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办?……这是他问了上天和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
又几日。
清晨,宇日逐星手捧着折叠整齐的新衣进了幽冥前辈的房间。这两套新衣是玥儿让人比量着前辈的衣服做的。玥儿还打趣说这幽冥前辈的衣物好生奇怪,连香味都像女儿家。宇日逐星心里咯噔一下子悬了起来,偷眼瞧着妹妹的脸上神色,发现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还好她只是奇怪,没有发现什么秘密,否则这冤锅若是扣到自己头上,难保前辈不会一怒之下扒了自己的皮。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碗掉了,头大一个疤!呃……,头大了,碗掉一个疤?疤掉了,一个大头碗?……
不管了,大不了被前辈打成猪头一个疤大的碗!
咯噔一声门被打开,咣当一声门被扣死。
幽冥双子,听着开关门的声音不对路数,转过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小子今日似乎也不对路数,脸上多了几分赖皮相,而且隐隐有几分似笑非笑,明显怀着什么坏念头。双子心里咯噔一声,似乎是被谁踹开了某扇门。
宇日逐星来到床边,右手托着叠成方块的衣物坐上了床沿,缓慢地递到了前辈的脸侧。
幽冥前辈一脸狐疑地望着他的脸,仿佛是要看清楚上面是不是写着坏蛋两个字。盯了老半天,总算是让她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这小子的微笑很诡异。
试探着伸手探向他手中的衣物,发现并无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慢慢抓住了方块的一角。
正此刻,宇日逐星却慢慢回手,似突然反悔,想要从她手中夺回。而她也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只小手拼命地攥紧了那衣物的一角死也不松开。由于吃力过甚,脸蛋儿涨得通红,贝齿竟就咬住了下唇,眼神闪烁出莫名惧意……
也不见这小子如何用力,只是轻轻向后撤手,那衣物一角便缓慢地从她那只死死攥紧的小手中不可遏止地向外滑脱。任她如何使力,终也抓它不住,无法将它挽留。
终于,她的手臂失力垂落,俏脸通红,娇喘不止。
“你……你……”她眼中充满慌乱之色,似乎意料到了什么,竟至语塞难言。
可惜,那家伙并不理会……
“从今以后,你再没有机会穿这些衣服了,免得遭罪。所以,今日是要你看上最后一眼!也算是告个别”看着她惊愕的面部表情,宇日逐星得意一笑又道:“还有,以后我不会再叫你前辈,你的名字叫幽幽,若你不想我直呼你的名字也可以,我不介意叫你姐姐”语罢又坏笑了两声,随即呼出了一口浊气。
心情,无比舒畅!
不知这小子脑子是不是被驴蹄子给敲了还是怎地,给人起名字居然还起上了瘾?看这小子一脸的得意忘形,孰不知,这货的一颗脆弱的心约摸着此时应该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你……爷爷!”幽幽姑娘气得嗓子也变了声,却怎么也变不回原来那种阴阳怪气。一气之下,越变越像女儿家。
“爷爷?好啊!不如爷爷你掀开被子让小子我瞧瞧,你生得这般俊俏,谁知道这被子下面盖着的到底是我爷爷还是我姑奶奶!?”此时这小子满脸的无赖相,要多可恨便有多可恨!
