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头里浇下的水顺着两人紧贴的皮肤蜿蜒而下,那种感觉无可比拟。
当时有多愉.悦,现在就有多痛苦。
已经足足一年了。
自从去年她生日那天,他矢口否认与她的关系开始,再也没能在臂弯里感受过她的重量。
他张开眼,低眸去看。
旁观着,没去管,硬生生把水温调低,压下去。
-
第二天下班回老宅。
下了车进主屋,径直去书房。
见到他,老爷子直接开口,“登门致歉我看就不必了,我跟顾家老爷子吃顿饭就成了。”
觑他一眼,补一句,“……你去道歉,人家小姑娘岂不是更难堪?”
邵易淮站在书桌前,“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亲自去道歉是应该的。”
老爷子叹口气,“我老早就觉得,不能操之过急,也罢,索性就缓一缓吧。”
“不是‘缓一缓’,”邵易淮抬眼,“是联姻的所有事情,到此为止。”
空气静默几秒。
老爷子冷哼一声,上下看他一番,好整以暇,“怎么,你要造反?”
话音落地,换邵易淮冷嗤一声,他瞳仁冰冷沉静,浑不在意似的慢悠悠反问,“原来这就叫造反了?”
了解他,熟知他秉性,看起来温和有度,实际上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老爷子没再周旋,直接甩出杀手锏,“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
“治我?”
邵易淮觉得好笑,“您试试看。”
老爷子呼吸一滞,沉默半晌。
老三自小就是不同的一个,老大老二仗着家里的权势,对外那从来都是眼高于顶,一视同仁瞧不起所有人,为人又汲汲营营眼里只看得见利益。
老三不一样,他温润谦和又有手腕,自有他自己的人格魅力。
按照家族的规划,老三是应该做生意,但他从没靠家里,算上在美国读书的那两年,他独自打拼已经十年了,自己创造出来的江山早已无可撼动。
可那又如何,这是人情社会,讲究的是人脉和出身。
老爷子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来,“……你以为,剥除掉你邵家老三的身份,你的事业不会受影响?”
“这话您不该问我,您应该去做个市场调查,”邵易淮似是有点倦了,“看看我的生意,到底是顶着邵家老三的名头做的,还是顶着卓逸集团总裁的名头做的。”
“你别天真了!这区分得开吗?不管你到哪里,旁人不都是看着你邵家人的身份而敬你怕你?”
“甭管您要怎么处理我,尽管放手去做吧。”
邵易淮捏一捏眉心,“……只有一点我要提醒您,”他淡淡地笑一声,“……您以为,以我大哥那个性格,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老爷子瞳孔猛地一缩,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拍案而起,“你!”
“是我,”邵易淮漫不经心地,“背后都是我在出谋划策,他没那个脑子。”
“所以,您尽管放手去做吧,看看是我完蛋,还是整个邵家跟着一起完蛋。”
说完,他转身离开。
老爷子哐当一声坐回椅子里。
这么些年,老大一直顺风顺水步步高升,甚至已经超越了老爷子当年的位置,所以,逢年过年家族聚会,老大一直是以家主身份自居,教育教育这个,提点提点那个,所有人都顾忌他的权势,又是畏惧又是巴结讨好。
不管是在整个邵家家族内部,还是外部,老大一直是所有人眼里的邵家主心骨。
老二和二女婿也如鱼得水。
整个邵家不可一世。
老爷子也私下感叹过,老大平时那么不着调,怎么关键时刻次次都站稳脚跟做出正确的选择,大约是大智若愚?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没成想,这背后的一切竟是老三。
此刻一想,全部昭然若揭了,怪不得,每次家族聚会,老大在那儿发表讲话时,老三总是漫不经心,也怪不得,老大要立威,对自己的三弟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大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他怎么可能向家里人道出一切都是靠着老三的实情?
老三也是沉得住气,这么多年,一个字都不讲。
这时候,老爷子想起来,庄婉曾经玩笑说过,说叔白最适合接您的衣钵,不怒自威深不可测,披着温和的一张皮,为人却是狠辣。
他的确是适合。
只不过他不想趟这趟浑水。
-
五月份。
楚桐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数不清已经是第几版了,翻阅各种资料,改得头昏脑涨。
陈喜珍教授是她的论文指导,见她的论文中引用了吕碧城的词,便叫她到家里来查资料,她家里关于吕碧城的书,比学校图书馆的还要丰富。
整理书柜时,楚桐才意识到,她这里还有一本书没还。
是邵易淮放在她这儿,要她帮忙还给陈教授的。
不止,她这里还有一枚他的书签,其上刻着他的名字。
要扔掉吗?
