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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在吗 严歌苓 1544 字 11个月前

气氛被打了岔,他用脚心搓着我的脚,像我爸那样同我嬉闹。水泼了一地。我现在去想,我们当时都使劲要借一个事情的表象和我们表象的关系,隐秘地,在离表层很远的地方,从完全陌生的触碰中偷得一点儿舒适。

非常越轨的感觉。

肉体和接触在我们是决定性的,含羞草一样敏感的肌肤,神经全招展在外,却一碰就疼得萎缩了起来。于是那疼痛的抖瑟便是我们的快感。隐约的犯罪感满足着疯狂的好奇心。一个部位的裸露(哪怕是可以公然裸露的部位)同他身体一个裸露的局部相碰,它便是个闸口,所有的感知通过它释放出去;所有的神经从那儿如某水族那繁密的触须一般伸延出来。性的官能扩大、推移,逾越二十世纪心理学所指的三个性感区域。我们四十五年的共和国,禁欲使我们的肉体演变,同时不违伊甸园的天命。这演变使肉体的每一寸领土都可耕,都是沃土,都蕴藏着生养繁衍的希望。欲望可以在肉体的各部分得到疏通和交换,在任何既定场合。

我十一岁。

大概是的。但更重要的不是性早熟,是因为理想和虚伪,使我们宁可相信十一岁的女孩是没有性感知的。对这感知的承认,会触犯人们。你们。

不,当时完全不清醒。

即便是成人也可能不清醒。

第二部分 3心理医生在吗(18)

多少中国人,会记得一次暗中握手,或偶然的一次身体接触。不知多少如此可笑的接触被秘密珍藏下来。有时连同后果一道珍藏。

你们对身体绝对不像我们这样高度利用。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只有百分之八的可耕地。我们必须扩大可怜的可耕面积,使那不可耕的,也具有存在的意义。

整个事情没有完。事情甚至还不算开始。

火车进入夜色,水塘是一摊摊晶亮。刚发过水灾的江南。在贺叔叔静悄悄的阅读中,我在窗边睡着了。

壁炉的火多好。

谢谢。还有我的围巾。

联系过了。他们说从第四次就诊开始,保险公司承担一半诊费。

对了,请告诉我歌剧院怎么走。舒茨很爱歌剧,每年从菲薄的教授工资里拿出三千元捐助歌剧院。你猜对了,我爸爸也是歌剧迷。

不,不像他。舒茨更接近我父亲。

晚安。

你好。

没关系,候诊室有杂志翻。今天我没什么事,就早早离开了学校。

很好。

行!那我告诉你实话,不太好。

是的,我本来打算取消治疗。

不知道。一些时候我就是表达性很差,不想说话。讲英文尤其是的,我那母语的一半变得非常挑剔,很刻薄,讲英文的这一半刚开口,它就找到了毛病。然后开始指摘。此后,我每成型一个英文句子,就会听到尖刻的评论,是我母语的那一半在批评我非母语的这一半。说它的句子结构笨重,用词不巧妙。如此断裂。我那讲英文的自我变成了我整个人的异端,显得那么孤立。就想把嘴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