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珍坐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儿啊,都是妈不好,妈不应该提借钱的事……妈也难……”
“妈,您别说了,我都知道。”外人看他们家也是小康之家,爸爸在厂子里大小也是个中层领导,收入不菲,谁知道他们生活得艰辛,要不是妈省吃俭用,他怎么读得起书上得起大学……
本来他看大嫂不顺眼,以为自己的媳妇怎么也比大嫂强,没想到妈从老家来了A市不是享福,一样是遭罪来了……唉……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没本事管不住媳妇,这才连累老妈。
4、调查
郑铎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移开视线,瞧着穿着珊瑚绒睡衣,蹲坐在地上,拿着听诊器改的临时窃听器听壁角的林嘉木,不知怎么的很想笑,她的头发稍有些乱,脸上素颜没化妆,睡衣又是很卡通的维尼熊,瞧着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偏偏又是听壁角的八婆样,用网络语言来说是又萌又违和。
林嘉木蹲了一会儿改成了坐,用手摸了摸有些凉的脚丫子,这房子卧室厅北侧的墙壁跟杨蕾的卧室共用一堵墙,墙用得又是空心砖,杨蕾情绪激动的时候又不注意控制音量,用听诊器听壁角跟现场直播一样。
“吵完了?”郑铎走了过来,坐到林嘉木旁边,把她有些凉的脚揣在怀里,这房子空得时间有点久,空调也坏了,两个加热器也没办法把温度调高。
“嗯。”林嘉木点了点头,把手缩回到了袖子里,脚被郑铎捂得暖洋洋的,“这房子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查了一下杨蕾家周边的房源,发现这间房还空着呢,又顺便查了一下房主,原来是某个熟人赌球赢来的,我打了几个电话,就借来了。”
林嘉木没问是哪个熟人,干他们这一行的,虽说处理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到最后说到底拼得却是人脉,她有政、法界的人脉,郑铎透过刘警认识了不少黑白两道的人脉,A市上得了牌面的人物,多少都有千丝万络的联系,只要找对了人,人家就会卖面子。
“你要是觉得冷,就回去陪阿姨,我在这里守夜就行了。”郑铎理了理她的头发。
“不冷。”林嘉木枕到郑铎的腿上,说实话他的腿不怎么好枕,肌肉太紧实,硬得硌脑袋,不过对颈椎不错,“你跟我妈说得话是真心的?”
“哪句话?”郑铎坏笑,林嘉木掐了他一把,郑铎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我觉得有些话咱们俩个不用说得太透彻,总之只要你准备好,我随时准备跟你去领证。”
“那一纸证明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想想啊,有结婚证了就能办准生证,以后公司的收入不用分了,全算夫妻共同财产,贷款啊,买车啊,对了……咱俩都有房,买房要限购……”
林嘉木笑了,结婚这么严肃认真的事,被郑铎一说简单了很多,可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看了那么多男男女女的分分合合,说实话林嘉木怕了,他们当初绝大多数都是轰轰烈烈的爱过,走进婚姻的殿堂时也是满怀期待的,最后却落得两个人反目成仇,互相算计……
郑铎揉了揉她的肩膀,“人呢,说到底是会变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当年他从不相信人会变,觉得自己跟薛雯雨会在一起一辈子,可没想到世事就是如此造化弄人,“刚才网络新闻里面说保罗·沃克死了,车祸,我跟刘警前天还在聊要一起去电影院看速度与激情7……”
林嘉木并不知道保罗·沃克是谁,听到郑铎说速度与激情7这才把人名跟事件对应上,她拍了拍郑铎的胳膊,郑铎不是那种追星族,但是这一系列的电影他追了有些年头了。
“人呢就是这样,今天咱们俩个在一起,明天也许我出去就遇上车祸了,总想着明天怎么样,十年后会怎么样,二十年后会怎么样,活着多没意思?就算以后咱们俩个也像别人一样反目成仇互相攻击,但这一时一刻,咱们总是好的吧?林嘉木,我真得特别特别的爱你,我这辈子没真正爱过什么人,连对薛雯雨我都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爱,可我知道我爱你,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你睡在我身边,我就觉得特别幸福。”
林嘉木沉默了,她爱郑铎吗?这么多年,郑铎是唯一能在她身边呆这么久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她受了伤之后想要打电话的男人,无论嘴上怎么硬,心里面已经是爱了吧,像是郑铎说的,睡在彼此的身边就觉得很幸福,不会半夜忽然惊醒,看着自己身边陌生的脸,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然后穿上衣服凌晨开车离开,躲回自己的家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而是会看着对方的脸,枕头对方的肩膀,想着再睡一会儿……
所以活在当下?
她之前觉得这句话装逼,说这话的人都是不负责任又想找借口的人,现在想来,竟然是十分勇敢的人才说活在当下,不去想以后,总是走一步想三步,把所有的事都想周全了,也许眼前浮光掠影的美景就错过了……她没说话,握着郑铎的手,让郑铎跟她一起躺下,枕在他的肩膀上,“你让我想一想。”
“好。”郑铎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拥抱就足够了,拥抱有时远比做/爱更亲密。
“滋……”林嘉木按响了门铃,安素珍依旧是把门开了个小缝。
“家里没人。”
“阿姨,您不是人吗?”林嘉木笑道,“我是来取盘子的。”
安素珍认出了林嘉木,知道她是邻居,昨晚她把蛋糕喂给孙子吃,孙子也说很好吃,她虽然做了二十年不到的农村人,剩下的时光里都是“城里人”但还是保持了一些农村人的本色,比如好客,尤其是对邻居。
“哦,是你啊,快进来坐。”林嘉木换了鞋进屋,客厅的电视被调到儿童频道,一个三岁多的男孩正在电视机前手舞足蹈。
“阿姨,这是您孙子啊?蕾蕾怀得是二胎?”
“她是头胎,这是我大儿子的儿子,叫大宝。”
“哦,大宝,长得真好,虎头虎脑的。”
“哪儿长得好啊,就是皮实,不爱生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安素珍这种老太太,夸她的孙子比夸她有用多了,“你坐,我去拿水果给你吃。”
“不用,不用,我在家刚吃过。”林嘉木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最引人注意的装饰就是杨蕾和闻鸣的婚纱照,这两个人郎才女貌,婚纱照拍出了大明星的水准,“啊,这是你儿子啊,长得好精神,难怪娶了杨蕾这么漂亮的媳妇。”
“不是我跟你自夸,我们家闻鸣确实长得好,刚考上公务员的时候,好多人排着队给他介绍对象,条件最差的也是大老板的闺女,可我们家闻鸣就是跟杨蕾好……”
“这是他们感情好。”林嘉木笑道,难怪这老太太不招杨蕾待见,自己家的儿子是宝,别人家的闺女是草,配个公主还嫌人家长得丑,“阿姨,您不是我们本地人啊?”
