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前辈不杀之恩”语罢又喘了一大口。
“哼!”南海上人不屑,甩袖转身,负手向着跪在地上的千墨走去。
一众徒孙们莫名其妙地暗暗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那一个摇晃着爬起身子的姑娘脸上。除了那七小仙女,舒尽胸中窒闷之时,一双双大眼睛却没有离开师父,和……师父喜欢的人。
怎料,小仙女们还没来得及享受那份打心底里为师父高兴的愉悦之情。一句她们最没想到,也是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冷冽无比地刺入耳中。
“既如此,你就替他死吧”一如既往地语声平淡,南海上人行至千墨身后,忽地站定。面朝海王殿,眸中精诡光辉一闪。
手上红光泛起之时,千墨的身子一颤过后,缓缓闭上了那一双奇妙而又美丽的大眼睛。
心也情愿,却还不甘。不知何故情愿,不知何故不甘……
千墨的身子被打飞在空中,拖出一道红色曳尾。滞空时间,便是人们惊叫出那一个不字的时间。
撞入他怀抱中的时刻,便是徒儿们飞身冲过来的时刻。
胸口撞上了胸口,继而嘴唇撞上了嘴唇。本来应该很疼很疼,但是脑子里面来不及处理这方面的信息。
宇日逐星倒飞出去,竭力地保持着倒飞的姿势,以免怀中这一位说喜欢自己的姑娘再受到二次伤害。
惊吓中的慕容蝶语,又一次地没来得及反应。伸手之时,人已从身边飞出。
徒儿们惊叫着师父,铁随师弟惊叫着师姐。其他师弟转身惊呼出师姐两个字,回头看向师祖,没敢冲过去。
沉闷的撞击声从十数丈之外传来。宇日逐星的脊背撞在了一根四人合抱的巨大浮雕花岗岩石柱上。
石柱甚伟,高而且雄,上有深刻海魂之纹,如狂风巨浪中永不折倒的高船之桅!
却不知是南海上人歪打正着,还是南海上人歪着打正好着落在这根象征着瀚海威严的浮雕石柱上。
石柱应声齐茬自撞击点脆断。
宇日逐星反弹而回,双眼一黑,极短暂的晕厥一现而没。视力回转之时已接近地面,身子条件反射般在空中生生扭转,脊背上的撞击点再次遭受撞击。口中的鲜血还来不及喷出,被撞断的上半截石柱已当头砸下。
此时若不躲闪,趴在宇日逐星怀中已陷入昏迷之中的千墨首当其冲,刹那间便会被压成破碎的软玉。
然而反应,终还是需要时间,而重伤之人最缺少的恰恰还是时间!
宇日逐星没时间升起结界,只来得及再次将身子扭转。而这一切,南海少年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尽管在徒孙们看来,师祖依然纹丝没动地面向着海王殿。
噹!
刺耳的巨响,如重锤互击所发。石柱不偏不倚,正砸在宇日逐星后背之上,
第三次。
此次却有不同。玉没碎,坚硬的的花岗岩石柱却应声破碎。轰隆隆一阵猝响,岩柱散碎成大小不一的数块,打着轱辘滚落在他身侧两旁数尺之外。
而他的身体之外三分处,一个光罩闪了几闪,迅速淡去,飘散空中,少时不见。
最后的时刻,慕容蝶语掷出护体结界,
……救下了他,和喜欢他的女子。
铁随师弟率先冲到近前,落地伸手,拉扯开趴在师姐身上的男子。正欲扶起她来,却不料一把被人推开。
“起开啊!”忧急师父安危的姑娘们哭叫着把这两个家伙远远推在一边,数只小手小心轻柔地把师父捧起,跪地把师父捧在怀中,不敢大声叫师父,也不敢摇晃她。只怕伤害到她,至小的徒儿一只手臂托着师父的后颈,小声地唤着师父,攥着袖口轻轻蘸着师父腮边血污,泪水却淋在刚刚蘸拭过的肌肤上,发出细小的落雨般的微声。
徒儿们围捧着师父,如何舍得释手。反而是把那一个还躺在地上,老久都没爬起来的师父喜欢的那人给晾在了一边。
不过还好,那人至少还有一个姑娘在意他的死活。好在他伤得并不算严重,不过内腑受到震荡,稍加运功调息应无大碍。
唯独,
那一位瀚海至尊,却一时无人尊其应尊。少年负手茕茕,孑然面向海王殿,身后虽有一帮子徒孙拱围着。也是个个身在曹营的货色。
难怪高处不胜寒,脚踏雪山峰顶,举目不见一人,又如何不教人心寒孤单。
做人做到这份儿上,也当真算得上一败涂地了。本可恃强倨傲,无奈旁人只把他视做不敢拿来炝锅的料。
脚踏九五的本事,用来欺人倒也在意料之中;欲要以此收获尊崇,那便是痴人谈梦了。换言之,只有打在徒孙身上的这一掌。才是让这一个挨掌的徒孙满怀崇敬的重心之所在。
千墨挨了师祖这一掌,又如何不能体会老人家一番良苦用心。
苦心如潮,把我推进你的怀里;真情太柔,却可撞断瀚海尊威……
生与死的距离只有三分。
或者,可以只有一分;或者,可以只有万分之一分。岂不知,当你转过身子的那一个时刻里。那一个姑娘看见了。那一个面向海王殿的少年,早已把这一幕仿若静止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之中。
他在等,等那一个玉碎的临界点。那才是,旁人意料之外的出手时间。无人可知,无人可晓。也无人可以理解……
蓝妹妹……,我恨你……
少年不知所踪。众人见惯,无甚惊奇。只是今次自有新奇之处——日光之下,有两颗晶莹剔透的事物,在师祖站立之处,凭空消失的眼睛的高度地方蓦然出现。
不知其初,不知何物,转眼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臭丫头,鼻涕快流进师父嘴里啦!”
