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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吃!”他爹在窑洞里面答他。

媳妇说:“都吃哩。就这一点儿还是跟人借的,明天我去弄了,还得还人哩。”

她一边说一边就来提溜锅里的饼。刚把饼拎起来,她“哎呀”叫了一声,饼落在了地上。孙怀玉看她甩着手,龇牙咧嘴。

“手叫它烧了,比炭还烫!”媳妇说。

孙怀玉把媳妇的手一下捺在水缸里,等拔出手来,手指上两个琉璃大泡。媳妇苦脸笑道:“忘了!他们告诉我,这土是做啥耐火砖的,可吸热,不敢用手抓!”

这天午饭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吃着白土烙饼。白土里有盐碱,烙熟后香喷喷的,孩子们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怀玉媳妇不叫他们吃了,说看明天屙出屙不出再吃。她见孙克贤抖得厉害的手伸向下一块饼,吞吐着说:“敢吃那么多呀,爹?”

他不理她,只管撕下饼往嘴里填,吞咽的声音很大。吃完第二块饼他说:“这东西吃着是不赖。”

第二天天不明,怀玉媳妇和史屯一群媳妇上路了。离史屯十来里地修建了一座耐火材料厂,那里堆着山一样的白土。她们翻过墙头,用两手扒拉,把带来的粮食口袋灌满,扔出墙去,再一个拉一个地翻出墙来。一袋白土比一袋粮食重多了,她们到下午才把偷回的白土扛到家。路上有一个新媳妇走着走着坐下了,说她得歇口气再走。等她们回到家才想起,新媳妇一直没跟上。晚上她的新姑爷把她背了回来,已经没气了。

各家都飘出烙白土饼的香气。孩子们高兴了,像过去年景好的时候吃油馍一样,拿着白土烙饼到街上吃。狗们过来,他们便赏狗几口。吃了一阵子,各家茅房都不臭了。所有的妈都把孩子搁在膝盖上,扒下裤子,用扁树棍捅进去掏。孩子们一挣一闹,她们就吼叫或者在那些屁股上拍几巴掌:“不叫掏就跟孙芙蓉的爷一样憋死!”

孙芙蓉是孙克贤的孙女。

孙克贤的肚皮叫白土烙饼撑成了一面鼓,硬硬的,一碰就碰出鼓点子。开始孙怀玉要给他掏,他不叫掏。第二天他叫掏了,掏过肚子还是一面大鼓。孙怀玉把他用独轮车推到公社卫生所,卫生所在他肚子上敲一阵鼓之后说:“得往县里送。”

孙克贤说:“别送了,没事,叫我好好放俩屁就行。那东西吃着不赖,要搁点油就好了,屙着就不会这么费气了。”

公社卫生所的卫生员用肥皂水给他灌肠。灌了肠在他肚子上捺、挤。孙克贤成了叫驴,叫得地动天惊。叫了一个多小时,他死了。

孙怀玉回到家就把五斤白面找出来,扔在桌上,大骂他媳妇,叫她立刻给做熟。他媳妇哭哭啼啼的,把面倒进盆里,端到厨房去。他马上又追进厨房,说他一口不吃,全叫孩子们吃。

媳妇说:“你不吃,你干活儿哪儿来的力气呢?”

“五斤面叫我一人吃还不够呢!”孙怀玉凶狠地回她。

“那你饿死,俺娘儿几个也是慢慢跟你去的。”她又把面往面口袋里倒。

“他们人小,饥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吃吧。”

“你不吃,我们都不吃。谁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