“我是河北人。”
“哦,听口音像,您来一次不容易吧。”
“可不是,特别不容易,可是我儿媳妇怀孕了,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来伺候伺候,到时候要落埋怨。”安素珍河北口音很浓地说道,“可是你们这里的儿媳妇啊,可实在是难伺候,我们那里有人一日做三顿饭,打扫卫生,可就高兴勒,可她揍是不高兴……”
“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独立自主。”林嘉木四下瞧瞧这房子,无论是面积还是装修,都可以占得上中上了,“这房子可是不便宜,装修家电也都是顶好的,当初娶媳妇的时候,您家没少出钱吧。”
“这房子是俺儿媳妇娘家出滴首付,俺家里出了三十万装修、买车到现在两口子还背贷款呢。”
“这个时候人人都贷款,我听说您儿子是公务员,福利好啊,又有住房公积金,能少交不少钱呢。”
“我也不懂……”老太太嘿嘿笑了,她特别喜欢听自己儿子是公务员,当官的,“大宝!你干什么呢!可不敢进小婶地屋!”
大宝吓得把门关上了,回来找奶奶,“奶奶,我饿。”
“你等着奶奶给你找奶喝。”老太太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盒装的QQ星给他喝,“俺孙子被俺大儿媳妇惯坏了,一天到晚到奶当水喝,就这奶,一箱不到一礼拜就没了。”
“小孩子多喝奶好,长得高。”林嘉木摸了摸大宝的头发,“阿姨,您把大宝带出来多长时间了?他妈不想他吗?”
“我那儿媳妇,给她个麻将桌,亲娘老子都不想,何况是儿子,大宝从小就我代着,不搁跟前她还觉得清静,等蕾蕾再给俺生个二孙子,俺俩个一起带。”
“您就知道蕾蕾怀得是个孙子啊?”
“不是不兴再生个老二?总得有个儿子,俺亲家母是妇科大夫,总有招儿,可要是个孙女,俺可不给带了,要累死俺了。”
是孙女就不给带,这老太太穿得还像个城里人,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农村,“您不是有一个大孙子了吗?一子一女凑个好。”
“不行,不行,没儿子闻鸣可怜,别人不说就说俺亲家母,养个闺女照样操心又赔钱,她要是有个儿,能掏钱买这么大的房,还整天送好吃滴么?生个外孙,还跟别人家姓,那两口子还高兴,俺瞧着可怜。”
林嘉木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就把老太太摸透了,传统型老太太,看着憨厚,眼睛却透着精光,手摸着自己的手,把自己的翡翠镯子跟钻石耳钉看了个遍,说起道理来也是有自己的一套主意,不是个好惹的……这样的老太太,杨蕾肯定不是对手,就算能“不吃亏”到最后怕也会头破血流。
“姑娘,您真不上班?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老公开了间公司,他舍不得我出去上班,让我在家全职。”
“开公司应该有钱啊,那怎么还租房住?”
“我们家的生意主要不在这边,在北京,来这边是开分公司,我们俩个住两周就走,这房子是借一个朋友的。”
“你还跟着你男人出差啊?”
“没办法,男人不盯紧点不行,再说我是A市人,跟着回来主要是探亲。”
“啊……是这么回事。”老太太眉开眼笑地道,“闺女,我一个人呆着没什么事,你没事儿常过来陪我坐坐聊聊天啊……”
“好。”
林嘉木取了盘子告了辞,老太太一关防盗门撇了撇嘴,“长得挺年轻,看样子年龄得有三十了,手上没戴戒指,也不像生养过的样子,什么老公男人,别是傍地大款吧。”
闻鸣是市财政局的公务员,因为人很年轻,做事也勤勉,过了三十岁这个门槛之后,被列为重点培养对象,虽说依旧在支付大厅工作,却挂了个副主任的名头,级别虽还没有提,但是人人都叫他闻主任人了,在正职主任和副主任常年在四楼工作的情况下,等于是管着整个支付大厅的事。
A市的财政局支付大厅大概有二三十个窗口,虽说有一半坐窗口的是合同工,但也有一半是公务员,还有一些比闻鸣的年龄都大些,虽说这些人嘴里都叫着闻主任,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服,这个外地小子的运气太好了些,岳父是本地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岳母是妇科主任,老婆是在外企工作的注会,一结婚就房车齐备,听说最近媳妇还怀孕了,他自己还被领导表扬,各种暗示好好踏实努力做几年,日后前管无量,简直是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赶上了,因此有些人就带着些小心思了,当然了,面上还是颇过得去的,整天嘻嘻哈哈的,像是亲兄弟一样。
闻鸣最近的弦绷得也比较紧,公务员不止是福利减了,工资减了,被监察的力度也严了,经常听说上面来人暗访检查,再不然就是市里自查,像他们这样的窗口单位更是重点,更不用说来办事的人多,这年月人人都带着手机,真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私下里上网,被哪位大爷拍下来传到网上,别说他几年以后的升职机会,就连他现在的职位能不能保住都在两可之间,可合同工还有跟他一样的年轻人好管,那些资历老的老油条却不好管,再怎么三令五申,也只能管一时,没事儿这些人倒也不像年轻人一样喜欢挂QQ,可是看新闻被抓也够憋屈的。
光是嘴上说不管用,他就只有没事儿就走一走逛一逛,平时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两天他心情不好,逛了一两圈下来,就烦得不行了,到自己的位置刚坐好,就听见有人敲窗户。
“谁?”
“闻鸣?”这对男女穿得相当好,男的穿着D&G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三件式羊绒西装,斜条纹领带着扣着一个蓝宝石的领带扣,女的穿着白色的长款羊绒大衣,里面穿着宝蓝套裙,看得出也是价值不菲,不过这种人在支付中心见得比较多,财政局出来进去的,没有穷人,“请问您想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我是来咨询投资退税的,现在已经咨询完了,我太太说认识你,所以来打个招呼。”郑铎笑道,私下里略松了一下领带,这种正式的装扮让他觉得受拘束极了。
“闻先生是吧,我们是邻居。”林嘉木笑道,“我姓林。”
“哦,原来是林女士,我听我妈妈和妻子提起过您。”闻鸣笑道,“您二位是来办事的是吧?还有什么要咨询的吗?”