幽幽一双雌虎凶目怒而圆睁。不!是两双雌虎凶目怒而圆睁!只可惜气结难言,否则指不定便问候了这恶小子祖宗十八代一十八遍。当然,如果她会这门口艺的话。
“你倒是掀啊幽幽”这小子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一副吃定了你的模样。
这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
幽幽气到无言,死命地瞪着他,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果然不多会儿,她那双杀气越来越弱的美眸里面渐渐泛起了水花花。
水花渐大,最后决了堤,自眼角飞流直下三四指,疑似银河落鬓边。
宇日逐星知道,虽然她还还痛苦挣扎,但是自己已经成功了。
幽幽,是个姑娘!一个未嫁人的老姑娘,一个美丽的老姑娘。并非恭维话,幽幽真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年龄,或许大了他那么一丢丢点儿,也就几十岁而已,可人姑娘家真真确确是一个美人儿,如假也没地儿换去。再说,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的……
后来的某一日,靠坐床边的幽幽指着里侧的那位问宇日逐星:“我叫幽幽,那她叫什么?”这句话意味深长,因为这句话里有一个她字。这可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
“噢!她的名字当然和你不一样”宇日逐星卖了个关子,扫了二位姑娘一眼,发现两位姑娘正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很好奇他的嘴里会不会吐出象牙来。
“她的名字当然和你不一样,这两个字必需得反过来读才是她的名字”这小子说完这话,对着里面躺着的那位姑娘打了个眼色。
“哦……”幽幽们这才恍悟,一脸的回味无穷。
……
数月之后,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数个散布在各要冲城市的玄阴堂分堂惨遭血洗。
瀚海神舟逼蛇出洞。
莫一畿被打到痛处,如一只被撸瘸了的疯狗,旋身咬住迎面挥来的木棒,赤红着双眼,凶相尽露,满嘴木渣,齿间血涎直流。
数日交锋,你来我往。莫一畿遍体鳞伤,伤了元气。瀚海神舟也多有死伤。
南海上人冷眼旁观,凛然独立。
天渊城以及各大小门派物伤其类,人人自危。特别是那些自以为站错了队伍的中小门派,更是人心惶惶,日不思餐食,夜不得寝眠。稍有风吹草动,便摆出搏命架势,几近崩溃边缘。
……
瀚海神舟,海王殿。
“看来,莫一畿那条狗儿倒是有些手段”南海上人单手斜撑下颌,目中略显赞赏之色。瞥了一眼脱众在前的千墨。但见她精神萎顿,虽然身上衣物完好整洁,明显也是有伤在身,想来是换过了衣服。
“你……,还是嫩了些”南海上人悠悠说道,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他的脸比数月前又稚嫩了些,然而那一股凛冽的酷寒之意却更胜从前。似乎死伤的门人徒孙对他来说,不过残损在雀口中的蝼蚁,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南海上人冷漠地扫视着堂下萎靡不振的徒孙们,赫然发现,除了千墨,没有一个人身上的衣服是完整的。一个个面色黯淡,神情当中充满了惶惧。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有悖于己的不忍之色,忽地一声叹息,转而垂睑揉眉,以此掩住那眸光中不该有的颜色:“算了,叫孩子们都回来吧”
第一次的,南海上人把自己的门人徒孙,称做了孩子们。
众人震愕,以为耳误。千墨霍然抬头,双眉紧蹙,目光中泛出惊疑之色。见师祖垂首捏眉,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心中的疑惑才算落到了实处。
这话从一个才刚十岁出头小小少年口中发出,端得是滑稽稚憨,莫名可笑。不过这一众徒子徒孙倒无甚感觉;许是见惯了师祖模样,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众人礼毕正欲转身,忽听师祖轻唤道:“千墨”
千墨闻言一怔,旋即回头转身,恭敬低头拱手道:“师祖?”
“玄冰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终于,私托变成了公托。千墨不知道师祖今日为何将此密托摆在了明面上,想来多半已是亟需。明显听出师祖话中迫切之意,而且,只有千墨听得出:师祖内心的忧伤……更重了。
千墨低头拱手,欣然领命。尽管……这不是命令。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但看师姐神色肃然,想来兹事体大,没有人敢多唇贱舌,全听师姐吩咐。
众人涌退如潮。千墨跨出殿门的那一刻,背后的寒意陡然消散。莫名的一阵惘然迷茫;星火明灭间,千墨的内心深处,似也沾染上了一丝淡淡忧伤。
……
雪山冰原,茫茫无垠,似乎还是千万年之前模样。
何处传来稚童的哭声,竟是那般凄烈,惊走山脚数只白狐。
群狐且走且驻,回头观望。疑惑那高山声源处,是猎物?……还是猎物?