刻意扔掉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毕竟她最近花的钱来自他的卡,她日常穿的衣服也几乎全都是他送的。
可这枚书签不同,是他亲手送的,还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刻。
指腹沿着木的纹理抚了抚,心一横,她将它扔进了书桌旁垃圾桶。
站起身,拿上电脑和书,换上外出的衣服,乘公车来到陈喜珍教授家里。
陈教授还是那样疼爱她,招呼阿姨给她备茶。
查资料,当即修改论文,忙了一下午,临近傍晚,陈教授招呼她休息一下,坐沙发喝杯茶。
“真不错,记得当初你在这张沙发上,跟我说你要考港大新闻系,就还像是昨天的事,一转眼,这都考上了!offer发了吧?”
“发了。”
楚桐笑一笑,捧着茶坐到沙发里面,“即使毕业了,要是回京市,我也想过来看您。”
“那我当然是欢迎呀,我这地界儿啊,常年冷清,也就邵先生和他妈妈偶尔会来看我。”
楚桐屏了屏呼吸,没作声。
“说来也奇怪,这两年他倒是没咋来过了,听说好像是交了个小女朋友,估计是忙着谈恋爱去了。”
楚桐心想,您这消息都滞后多久了,他跟小女朋友早分手啦。
陈教授觑她一眼,“你呢?记得以前是跟个叫向承远的小伙子来往?”
“……他都毕业了,也好久没联系了。”
“哦也对,”陈教授老顽童似的挤挤眼,“前几天在学校碰见知韵,听她说你最近在跟一个来自港岛的小伙子交往?”
“……您是说梁家豪?”
“哈哈,你看,就两句话,我就把名字给套出来了。”
楚桐噗嗤一笑。
“也好也好,我本来想着啊,你要是毕业直接留京工作,我就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你认识,保准是又有才华又有外貌,可你要去港岛,自己认识一下当地的年轻人,也不错。”
楚桐还是笑,为着莫名得到老人家的喜爱而开心,“如果以后我结婚有孩子了,一定要孩子叫您一声奶奶。”
“那可太好了!”
陈喜珍笑着道,“一定记得啊,去港岛读书之前,别忘了来跟我道个别。”
“我会的!”
天色渐晚,楚桐起身告辞,“教授,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回去再改改论文。”
“去吧去吧。”
“哦对,之前有本书,是偶尔碰到邵先生,他让我帮忙还给您的,已经放到书桌上了。”
“好好。”
离开半开放式书房,转过拐角时,不经意间朝开向后院的落地窗投去一瞥。
玻璃推拉门外,是做了玻璃顶的室外阅读空间。
一张藤椅一张圆桌,旁边一盏落地灯。
就是在这个角度,她第一次看到了邵易淮。
那时就觉他似真似幻如泡影。
兜兜转转,果然是场泡沫。
她收回视线,走下玄关,离开这里。
外面,一场春雨已悄然落下。
细雨靡靡的夜色中。
368路公交车与黑色迈巴赫相向擦身而过。
街边霓虹映着公车中靠窗女孩的侧脸,一切都泡在雨幕中,朦胧而不真切。
迈巴赫后座,邵易淮在处理工作。
答应了他母亲易嘉莹今天要来看看陈喜珍教授,紧急的工作只能在车上完成。
易嘉莹和陈喜珍是多年老闺蜜,这些年分隔两地,见面次数也愈来愈少,但彼此牵挂着,总让邵易淮来回奔波帮忙传达关心。
迈巴赫在楼前停稳。
邵易淮下车,撑着伞来到陈教授住处。
阿姨为他开了门。
他刚踏上玄关,陈教授就笑眯眯迎出来,“哎呀,今儿是咋啦,一个两个都往我这里来。”
邵易淮唇角浮现一抹温和的笑,“还有谁来了?”
“桐桐呀,哦,你见过几次,对吧,那个小姑娘。”
邵易淮屏了息,“她来过?”
“是呀。”
陈喜珍觉得他脸色有些怪,但也并未多想,招呼他进屋,“快来吧,你每次来都下雨,来喝杯茶。”
没得到回答,一转身,门口的男人消失不见了。
邵易淮追出去。
单元门外,夜色中春雨靡靡。
一如那个秋夜。
他与她站在这门口,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楚桐。
“四面楚歌”的“楚”。
他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她选词有些怪。
可此刻,四面楚歌的分明是他摇摇欲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