“楼上的王局长已经替我们解释完相关政策了。”这个王局长不是财政局的一把手,而是三把手,但是是掌握着实权的,也是招商引资方面的权威人士。
“哦,王局长是我们局的权威,他解释过政策了,那肯定是最准确的。”
“我们初来乍到A市,以后还免不了麻烦您,再见啊。”林嘉木说罢挽着郑铎的胳膊,道了再见。
“再见。”
他们俩个走了之后闻鸣一直嗡嗡响的头缓解了一些,对他来讲在窗口遇见熟人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虽然从他们的口气能看出是打通了上层关节的,否则王局长也不会轻易的接待他们,但是县官不如现管,想跟他这个现管攀关系的还是不少。
“闻哥,你认识这两个人?”“路过”去打水喝,结果慢悠悠地听完了全程的小吴走了过来,“这两人这一身行头,最少值个几十万,那女人拎那包爱玛仕的,那镯子……还有那男的袖扣,领带扣……”
“行了,你别盯着那些没用的东西了。”
“哎呀我的哥,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的啊,你没听他们说咨询过王局吗?王局那什么人啊,没有市领导的电话,他会接待客商?他们既然说跟你是邻居,多认识一下又能怎么样。”
“知道了。”闻鸣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小吴撇了撇嘴刚要走,闻鸣叫住了他,“诶,小吴,你知道咱们市里最好的寿司店在哪儿吗?”
“干嘛?把我嫂子得罪了,想要赔罪?”
“那个……前天晚上话赶话,说了些过头的话,现在想想挺……”闻鸣也不是真傻,虽说他“孝顺”可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对自己都非常有帮助,昨天领导还找他谈,说他年轻,长得又精神,千万别犯生活方面的错误,耽误自己的前程,杨蕾在财政局的家属里是数一数二的,让他要珍惜……杨蕾他还是了解的,本性不坏,但是太倔,前天自己说了过头的话,到现在杨蕾还不肯跟自己说一个字,更不肯让他搬回卧室住……
“过头的话……”小吴笑了,他是知道闻鸣的家事的,闻鸣跟杨蕾这些年一直恩恩爱爱的,可自从闻鸣的妈来了,闻鸣的脸色就阴一天阳一天的,想来这两口子吵架也不会为了别的事,“我说闻哥,有句话当小弟的虽说没结过婚,也想劝你一句,婆媳关系好不好,主要看男人,我奶奶……那是双枪老太婆转世,我妈……那是再世穆桂英,可我爸该装熊装熊,该扮虎扮虎,把婆媳关系调节得可好了,我妈跟我奶奶,从我记事起就没吵过架,这男人,关键时刻得有主意,可有时候也得没主意,比如说吧……我奶奶就不喜欢我妈穿得花枝招展的,我妈……头二十年敢穿到膝盖的大皮靴招摇过市,可我爸就是站稳了立场,说我媳妇穿得好在外面是撑我的面子,穿!又给我奶奶买大皮袄哄她高兴,消弥战争于无形。”
闻鸣听到最后就是笑,“行了吧,你妈跟你奶奶好得跟亲母女似的,你爸受她俩的欺负还差不多,滚吧!你那窗口要排队了啊,没结婚别跟我讲道理。”
郑铎发动了车子,“你王叔叔怎么说?”
“他对闻鸣的评价是不错的。”林嘉木脱下了手套跟大衣,王局长虽说官大架子大,但跟林嘉木的妈张雅兰是同学,张雅兰除了爱组织合唱队,还异常热爱组织同学之间交流,林嘉木来财政局之前,请张雅兰打了个电话,王局长当然是异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了林嘉木和郑铎的近况,确定了要喝喜酒之后,林嘉木问起了闻鸣,王局长对闻鸣的印象很好,勤奋肯干为人踏实,然后悄悄透露了个细节,“左局长跟杨大夫看着没什么关系,实际上有点咱们不知道的私交,前阵子体检查出来一个瘤子,去北京301查完了,又回到市里做得手术,就是找得杨蕾他爸,他连北京的大夫都不信,就信杨大夫,结果手术成功了……”左局长是财政局的一把手,“这内里的关系,别人都不知道,总之闻鸣有老婆福。”
林嘉木点了点头,“谢谢王叔叔了。”
“不用谢。”王局长站起身跟他们俩个握手道了别,“你妈说你做这一行不好,我觉得很好,心里没鬼的人比如我,不怕别人查,就怕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大侄女,有没有名片给我一个,等我闺女要嫁人了,请你也帮着查一查,看看那小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行,到时候我义务帮您。”林嘉木递上了名片,这个时代,人跟人之间的信任薄如纸,明面上大家都亲近异常,暗地里却是宁可信第三方的查证,也不信别人。
5、变故
杨蕾看见“老公”两个字,直接把手机给按了,坐在咖啡厅里搅着奶茶发呆,她经常听说私企、外企因为女员工怀孕了,找茬辞人的事,自以为自己业务水平高,工作经验丰富,不会被辞退,没想到今天“小上司”抓到了自己的漏洞却不说,直接把有错误的报表报到了上面,被副总给“发现”了,两个人一搭一唱的在办公室挤兑她,说她的不小心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这种疏露是不可容忍的,问她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了,所以才业务水准下降,杨蕾的暴脾气上来了,跟两个人吵了起来,主动说了辞职两个字,那两个人立刻就不咄咄逼人了,笑嘻嘻地请她到人事部门办手续。
杨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整了,可还是强撑着面子办了离职手续,放下豪言壮语,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离了公司在咖啡厅里冷静一下,整个人却蔫了,如果婆婆不在,她丢了工作就丢了,大可以在家里静养,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其它,可偏偏婆婆在……她又刚刚一口拒绝了婆婆让自己辞职在家养胎的建议,一想到自己回家说自己辞了职之后,婆婆那副得意的模样,杨蕾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她有什么事第一个找得人一定是闻鸣,可自从两个人吵完架之后,她就陷入了反思,闻鸣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妈还是她和孩子?更不用说闻鸣很自然地说出要“借”钱给他哥买房,钱不够让她的父母补了,这让她不止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连他的人品都开始怀疑了起来。
难怪有人讲,在一起谈恋爱十年,都不如结婚之后跟这个人相处一年对这个人了解得多,杨蕾简直觉得闻鸣是个陌生人了……
“杨蕾?”杨蕾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的女人……“林……”
“是我,林嘉木。”林嘉木坐到她对面,“真巧啊,我一个小时前刚遇见你老公,就又遇见了你。”
“啊?”
