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在雷允的中央飞机制造厂的某车间的一个战斗机内,洪望楠在检查一架刚刚修好的小型客机的通讯系统,旁边站着一个美国工程师。洪望楠对助理小刘说:“请闻辛总工程师来看一下,这方面他是内行。不管怎么说,这是蒋总裁的座驾,要收拾得完美无缺才能让它放飞。”
小刘面孔黝黑,却又英气勃勃,正气凛然的面孔丝毫找不到昔日的影子,他回答一声“是”便扭头跑去。
闻辛很快赶来,他戴着耳机坐在通讯仪器前面检查片刻,拍了拍美国工程师的肩膀,用英文告诉他:“好得不能再好,哥们儿,通讯仪器都灵敏得出奇。”
洪望楠提醒闻辛:“请你给我具体的报告。这是蒋总裁的座驾,必须保证……”
闻辛冷冷地打断洪望楠:“知道是老蒋的座驾!跟得倒快,老蒋刚刚荣升国民党总裁就改口了!”一年多以来他对洪望楠一直横眉冷对,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找个机会便给洪望楠脸色看。对此洪望楠早已习惯,这疙瘩恐怕是解不开了。
闻辛忽然睁大了眼睛:“我好像听到有大群的飞机从东北方向飞过来。”
美国工程师马上凑到跟前:“大群的飞机?”
闻辛又听了一会儿,神色越来越紧张:“赶快停止作业,立刻组织防空,以防万一……”
洪望楠却半信半疑:“停止作业,组织防空会有损失的,请你再听一次,有什么不妥吗?”
闻辛看也不看洪望楠,把耳机往洪望楠手里一扔:“不相信我,你就自己听好了!”说罢甩开手走开,来到机舱门口,做准备下飞机。
“你这是什么做派?”
“一个被绑架的人的做派。”
顷刻间,防空警报响彻整个飞机制造厂,制造厂的人们紧张起来,开始四处奔逃,但无论如何奔跑,也无法摆脱笼罩在他们头上的乌云。
高射机枪向插着日本国旗的轰炸机开火,轰炸机上升,避开高射机枪的火力网,用更加狂暴的轰炸向高射炮施行报复,密集的炸弹被轰炸机排泄下来。炸弹所落之处,火光四起,烟柱滚滚,一堵堵墙壁倒塌下来,一片末日图景。一颗空中炸弹落在刚检修完毕的蒋介石私人座驾旁边,汽油轰然爆炸,飞机被一片火海浓烟淹没。
日方不愿让自己有任何损失,偷袭很快结束。洪望楠捡到一条命,他身边的闻辛全身焦黑,慌乱地寻找自己的眼镜。
一具具盖着白被单的尸体整齐排放在焦黑的草地上,上身和脸上都缠着绷带的望楠走过来,掀起一条白被单,辨认着……站直,又走向下一具尸体。
一只被烧残的棉袜从白被单里露出来,棉袜的袜筒上带一圈红蓝装饰。那是小刘的棉袜。小刘第一天跟随洪望楠的时候便是穿这双棉袜。
洪望楠欲哭无泪,呆呆地跪在小刘尸体面前。
雷允飞机制造厂被轰炸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上海。一大早,朱玉琼便慌慌张张地跑到王多颖的卧室:“你赶快到楼上来听无线电,出大事了!”
广播员正在播报中央飞机制造厂被轰炸的消息:“中央飞机制造厂经过两次迁移,如今的工厂规模远超过曾经的厂区,昨天上午,百分之四十的厂房被炸塌,唯一没有受到破坏的地方是工厂的医院……”
王多颖如五雷轰顶,站在小客厅门口一动不动。朱玉琼担忧地看着她,半晌,她才哭出声来。朱玉琼也擦了把眼泪:“也许望楠没事呐。去吧,到你洪家姆妈家看看,我真担心她受不住这打击。”王多颖默默点点头,走下楼梯。
王多颖赶到洪家,在门前待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敲门。洪望梅开了门,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痛哭。瘦小的孙碧凝迎上来,看着她们,却忽然轻轻笑了:“傻孩子,哭什么呢?”她轻轻地把洪望梅和王多颖揽在怀里,反过来劝慰她们:“坏消息来了,你要想到更坏的事情,最坏的来了,你也要学会想开,因为它至少不会再坏下去。坏消息把我们打倒了,我们怎么等着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