……
出人意料地,江湖血雨,大凤凰城却平安无事,一片宁和。不经意间,人们发现,这大凤凰城的人口,似乎较之往日稠密了不少,而且多半都是些流离失所的妇女和孩童。
更出人意料地,这大凤凰城的物价却不升反降。因为这些多出的人大都是无家可归的妇孺和孩童,所以数日之间城中多出了许多避难之所,除却原本就可以遮风挡雨的宽大去处,许多空旷的广场公游处也被密密排排的简易居所占得满满当当。
另外,难民聚居处还盖了数处奇怪的建筑,上书‘公共浴室’四个字。非但外来人口不知其意,即便是城中居民也对这四个字一知半解。后来开放之日才知道,原来竟是沐浴更衣的地方。
当然,最初也惹来不少非议,不外乎比如伤风败俗啊,糜乱不堪之类。后来才发现,这公共浴室只对难民开放,且只为妇孺提供方便。并且还无偿为年轻的姑娘们提供馨衣和一种叫做‘卫生巾’的贴身衣物,以及穿戴方法。愰悟之后,不少原住民居然得了红眼病。浑然忘却这些不久前还有家可归的男女老幼,可能只在一夜之间便落得家破人亡,天人永隔。如今身苦心更苦,若非大凤凰城分忧,只怕好多苦欲轻生的人儿,果真便会茹苦自尽了。
之外一应所需,皆由大凤凰城一力提供。月余下来,人口剧增,大凤凰各方面所承受的压力也愈来愈大,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在城外就近安置难民营,把一切前来逃难的成年男丁全部安置在难民营中,除每日提供些充饥的食物和清水外,再无力旁供。
此时的大凤凰城已是捉襟见肘,阖城所捐即将告罄,各富商大户所能提供的帮助也越来越少。饶是西陆家富甲一方,此时应付起来也是倍感吃力,已然力不从心。
于是由淳于正罡和西陆仁中等头面人物牵头共同协商,以大凤凰城的名义向各城发书倡议募资。言辞切切,道义当头,满心企盼着瀚海神舟和玄阴堂抛给天下的这具三十二抬的大棺材,这些还披着正道外衣的大小城邦能齐协心力,号子一喝,铁肩担起道义。用一句难听些的话说:这腚门太大,仅凭大凤凰城这巴掌大而且还要折起来用的薄纸,又如何擦得干净?
只可惜,虽然没有热脸贴上冷屁股,倒也相差无多。连日下来,所得声援颇丰,资援寥寥。而此时的大凤凰城,……已不堪重负。
只所以各城会有如此冷淡的反响。原因有很多:此番江湖遭遇劫难,中小门派灭门无数,所在各城首当其冲,早已被打得苟延残喘,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哪里还顾得上自诩正道之时所必需要做的面上功夫;有幸置身事外的各城,多半便是天渊城的势力范围,指不定正没事儿偷着乐呵着,看笑话还来不及,这踏破了乌晶鞋都寻不着的好事儿,又哪里敢错过;至于那些个捐资寥寥的不起眼小城,所能给于的帮助自也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再有就是些无势小城,躲还来不及,又如何敢去趟这趟浑水……如此种种非一而足,不胜枚举。
虽说此前也没抱太大希望,终究那一股子热切的殷殷企盼,在心理上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落得一片拔凉。
终于,强如宇日逐星这般钢铁之躯的男子,近几日也已是焦头烂额,心力渐枯。好不容易盼到可以嫁哥哥的姑娘们,又被这杀千刀的江湖给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直浇了个透心儿凉。
姑娘们每日看着这些悲苦流离至此的妇女孩童,想着她们不久前才经历过的惨痛遭遇,不由得又联想到数月前的那个夜晚,止不住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同病相怜,时常便会落下泪来。只是自己比她们的结局要好上太多太多。因为,她们有一位好哥哥,所以遇上了些好敌人。
再过几日,大凤凰城终于支撑不住,再无力为城外的难民营提供食物。
难民们骚动起来,开始零星怨言,继而又渐渐地转变成怨言纷纷,及至最后演变成骚乱。一些闲杂人等见再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个骂骂咧咧,悻悻离去。
只一日的功夫,大片大片的难民营居然空了大半。又过了一日,那些前日没有离去的真正难民,不知是不是不愿在这里等死,还是自觉惭愧,在这一夜间,纷纷悄然离去。许是重回家园,许是别处谋生。大老爷们总不能靠着救济施舍过一辈子,恐惧再大,时间久了,总还是得要脸的吧。
纵使如此,城内的压力依然如山。
若把整个江湖比做五条狗,其中四条已然在互相撕咬中丢了半条命。唯一一条毫毛无损的当然对此喜闻乐见,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等到你们都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稳稳当当地每狗送上封喉一口,从此天下一家独大,想不姓萧都不成了。
如今瀚海,玄阴二派两败俱伤,却并没有一将功成。只留下遍满江湖的森森白骨和抛给这片大陆的遍野哀鸿。
方馨看着这城中惨状,想到曾经看到过的许多相似的画面,黯然心伤。只叹这世界会变,人性不变。吃屎的狗……终究留恋着那片肮脏的粟秸攒。
西陆府和城主家开始节衣缩食。但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纵有亿万不动产,终究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毕竟方馨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有情感的普通人,做不到割肉饲虎,唯愿力所能及,问心无愧。撑得一天算一天吧。
又过了几日,城主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西方某国的特使。
道明来意后,包括淳于正罡和城中头面人物在内的所有在场之人中,有人喜上加喜,有人先喜后愁,也有人先喜后忧,亦有人胀大了头。
来使一番慷慨之言。大意是说,听闻东方大凤凰城一力承担天下道义,救苦救难,如此至善天下共勉……。当然,前面这一套子美言是必需有滴,后头才是重点。
两方面:一方面是说愿诚心诚意地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另一方面却是一个附加条件,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锦上添花,只当是一樁美事。
可对于某人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而对于另外一个人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头大!