“我陪我老公去财政局办事了,遇见了你老公。”
“哦,是这样啊。”杨蕾勉强笑了笑。
“怎么了蕾蕾?有什么心事吗?”林嘉木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怀孕的人,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啊。”
“我拿什么高兴啊,家让别人占了,工作丢了,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杨蕾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陌生人”倾诉,可是在这种时候,“陌生人”竟然是比任何人都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跟闻鸣是在上财认识的,他是高我两个年级的学长,当时我在我们班算是白富美吧,追我的人很多,我那个时候心里却只有在高中时的初恋,本来我们约定都要考到上海,可是我初恋在最后一刻听从了家里的安排,考了北理,我们俩个大吵了一架之后,又很快合好了,约好了每天打电话,上网聊天,每个寒暑假都要在一起,没想到大二那年我的高中同学偷偷告诉我,我的初恋劈腿了,我一个人从上海坐飞机到了北京,又从北京一路哭着坐飞机回到了上海,我那个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两千,花得只剩下了几百,又不肯跟家里说,伤心又伤财,那一个月我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幸亏闻鸣一直什么也不说的买早餐给我吃,拿饭卡给我刷,一直默默的关心我,后来我们俩个就走到了一起,闻鸣脾气很好,虽然只比我大了两岁,却比我成熟很多,我发火他不理我,等我火气过了,他再慢慢的哄我,上大学的时候,全寝室的人都说,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他后来考了研,所以虽然比我高两个年级,我们却是同一年毕业的,毕业那年他没有回家乡,而是跟我一起到了A市,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公务员,那个时候我们全家都很高兴,觉得他是个务实努力的年轻人,所以就算是他说自己家的条件不好,如果我们结婚,只能靠我们自己努力的时候,我爸妈也没有嫌弃他穷,反而觉得他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他工作了两年之后,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我们俩个开始谈婚论嫁……”杨蕾回忆着这些年她跟闻鸣的点滴,说到细微处,嘴角依旧带着笑,看得出来,她是非常爱闻鸣的。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家的情形,他家并不是真得穷,他爸爸是国企中层,家里的条件至少也是小康,但是他爸爸对他们的情份很淡,从小到大从不管家里,全靠他们的妈妈精打细算过日子,我闻鸣考上了大学,学费是他爸爸交的,每个月固定往他卡里打五百块钱做为生活费,余下的五百是他妈妈打零工赚回来的,闻鸣上了大二能自己打工赚钱,就不让他妈补贴了,也许是对他考上公务员比较满意,他爸爸亲自来了A市……亲自两个字是他说的,他们父子俩个并不亲,他爸爸说为我们结婚准备了三十万,让我们随意支配,可以加在首付里,也可以装修买车,他妈妈说他爸爸是对我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因此才出血,他哥哥嫂子也是一脸的嫉妒,我那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他们家不正常,可我被爱情冲晕了头脑,根本没有想这么多……结婚之后他们家也没有影响到我们,直到我怀了孕……他妈妈来了,我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他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养大他的妈妈才是最重要的,他妈当着他的面,对我好得不得了,好到不像婆婆,反而像是老妈子伺候少奶奶,背着他的时候却对我时冷时热,他家是河北人,喜欢吃面食,我却是吃了一辈子米饭的,我无论说多少次,他妈也不会弄米饭,他不在家,就把剩饭跟咸菜端出来,后来我生气了,跟他谈判,他好像也劝过他妈了,他妈却故意把菜做得我吃不下,然后跟儿子诉苦说我瞧不起她的手艺,说自己没用,连儿媳妇都伺候不明白,可是我并没有让她伺候我啊!”
杨蕾说到婆媳相处的时候,气息有些不稳,有些时候甚至喘不上气来,林嘉木要了一杯热红茶,让她小口慢慢喝,“我跟你婆婆聊过,你婆婆确实是个精明人。”
杨蕾眸光一闪,无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同事朋友,没有一个说她婆婆精明的,都说老太太看着憨厚朴实,待人热情,可是她就是觉得婆婆有些时候是故意在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故意让她难堪,让她在家里呆不下去。
“蕾蕾,你听过什么叫扮猪吃老虎吗?”
杨蕾点了点头。
“你婆婆就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首先她是长辈,不远千里的来‘伺候’你,把你家里的卫生搞得井井有条,虽然带了另一个孙子,客厅、厨房、你的房间这三个最容易被小孩子搞乱惹人非议的地方,却是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小孩子淘气归淘气,却被奶奶拿捏得死死的,你想说她带孩子来给你捣乱,都无从说起,跟你丈夫抱怨过之后,他看见的却和你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他看见的是干干净净的家,跟热乎乎的三餐……他以为你是讨厌婆婆,无理取闹。”
杨蕾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大宝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每次尿床了婆婆都是在闻鸣走了之后处理,被恶心的只有她一个,更不用说外人看起来,都是她摆冷脸大宝怕她的样子,恶婶婶不容人的印象很容易就树立了起来。
“我听你说闻鸣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一千块,后来又降到了五百……”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物价并不高,一千块在男生里是中等,后来他的生活费就是五百加他勤工俭学的钱了。”
“所以……在生活中,他是很节俭的了?”
“当然,他工资卡在我手里,每个月的绩效福利也都给我,一个月的零花不超过五百块,衣服什么的都是我买给他,加油的话是我充油卡。”
“这样的一个人,之前对你花钱的习惯……”林嘉木笑了笑,扫了一眼杨蕾,杨蕾穿得衣服有些是名牌有些不是,可是看得出来她很会搭,今天是深红色娃娃领裙子搭白色的裤子和白色的短款薄棉服,靴子是比裙子颜色还要更深一些的内增高反毛皮靴搭上GUCCI的包,看起来就是很金领,回忆闻鸣的衣着,却是简单的制式工作西装,衬衫很有质感,手表和鞋子却是不贵又耐穿的类型,“是不是有过微辞?”
“他一开始提过,但后来……就不提了。”杨蕾脸红了红,显然当初镇压了闻鸣的反抗,“可是他妈来了之后,他又开始暗示我不要乱花钱了……他还要借钱给他哥买房……”
“蕾蕾,咱们先放下借钱给他哥的事,你觉得你花钱有节制还没有节制?”
