塔。终于到了国家与族群开始瓦解崩溃的危机边缘。
人人自危,无人可以在黑夜中安眠。当国家和民族全面崩散,人们开始以家庭为最大的组织和单位各自为战。当这事发生,最先消失的是国王和属国王的人;他们被曾经的最忠诚的禁卫军兵吃掉,渣也没剩。
美丽的王后妃子们变得更美了!更符合他们扭曲变形到变态的审美观——她们的肉质更细嫩鲜美,味道更可口!
她们吃人肉的时候端庄淑雅,矜持贤淡。分食她们的人却大口扁腮,大块朵颐,狼吞虎咽。他们心里知道:只有比别人吃得更饱,才有可能比别人活得更久!
每个人身边站着的,都有可能是自己的食物。或者,是把自己变成食物的人。有人曾试图去异人国挖掘食物。才发现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食物深深被埋,即便挖出来也早已不再是食物。也有人试图出海打鱼,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海水变得冰冷彻骨之后便什么也打不到了。
从海上逃走的人们,还没驶近温暖海域便被冰死或是饿死在海上。随风漂流,不知最终会被漂向何处,或是成为什么东西的食物。
当大陆上最后一个人没有了生命迹象。云开雾散,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许多许多个世纪之后,有人重新来到这片原始大陆上,开始新的生活。
泰尔弥内特耳如今是一个大湖。据说此湖深不探底,湖底沉睡着一个恶魔,它有着能冻结整个世界的能力,所以没有人敢去打扰它的美梦。有人给这大湖起名叫‘史地克斯纳艾斯’。再后来,人们在湖边建起了村落,村落变成小城。最后史地克斯纳艾斯湖变成一座大城的城中湖。城是用一种叫做钢筋混凝土的东西造的,像一座巨大的钢铁森林。密集耸立着的高大建筑,就像一座座高大的墓碑。这是一座不夜之城,一座座建筑上霓虹闪烁着异种文字,变幻着诡异的色彩,就像刻在其上的墓志铭。
史地克斯纳艾斯早已变成了游玩的好去处。渐渐地,湖水不再寒冷,至深的湖底出现了一眼温泉。有心人用一种可以深潜水底的窥视器具发现:湖底深处,温泉至深之处有一个小小的淡蓝色的晶体,拇指大小,在活水温泉中心位置缓慢旋转。它的底平面上发出一种叫做射线的光线;光线幽蓝,他们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光,也不知道这小晶体是什么材质。
事实上,人们对它一无所知。它的存在,是一个迷团,是一个在人们的知识范畴之外的存在。
它,曾经镇压过烈火恶魔,是别有用心的人,借用了它的能力。
昨天,有人寻它千百遍,却不知,它曾经悬在空中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