千墨幽幽怨道,蝶羽轻颤,话音才落处忽觉口中微咸。
莫不是这丫头的鼻涕真的就……?!细细品味,还好!说曹操曹操没到,是刘翔到了。
味道……真好。
哇地一片哭声起。如再无指望一般哭声震天,好像师父不在了似的。众师弟心头一悚,蜂群一般潮涌而来。大叫师姐之声此起彼伏,看来师姐这次真的……
等到众人都围了上来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哭,叫做大喜若悲。一大帮子师弟,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如此玩虐人心,害死人不用偿命的吗?!
师姪口福,尝遍师姐俏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又亲又啄,又啃又咬。给人涂满了口水不说,还轮番上阵。可怜的师姐,就差没被分着吃掉了。
师弟们心中假意顾惜师姐身子,实则艳羡到死!
是谁在暗恋着师姐,是谁在暗恋着师妹?确认过眼神,真相呼之欲出,只怕这一网撒下去,断然不会有漏网之鱼,甚至连一口涎都不会漏落下来。
人群之外,宇日逐星眼望着水泄不通的人墙,心中愧疚难当。
为什么自己带给人的总是伤害?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般愚蠢,像一只无头苍蝇?
玥儿……你在哪儿啊?……
慕容蝶语沉默着站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眼眸中光华流转。他的脊背撞上石柱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依然还停留在怀中女子的脸上。
或许在那样一个时刻里,他的心里在意着的应该是这个叫千墨的姑娘吧?
不知何时,慕容蝶语的身子已靠在了他的左臂上。伸手挽住,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人群两边分散开来,
闪出一条通路……
一个年龄约有十四五岁的姑娘当先从人群中走出来,是她的徒儿中至小的一个。千墨被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姑娘横抱在怀中,跟在她的小徒儿身后也向着二人走了过来,再后面就是她其余的五个徒儿,也紧随着走出了人群。
慕容蝶语微一抬头,正瞥见千墨也看向自己。莫名一阵心虚,挽着他手臂的那双小手下意识地松开缩回,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后移了那么一点点。
千墨见她心虚模样,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对她眨了一下,好像是对她说了一句什么。慕容蝶语微微点了一下头,看来是听懂了。
不过,千墨的小徒儿犹自写满泪痕的俏脸儿上此刻却是挂满了嗔怒,而且望着宇日逐星的脸的眼神中,明显已有了几分恨意。一步步走向宇日逐星,那一双直视着他的双眼的大眼睛,直盯得他心里发了毛。
噼!啪!
一个反正,毫不拖泥带水。清脆,而又响亮。是耳光,硌得小姑娘小手又麻又有些疼。
宇日逐星的脸并不如何糙硬,小姑娘的小手更软。
小姑娘恶狠狠地盯住他微低垂下的脸,半点也不解气:“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不如死了吧!”
非但还不解气,反而双颊气怒交加之下,飘出两抹绯红,顺红而下,直到脖颈。
众人呆住,心理反应却各不相同。被打之人,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垂下头,泪垂且落,没有顺颊而下,直接掉落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嗒嗒声。
旁人看来,正合理屈的窝囊废的表现。
不知道小姑娘口中的女人所指何人,是否一语双关,又或者一语盖全。
侧边上的慕容蝶语心中不忿,又见心上人泪落如雹,登时气愤填膺,几乎一句:你怎么这么野蛮!便骂出了口来。
四目相撞,那姑娘却已落泪如雨。你字已冲到了嗓子里面,却后继无力,声息在喉中。再次抱住他手臂的小手,更又紧了几分,众人目注之下,额角轻侧,贴在了他的肩上。
姑娘回头,心疼不已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因吃惊,四只纤柔的指头不知何时竟已半含在自己的小嘴里面,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自己徒儿的眼神,竟像是一个敬畏着母亲的小女孩,亲临母亲严厉管教其他子女的的现场,母亲手起掌落,结结实实地抽在自己哥哥的脸上。自愧己错的哥哥实实在在地挨受着,低垂下头,流下了忏悔的眼泪。仿佛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姑娘回脸,怒声质问:“我师父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不是她自己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宇日逐星,
……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这一个差点儿杀死自己的姑娘,自打把命施舍给予自己的那一天起,便已深深地喜欢上了自己。他怎么会知道,这一个叫千墨的姑娘深深思念着自己,却并非因为相处日久,情渐深沉。而因莫名心折,情窦初开,
因一次喜欢上了你,便念念不忘着你,
从深夜,到深夜,从日出,到日暮……
我……,竟是一颗孽之种子吗?播撒人心,生出孽根,茁壮成长,生成孽荫如盖,笼罩遮蔽了谁家姑娘的心?
我算什么东西!?竟负了姑娘痴情真心,盗得芳心,还伤芳心,你为我舍命,我却转身离去。
没有别辞,没有挥手,甚至不曾……有过承诺。
如果可以重来,
姑娘记得再来找我。
我愿意把我的喉咙再一次放入你的手中,或者如此,便可以把欠你的还给你吧……
……
瀚海神舟,没有见过玥儿。
腾空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大胆告白。
如果有一天,还可以的话!请你回来娶我!我等你……!
有晶莹的水滴从空中飘落,不知凡几。
或者,那颗颗晶亮的东西叫承诺。
或者,叫风中的剌痛。
或者,……叫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