“自从知道以后会有小孩,我花钱已经很节制了……我这个月……”杨蕾回忆了一下,很多自己会毫不犹豫的买的东西没有买,可是又忍不住给小孩添了不少东西,不意外去掉贷款跟生活必须,自己这个月又月光了,她跟闻鸣可以说是学财会的人会走的两个极端,她就是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分厘必较,自己花钱的时候却懒得动脑想,闻鸣则是工作和生活中都极认真,去超市买东西都能一眼看出收银员算错了帐,该打折的商品没有打折。
“你觉得闻鸣抠你们俩个的钱,补贴自家大哥不对,你自己这样大手大脚月月光,又是哪来的底气呢?是不是你把没钱就跟爸妈要这个理念植入了闻鸣的大脑?让他觉得一时积蓄不足,让你父母帮忙周转一下很平常?反正他是会还的?”
“这……”杨蕾低下了头。
“蕾蕾,我不是在说教,你现在是为人母了,你跟闻鸣又确实感情很深,夫妻相处,指望别人改变,自己不改变是不可能的,我能看得出来你还想跟闻鸣在一起,那你就需要改变,至少要让闻鸣觉得,你也是做出努力了。”
“有他妈妈在,我们永远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杨蕾小声说道,眼泪辟哩叭拉地掉,“我现在丢了工作,回去还不一定怎么被他们母子说呢。”
林嘉木叹了口气,杨蕾这种女孩她见得太多了,一辈子顺风顺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妥协什么叫委屈,什么叫忍一时之气,直到她们撞得头破血流……这才明白收敛锋芒也是种艺术,可那个时候,她们早已经伤痕累累……杨蕾的面前有一条外人看起来金子铺成的黄金大道,丈夫是实权部门有前途的公务员,自己是注会,娘家经济条件好,年纪轻轻就车房不缺,马上还要做妈妈了,可内里呢?杨蕾根本就是受制于人……有苦无处诉,“蕾蕾,你觉得闻鸣是那种你在外面受了委屈,会一直责怪你的人吗?如果是这样的人,你觉得他值得你爱吗?”
杨蕾没再说话,过去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说闻鸣不是那种人,闻鸣绝对不会因为她一直情绪激动被人摆了一道丢了工作而责怪她,现在她没把握了。
“蕾蕾,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他,把你丢了工作的事告诉他,约他出来见面,看看他怎么说?”
林嘉木走出咖啡厅,坐到街边停着的现代车里,郑铎已经换回了自己的休闲户外风格,随手把一个信封交给了她,“退衣服的钱。”
林嘉木笑眯眯地接了过来,郑铎穿不惯那些西装、长风衣,昨天在商场买完之后,就已经订下来要退了,“还有我的珍贵饰品呢?”
郑铎把一个盒子交给了她,“两百块的东西,每次都有人信值十几万。”
“我可没打上标签说是值十几万,现在的人就是样,只要你衣着光鲜气质好,手上戴块石头,人家也会认为是宝石。”
宝石袖扣、领带夹、名牌西装、风衣,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讲不是买不起,而是不需要,按郑铎的理论,把这些穿在身上炫富,还不如存余额宝,好歹能赚点利息,林嘉木自己喜欢名牌,不过真正穿出来的机会少,这次出来穿得就是她自己的收藏,品牌不在于非要追当季,真正的经典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
林嘉木笑了笑收起自己的珍贵“珠宝”,她碰了碰郑铎,郑铎拿起相机拍照,闻鸣从车里出来急匆匆地进了餐厅,搂住了哭个不停的杨蕾,两个人样貌都不差,画面好比金童玉女……
“他们会合好?”
“闻鸣没有坏到底,可他们俩个的根本矛盾还在,反正还有一周多点的时间,多观察吧。”林嘉木表示谨慎乐观,可现实却很快打了她的脸。
6、所谓阶级
“妈,你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了,再说有闻鸣照顾我……”
“不是小孩子怎么那么任性,别人一激你就什么当都上,平白无故丢了工作……”
“妈,你都唠叨了一个多小时了,别提这件事了行吗?”
“好,我不提……”程曼如压低了声音,“你婆婆也没提?”
“闻鸣说是他让我辞职在家养胎的,我婆婆之前也提过这件事,虽然现在觉得因为我不上班家里的收入少了,闻鸣的压力大了,也只敢背后杜囔。”
“别听她的,咱们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程曼如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爸让我问你,钱够花吗?”
“够。”
“够的话……我就不给你钱了啊……”
“妈……你先借我点吧,等我生了孩子找到工作……”
“真是借?”
“我可以写借据。”杨蕾认真地说道。
“鬼灵精。”程曼如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卡,“这是你爸的工资卡,你先拿去花,等到你工作了,再把卡还回来。”
“妈……”
“你别担心我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用不到工资卡里的钱,你爸每周末到别的医院做主刀赚得钱足够我们养十个你了。”
“知道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拿家里的钱,实在是很羞愧,“妈……我肯定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傻孩子,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们的钱早晚都是你的,只要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听妈的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千万别为了钱跟闻鸣吵架,要是外面那位能用钱请走,我也宁愿花钱。”
“妈,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些什么?”
程曼如一愣,又很快拿笑遮掩了过去,“我还用听说吗?猜也猜出来了,你婆婆那样眼皮子浅的家庭妇女,除了计较钱还能计较什么?”
“闻鸣已经答应我尽快送她回去了,可是闻鸣一提这件事,她就说自己心口疼,头晕……”
“傻孩子,从现在开始,她只要说自己生病了,你就立刻打车带着到医院,我负责安排她做全身的检查,不管有病没病,都当成大病来治……”程曼如说着笑了起来,带着一丝上海女人的精明,“只怕她老太婆,消受不起那样的福气。”
“嗯,妈,我知道了。”
“还有啊,你以后再别提送走你婆婆的事了,免得闻鸣觉得你不孝顺,不懂事,同情他妈,没事呢,看看书,散散步,她做的饭你爱吃呢,你就吃,不爱吃呢就去外边吃,你嫌她洗不干净衣服,就把衣服送到干洗店里去,不爱看她的脸,就把门关起来不看,我不信这天低下只有脸皮厚到城墙一样的人,说是来伺候儿媳妇,结果连儿媳妇的面都见不到,还有脸继续呆。”程曼如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我可不是教你不孝哦,你婆婆要是个好人,你敢不孝顺我打断你的腿,可她摆明了不是个好的,你就要懂策略,讲战术……你要记得,婆媳相争,顶顶要紧的是要看哪个女人抓住了男人的心,你看没看过甄嬛传?只要你抓住了男人的心,男人没有不向着你的,别的女人再厉害,也是炮灰,你晓得吧?”
