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一见这对老鸳鸯就说何苦啊何苦?俩人都是一辈子的“错错错”了,临老何苦还往一块儿睡?就这么各睡各的,还美好些。
补玉不同意他,说一辈子都错过了,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一个人一生要花三分之一睡觉,等于这三分之一的时间还分开过,那才叫不值。
老周特别色地斜了她一眼,他的偏瘫让他的这个表情丑不忍睹。他说上了床玩也玩不动了,挨着不干着急活受罪吗?
补玉斥他就知道玩“那件事”。有情男女能玩的多呢,听说老头老太太常常玩石头,上山去找各种漂亮石头,又在石头上刻字刻画。只有现在什么也不会玩的男女,三顿饭吃饱就玩床上玩意儿。玩完了就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了。
老周听了补玉的话,认真想了一下,微微喎斜的五官沉浸在感慨中说:“补玉啊补玉,你该生在城里,该做个教授夫人。多少教授夫人都不如你。多少城里受了十八年教育的女孩子都一肚子屎半肚子屁。”
想着老周这些话,补玉蹦跳着下坡。有时是一步一步地跳,有时几步连成一步地溜。公路那边,噪音一大片,焊接火花一处又一处。那是瘫子冯哥的“法式庄园”建筑工地。机器都是大家伙。你进我退,别说开一片山地,就是眨眼间平了这个山村,也是可能的。冯哥在离开山居时重新出了价:“六十二万”。现在她这块“绊脚石”价钱已涨上去了,离周在鹏理想的价格还差三十八万。继续加价!别加了。为什么不加?不加怎么够装修一个古雅的“补玉山居”?能装修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呗。不行,不达到完美,“补玉山居”很快就会让那个什么狗屁的“法式庄园”打败!这可是民族大节问题啊:坚持正宗的民族文化,还是做不伦不类的“法式文化”的汉奸!……
补玉当然不能当“汉奸”。她的脊背上有老周那把无形的刺刀抵着,逼她冲锋,进一步向冯瘫子挺举着“一百万”的价码牌。她当得了“汉奸”吗?
快下到山脚时,一辆“黑车”引起了补玉的注意。这辆“黑车”缺一扇后门,大概让某车撞掉了,没来得及修理就接上了一笔好生意。一笔紧急的生意。紧急到了连性命都不顾的程度。什么事把搭车人急成那样?……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高大的女子。隔着红色黄色紫色的霜叶,补玉看不清她的脸,但她那壮硬却并非凹凸分明的腰身使她认定这是孙彩彩。
补玉离彩彩十多步远,跟在她后面拐进了巷子。经过停车场时候,她看见彩彩在停车场边上站了一会儿。大概在找冯焕的车。停的车有中巴、商务车,还有几辆桑塔那、富康之类,住“补玉山居”的大部分客人是桑塔那,富康阶级。彩彩没有找到冯焕的车,有点迷途转向地呆了一会儿,但还是又打起精神往山居走去。她的行李不多,一共就一个双肩背的大帆布包。里面最多只能盛两三套换洗衣服。那么她是住住就要走的?还打算再给瘫子来一次抛弃?还让瘫子再来一轮失眠、绝食、褥疮、发烧、反射性呕吐?……
大概补玉盯在彩彩背上的目光太火辣了,所以被盯的人便感到了那份杀伤力。彩彩回过头,见是补玉,是那火辣辣的目光的发源地,脸上有些不解地站住了脚。
“补玉姐。”
“来啦?”
一向跟人自来熟的曾补玉冷起来是冰。冯瘫子曾经是蝶乱蜂狂花花草草,可连补玉都看得出他多么另眼看待孙彩彩。这位彩彩小姐以为自己是谁呢?真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她不过也是跟那些大小妖精差不了多少的女人。老周和补玉谈到冯焕和彩彩的事,把瘫子身边的女人叫做“青春借贷人”——拿自己的花样年华放高利贷。凭她孙彩彩怎样面相单纯,外表朴素,气质不俗,她不也就是在拿自己的青春换大额利息,换十倍百倍千倍的利息吗?孙彩彩和冯哥曾经那些女郎们的区别在于,她不涂脂抹粉,不红头发黄头发,她更懂得以单纯的假象去收买人心。
“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冯总呢?”补玉笑着说。你可别想在我这儿收买人心。我曾补玉开了十多年客栈,什么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