原来,那国不仅要援助物资,还附带着加了一样赠品——公主。而那位国家的女儿,却是要赠送给一个叫越离的画匠。然而那国国王与国后并不强人所难,知道越离已有妻室,所以愿意女儿做小。
那国特使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悲声道:“自从国后娘娘和公主得画回国后,公主便一直郁郁寡欢,每每对着的画中背影发呆,茶饭不思,泪流满面,不自觉地便会念出那位越公子的名字”
越离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淳于老爹身后的知妹,赫然发现,
有只老虎要吃人!
而客堂中的其他人,比如宇日逐星和他的妹妹们见越离和淳于嫣知二人模样,则一个个神情古怪,不知道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真是成也越离,败也越离。没想到这双手竟有撼国之威,更想像不到,这双手,究竟会伤了多少痴情女子的心……
最初的日子,国王和国后只以为公主只是一时不能自拔,时间久了便会淡了念想。哪曾想,公主却是越陷越深,终日对着自己的画像发呆,再不愿吃东西。最后不得不由国后亲自嚼着喂她吃,口对口喂她喝。而令国后意想不到的是,久而久之,不知不觉间,连自己也差一点儿心陷囹圄,竟偶尔也会对着自己的背影发呆。每每悚然惊醒之余,心里对那位叫越离的画家居然有了愈来愈深的思念。
女儿日渐消瘦,国后心疼欲死。探知越离身在大凤凰城,为了能让他妻子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得已双管齐下,软软逼着她推辞不得。虽然有一点儿缺德,但女儿身为一国公主,送给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做小不说,而且还要远嫁异国,这是一份多么大的割舍?也许,只有那位国王和他的国后的心里最知道。
“陛下与娘娘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公主在越公子手下不被……虐待”那位特使哽咽着堪堪把话说完,特别是最后两个字,声音当中充满了疼惜,并无半点作伪。由此可见,这位公主的人品和在臣民们心中的形像也差不到哪儿去。
众人听得出来,这虐待二字大有深意。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只求越公子好好待她。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当晚,越公子被妹妹虐待。先打!恶狠狠地捶打!然后再榨!整夜地榨!流着眼泪逼着越离把十八般武艺尽数亮齐。恨只恨这夜太短,哥哥身子太懒!直到天光大亮,也才把他毕生所学之招势逼出冰山一角。
一夜对战,越离重‘伤’卧床,由妹妹伺候着。
果真伴妹如伴虎,
越离心虚身更虚,不敢正眼看妹妹。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吭,若非妹妹点头,只怕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再说,只怕这小子连放屁的气力也无……
宇日逐星有心抽空想前来慰问一番,只是撞见那淳于嫣知虎目睽睽,目光如刀。心里激灵灵一寒,立刻便打了退堂鼓。
自从此事敲定,越离再没出过房间。众人担心:那公主嫁过来之前,越离可千万别被她整成残废才好。
淳于正罡也不得不给女儿做思想工作,他知道,即便没有大凤凰城之难,那国国王若要把越离强拘去异国做驸马,任谁再大的本事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人家还把女儿嫁过来做小,还求着对方不要虐待自己的女儿,一再降卑,简直已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如此一来,只怕再也没有谁拒绝得了了。另外,一国之君若果然遭拒,明君还好过些,若遇上暴君,难保他一怒之下不会屠城。
只是苦了越离,不知道还要被折磨多久,千万莫要在迎娶公主的那日抬不起头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