“晓得了。”
“我就怕你嘴上晓得,心里面不服,平时看你在家里跟我和你爸不要太会撒娇哦,跟闻鸣却一副女王的样子,男人不吃这一套的,男人都是喜欢柔情似水,小鸟依人的女人的,你没事撒撒娇,示示弱,挤两滴眼泪出来,别提送走你婆婆,只提她煮的饭你不爱吃,外面的外卖不好吃,你的体重不足,说大宝有时候会忽然吓你一跳,你婆婆洗衣服不干净,你现在没收入,养一个老人还好,多养个小孩太花钱……闻鸣也不是傻的,时间久了他也会算。”
“妈,你平时也是没事就跟我爸撒娇的吗?”
“你个小鬼,我跟你爸撒娇使用段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爸现在在外面也是个名人,多少小姑娘排队要追他的,他看都不看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妈我有魅力!”
“好,我知道了,妈,都快要八点了,你那个有魅力的丈夫在家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爸就是这一点不好,知识分子,不知变通,我不回家他连外卖的电话都不知道要打,只知道抱饼干桶……守着一冰箱的吃的饿死,说得就是他。”程曼如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闻鸣陪着安素珍抱着大宝在客厅里看电视,三个人除了不知世事的大宝之外,另外两个成年人都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但是里面说话的声音太小,他们又不好意思关了电视去听墙根,只好真去看电视,闻鸣到底是男人,心比较宽,没过两分钟注意力就真被电视吸引了过去,安素珍则是想要过去听,又怕儿子不许,东张西望的颇有些紧张,程曼如出来了之后,安素珍站了起来,“亲家母,不多坐一会儿了。”
“不多坐了,我还要回去煮饭给我家老杨吃。”程曼如笑道,这两个人说起来年龄相差不大,程曼如甚至还要年长两岁,可是同时站在一起,年龄最少相差二十岁,满头黑发,头发利落地盘在一起,穿着时尚优雅程曼如看起来像四十岁出头,梳着半开不开发根已经露出大约有五厘米左右花白头发发梢染成乌黑短卷发,戴着珍珠项琏,穿着起球毛衣安素珍却比实际年龄要老五六岁。
“原来亲家公和亲家母还没吃饭呢,叫亲家公来吃饭吧,家里什么有饭有菜。”
程曼如拍了拍安素珍的手笑道,“真是谢谢你了亲家,我家老杨刁钻得很,从我们结婚开始,就一口剩饭都不肯吃,更不用说剩菜了,说有亚硝酸盐,容易得癌症,蔬菜啊,水果啊,一定要吃有机的,外人请客,就算是五星级酒店都不肯去,说怕食物不干净,难伺候得很,他跟蕾蕾,就是我命里的魔星,只有欺负我的本事。”
安素珍尴尬地笑了笑,闻鸣递上程曼如的深紫色驼绒大衣,“妈,要不要我开车送您?”
“不用了,我开车过来的。”程曼如换好了衣裳,坐在穿鞋凳上穿上自己五吋鞋根的长筒靴,这才起身出门,杨蕾披了件大毛衣,换了室外穿的便鞋送她,“妈,我送送你。”
“好。”程曼如拉着女儿的手说道,“闻鸣,亲家,你们回去吧,有蕾蕾送我就行了。”
安素珍笑容僵在脸上,退了回去,闻鸣关上了防盗门,大宝跑了过来,“奶奶,阿姨好香。”
“不要叫阿姨,那是程奶奶。”
“那个奶奶好年轻啊。”
安素珍瞪了大宝一眼,“大宝,你撒尿了没?尿了裤子当心我打你屁股。”
“我没尿!我没尿!”大宝捂着屁股跑开了。
林嘉木拎着快餐盒刚走出电梯,迎面遇见杨蕾和程曼如母女,“蕾蕾,这是你妈妈吗?长得跟你真像,母女俩个像姐妹花一样。”
“别人都这么说。”杨蕾笑道,搂着妈妈介绍道,“妈,这是我的邻居,姓林。”
“你好。”程曼如点了点头,林嘉木跟她点头示意之后很快走了,程曼如等电梯的时候,握了握杨蕾的手,“蕾蕾啊,妈跟你说得话你要记住,做事要讲策略方法,别动不动就大吵大闹,把有理的事变成没理的事……”
“我懂……妈……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啊,就是个傻子!你要是像……”程曼如说到一半停下来了,硬生生把林嘉木三个字吞了下去,“像你大表姐一样精,我也不会那么担心你。”
“我大表姐是命好好不好……”杨蕾在上海的大表姐,嫁给了一个标准凤凰男,老公是正经的农村出身,是家里的次子,结婚之后婆婆只来过一次,余下的时间就是在乡下带长子家的孙子,对次子这边的事基本不管,杨蕾的大表姐也会做人,经常催着丈夫寄钱,寄东西回乡下,让老人有面子,结果她老公感动得很,经常说自己媳妇是孝顺媳妇,“她婆婆要是来了,看她晕不晕。”
“所以她才寄东西啊,又舍得钱,她说了,只要她不杀来上海滩,我割肉都成。”
“那也要遇到明事理的婆婆。”杨蕾叹了口气,“妈,电梯来了,我不送你下楼了。”
“你快回去吧,不要感冒了。”
安素珍把又尿床了的孙子挪到了里面,自己躺在已经被尿湿的床外侧,半闭着眼睛想着事情,从第一次会亲家,亲家两口子就深深刺进了她的眼睛里,程曼如的年轻漂亮却让她看不惯,那个总跟丈夫在一起的女人,大约也是这样的模样,有一双跟她很像的高跟鞋,跟丈夫站在一起的时候般配极了,不像自己,不认识自己的人,会误以为自己是丈夫家的保姆。
程曼如的为人果然也像那个女人,明面上笑眯眯的,实际上颇瞧不起人,比如说今天吧,话里话外的挤兑她,她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她闺女,竟然也不能让她满意,使唤保姆也没有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又翻了个身,摸了摸大宝,她有两个儿子,次子是她的希望和骄傲,她最担心的却是长子,瞧瞧闻鸣多有丈人命,她在老家的时候也是颇认识些人的,大约晓得外科主任和妇科主任有多赚钱,他们说要全款买这套房的时候,跟去超市买斤肉的口气差不多,那个时候她就想,杨家这么有钱,又只有杨蕾一个女儿,自己的儿子少奋斗了三十年,不要太有福气,可闻英呢?他的岳父岳母在乡下还要他补贴,每次来城里还穷横穷横的,嫌弃闻英残疾,又嫌弃闻英没给他们家彩礼钱就娶了他们家的女儿,每次走都大包小包的像是在打土豪分田地。
唉……伺候儿媳妇就伺候儿媳妇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想着想着,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自己带来的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两包中药,这是她特意在老家找神医开得转胎药,神医说了,吃了这药,是女孩就流了,是男孩就保住了……光是她知道的就有二十几家用这药一举得男……
她一开始来就打算用这药,可杨蕾太厉害,别说是熬中药,就是煮糖水给她喝她都嫌太甜……这可怎么行呢,闻鸣是公家的人,不能生二胎,要是这一胎是女孩……闻鸣日后就是攒下万贯的家业也是过路财神……
她转念一想,也罢,杨蕾不是希望自己走吗?要是能用自己走,换来大孙子,也值了……可万一让儿子知道了……不行,这事儿不能太急……
7、决裂
<b>一周后</b>
林嘉木按下打印键,打印机响了一声之后开始打印,她起身晃了晃头,扭了扭腰,郑铎已经把很多东西搬回了办公室,林嘉木完成最后的资料整理之后,搬走最后的东西,这项委托就算全部完成,她拿起茶杯到饮水机旁边接水,却发现水桶已经空了,干脆拿了水壶到厨房烧水……
她刚接完水插上电源,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中药味……这个味道是从抽油烟机那边传过来的……
杨蕾最近一周一直在家里养胎,两个人经常没事在一起聊天,虽然刚认识不久,却跟闺蜜一样,杨蕾是西医世家出身,别说中药,就是连食补都不怎么信,怎么会熬中药呢?她想到了前天杨蕾跟自己说她从强势要求婆婆离开,转到了天天向闻鸣诉苦,扮弱势,说自己被大宝搅得吃不香睡不好,担心大宝横冲直撞撞到自己,又说婆婆年纪大了腰和背都不好,每天爬上爬下的买菜煮饭辛苦,自己看着心疼……闻鸣的态度已经松动了,开始劝婆婆回家,婆婆也同意了的事……
林嘉木心头一紧,只觉得头皮发麻,本能得觉得要出事……她换了鞋,按响了杨蕾家的门铃。
杨蕾正捏着鼻子喝中药,她最不信这些苦药汤子,觉得中医又不科学又没有疗效,可是婆婆非说这是老家带来的安胎药,不盯着她喝完不放心离开,为了送婆婆走,杨蕾只有劝着自己喝,反正是没有疗效的东西,当喝难喝的咖啡吧,林嘉木敲门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半了。
“林姐……”
“蕾蕾,在喝保胎药呢?”林嘉木笑着走过来,“是阿姨熬得吧?”
“是,刚熬的,蕾蕾嫌苦不肯喝呢,你快劝劝她。”安素珍看见林嘉木来了先是缩了一缩,然后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蕾蕾,良药苦口利于病,中药呢,是中华瑰宝,不信不行,你不知道吧,我姥爷就是老中医,我还没上小学呢就会认草药……他一听说有流行感冒就喂我喝苦药汤子,真别说,我上初中之前就没得过感冒……”林嘉木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安素珍听说她姥爷是老中医,脸色就有些难看,拦着她不让进。
“嘉木,给我药的神医说这是祖传密方,不能给人瞧的。”
“阿姨,您这就不知道规矩了吧?中药行有行规,不给看方子,可人家看药渣子晓得是什么药,就是人家的本事。”林嘉木本来身手就灵活,不知怎地绕过安素珍到了她身后,安素珍伸手扯住了她的衣服。
“你这闺女,哪有随便乱闯别人家的。”
杨蕾再傻也看出事情有不对了,把手里的中药放下了,“妈,你给我喝得是什么?”
程曼如冷着脸从检查室出来,路过的护士吓得一哆索,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扔到地上,贴在墙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程曼如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走到坐在等候区的老女人和男人那里。
“我已经把拿些药拿去化验了,大概明天能出结果,蕾蕾喝得不多,加上催吐及时,并没有吸收多少,胎儿很稳定,不过她情绪很激动,我已经给她爸爸打电话了,她爸爸十分钟后过来,把蕾蕾接回家。”
“妈……”闻鸣小声叫了一声妈……
“你叫我什么?”程曼如冷冷地问道。
“妈……”
“你别叫我妈,你妈是这位安女士,我现在后悔我们把女儿教得太单纯了,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自己不信中医就以为中药都是草药汤子,不知道专有些民间的巫医神汉搞出些断子绝孙的害人东西……”
“亲家母……”安素珍听得脸发烧,可还是想要辩解,“我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程曼如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这女人不能没儿子,现在计划生育……”
“呵,有儿子怎么样?没儿子又怎么样?你自己去住院处看看,在老人的病床前伺候的,有多少是儿媳有多少是闺女?你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无尚光荣,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就应该直接扔了?”
安素珍低下了头,闻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他其实是知道母亲的性格的,母亲年轻的时候过得太苦,老了之后总想抓住点什么,经常做一些自作主张的事,但是这次母亲做得实在太过份了,“妈……我想看看蕾蕾……”
程曼如连看都懒得看他,“你也不用叫我妈,蕾蕾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跟她爸爸都很民主,以后你们俩个无论是合还是分,都是你们俩个的事,我们不掺和,但是现在我们尊重蕾蕾的意见,她不想见你,也不想见你们闻家的任何一个人。”
“妈,我真的知错了妈,我现在就把我妈送回去……”
“别,你可千万别为了蕾蕾做不孝子。”程曼如冷声道。
“曼如。”穿着白大褂的杨方略提高了声音,“闻鸣,你妈妈身体不好,医院不是养身体的地方,我已经给亲家公打电话了,他马上会过来接她回去。”
安素珍虽然板着脸,心里却并不是十分的害怕,第一她是出于好意,第二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第三蕾蕾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一个女人就算是娘家再怎么有钱,带着个孩子也不好再嫁,为了孩子杨蕾都会回过头来找闻鸣,只要她走了,闻鸣哄一哄求一求,杨蕾有了台阶下就会回头,至于闻鸣嘛,说破天也是她的亲骨肉,又素来重情义,她先回家乡,过一阵子蕾蕾生了要人伺候,她说几句软话就又回来了,没想到杨方竟然打电话给闻杰了……
“他又不管事,你打电话给他干嘛。”安素珍提高了声音,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恐惧。
“有些事,总要男人来解决。”杨方看也不看她的说道,“闻鸣,蕾蕾既然没事,你就回去上班吧,最近你们财政局事情多,我听说你要被派出去查帐了?我已经跟你们领导打过招呼了,你就不用去了,在大厅里面安心做事吧。”杨方话说得温和眼神却很冷,他在A市首屈一指的医院做这么久的外科主任,上过他手术台跟他有交情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自己的老婆做妇科主任,一样是交游广阔,闻鸣得有多蠢才会觉得他在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完全是他自己奋斗的结果?他们夫妻俩个能让他上天,一样能让他入地!公务员?金饭碗?天底下的公务员多了,没有实权的公务员,一个月就是守着死工资过活,熬到退休还是普通公务员的又不是一个两个,闻家觉得金饭碗高人一等,那就守着一个月基本工资两千零点加奖金不过三千多的工资过日子吧!
闻鸣只觉后背发凉,查帐的机会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表现机会,就这样……没了?“是的,爸,蕾蕾比较重要……”
“蕾蕾有我们照顾,你安心工作。”杨方说道。
安素珍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瞬间腊黄的脸,依旧在盘算着闻杰来了她怎么对付……想到闻杰发火时的样子,手心忍不住渗出一冷汗。
“啪!”一个耳光打在安素珍的脸上,腿脚不太利索的闻英冲过去拦了一下,结果母子俩个一齐倒在地上,闻英的媳妇则是抱着儿子喂孩子吃零食,好像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而这个家庭的男主人闻鸣则是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老大被你搞成这个样子也就算了,老二好不容易有点出息,你就跑来搅和,我们闻家造得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搅家精进门?”闻杰气得嘴角抽搐,“我跟没跟你说过让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要来A市胡搅?结果你瞒着我出了门……要不是亲家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来了A市……”妻子一个多月不在家,丈夫竟然毫不知情,这在别的家庭是不可想像的,但在闻家却是常态,闻杰有另一个家,平时连过年都不回“家”的。
“我也是想要帮帮老二……蕾蕾……”
“你还有脸提蕾蕾?蕾蕾是多好的姑娘啊,论家世、模样、学历,哪一点配不上你儿子?你儿子娶了人家,那是娶了个福星进门……”
“我也没虐待她啊,我像个老妈子一样的伺候她……”安素珍捂着脸,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闻英有些狼狈。
“你还敢提?”闻杰瞪起了眼睛,“你见过老妈子还带着个小崽子来伺候人的吗?你这是来添乱了!”
“爸,大宝可是您孙子,您嘴里积点德吧。”一直沉默不坑声的老大媳妇开了口,嘴角带着三分的讥肖,“您瞧不起我成,可儿子孙子可是您亲生的。”
闻杰刚想发作,却看见了长子挪着受伤的脚困难地站起来,把刚要说出口的狠话变成了,“你是什么东西?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滚!”
老大媳妇冷哼了一声,抱着孩子站起了身,扭身瞟了一眼丈夫,“闻英,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没听见人家赶你走吗?”
闻英低下头,一瘸一拐地跟着妻子和儿子进了小卧室,关上了卧室的门,闻杰气得牙根直痒痒,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实在是不争气,他的腿虽然坏了,脑子却没有坏,偏偏被他妈惯得拈轻怕重好吃懒作又胆小软弱,高中毕业之后就是窝在家里上网打网游,还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出钱出房让他开了一间小超商,没想到小超商不见得赚多少钱,他倒拐回来了一个姑娘,两个人在一起没多久那姑娘就说怀孕了要结婚,闻杰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头一眼就瞧出那姑娘不是什么正经人,可是儿子是残疾,又一副非要结婚不可的样子,他也就点了头,出了几万块让他们结了婚。
二儿子是个有出息的,虽然跟他的关系始终是淡淡的,但是学业上一直没让他操心,考上了上财之后,又找了个很不错的女朋友,虽然考公务员的时候没有回家乡,选择了女朋友的老家,闻杰依旧是很欣慰,结婚的时候出了三十万,平时跟同事谈起自己的二儿子,也是非常骄傲的,没想到自己唯一有出息的儿子,就这么让糊涂的妈把前途给毁了。
想到这里,他看着安素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更生气,他这一辈子,被包办婚姻害得好惨!当初本来他能留在部队继续升职提干,可安素珍抱着大的背着小的去求领导让他转业,转业了之后又总怀疑他有外遇,疑神疑鬼,他稍微跟女同志多说两句话,就跑去跟踪恐吓人家,搅得人家不得安宁,吓得单位的女同事谁都不肯跟他多接触,更有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真是个生活作风不好的风流种子,为了这个坏名声不知耽搁了他多少次升迁的机会,最可恨的就是好不容易有一次他有去分厂做副厂长的机会,却听说安素珍骑自行车带着孩子来厂里找他,连人带车被马车撞得摔进了沟里,孩子的左脚裸粉碎性骨折。
不止前程泡了汤,孩子也……
从那以后,他是真对安素珍和那个束缚着他的家庭冷了心,也遇到了自己真正想在一起生活的人,两个人在一起从偷偷摸摸到现在的光明正大,所差的无非是一纸文书……就是这一纸文书,也是他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可现在看来,为了两个儿子,他必须跟安素珍离婚。
“行了,你也不用说你的理由了,回老家之后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吧。”
安素珍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精神了,从地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闻杰,你没良心,我一个人守着活寡带着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休想要甩了我……”
“你不去的话,我就去法院起诉,第一次起诉不判离,第二次起诉总会判离的。”
“我不离!我回去就找你们厂领导!去找妇联!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那么多年……”
“你去找吧,我来之前已经在厂子里办了提前退休,接受私企的聘任做厂长,你找谁都没用。”
“闻鸣!闻鸣!你说句话啊!你说句话啊!”安素珍扯着儿子的手说道。
闻鸣懒洋洋地抬起头,“妈,你跟爸离不离婚有区别吗?我跟哥都是你一手带大的,我上大学也是你一个人供的,我跟哥都不会不管你的,离了就离了吧。”
“不能离啊!不能离!”安素珍不停地哭着,“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离了婚……”
“安素珍,你撒了一辈子的谎,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吗?闻鸣,你上大学的时候学费是我交的,每个月我给你妈一千五百块钱的生活费,让她转交给你,头十年我每月就给她两千块钱的生活费,你跟你哥的学费、杂费、家里的水电煤气费从不用她交,后来我又帮她办了退休,她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三千多一个老太太,每天游游逛逛除了打麻将什么也不干,生活得比我还要滋润。”
闻鸣一愣,一千五?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退休工资?他盯着母亲的眼睛,安素珍将目光漂移开来,“妈……都替你们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