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对她这种什么都敢买,什么都买得起的气概是反感的,他那反感的笑藏都藏不住。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
"那你把我买了得了。"
"你卖吗?"
"开价你可别生气啊。"
晓鸥后悔自己刺痛了他的自尊。阔女人常常买自己不懂的东西,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阔女人,装装而已。
梅晓鸥投入了不赌的老史的怀抱。不赌的老史真好,气味都不一样了,虽然不是洁净的气息,但闻上去单纯。木头跟他一样,散发着单纯的气息。老史垂下头,亲吻着她的头发,吻得很轻,新生的树叶撩过一样。这一棵多情的树。
晚餐是在街口一家当地菜馆吃的。吃的时候和吃过之后晓鸥都没注意吃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和老史的日子就这么开始过了。
史奇澜的作品海运到妈阁时,是儿子的高考时间。晓鸥这才意识到儿子比其他考生都小一岁。为了让她自己多些时间陪赌客,她把儿子早一年送进了小学。这样想着,她在考场大门外出起汗来。儿子从小就要对付比他年长的人,对付出许多额外的心眼子。一个人长那么多心眼,怎么能快乐?现在他又多了些心眼来对付史奇澜。这一两年里,他能感觉到老史是要来妈阁了。因为老史到来之前的一个礼拜,母亲的骨头先就轻了。这个骨头轻的母亲嗓音比自然的要高半度,对保姆的耐心要少几分,儿子便是她好心情的最大受益者,他晚上跟人在网上聊多久都被容许。他对四十一二还会恋爱的母亲感到不可思议,四十二岁,那是好老好老的人;更何况好老好老的女人。他在准备高考时,母亲陪他熬夜,陪他吃夜宵,但儿子知道这份属于年轻人的旺盛精力来头不妙。在他第三场考试出来,母亲给他看了一张海报:"史奇澜木雕展"。
"老史叔叔这次要火啦!"母亲告诉他。
儿子把海报拿起,目光在每幅照片上停留的秒数足够表示礼貌和尊敬。儿子从来不是不懂礼貌的孩子。他的礼貌是没有温度的,有时晓鸥心里渴望他没礼貌一些。
"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
儿子停顿一会,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前面的马路:"你不是问我考试吗?我觉得挺好的。"
这个多心眼的男孩。他的心眼和礼貌够一个国家外交部使用。他在责备母亲没有在他走出考场劈头就问:"考得怎么样?累坏了吧?"当然他的母亲知道这天考的是儿子的长项:英文。儿子在美国托儿所里跟英文一块成长,到妈阁也交了不少美国玩伴,因此英文成了他成长的一部分。这是为什么晓鸥没问他"考得怎样"的原因。但儿子非常外交辞令地责惩了她。
一还一报:晓鸥曾经怎样责惩过中年恋爱的母亲?
她开着车去码头货运处。老史在海关门外等她。儿子问母亲这是要把他开到哪里去。开到码头货运站的海关去呀,老史叔叔的木雕运到了。儿子不说话了。曾经晓鸥对待恋爱中的母亲也是这样,突然没了话。不说话比什么都让长辈窝囊。比什么都让长辈心虚,不知所措。母亲的所有作为儿子都接受了:没有意见,允许同居,母亲也是人嘛。但一到他这种突然无话的时候,你就会意识到他意见有多大,把非婚同居看得多么龌龊。这么大岁数了,还同居?图什么?你们同居都做些什么?也做同居的青年男女做的那些?晓鸥在儿子一次次沉默中听出他这些诘问。
老史慢慢沿着海边的马路逆行。晓鸥按了一下喇叭,他停下来。儿子不止一次问晓鸥,难道老史叔叔不是个输光的赌徒?他现在不赌了。输光了当然没得赌了。别这么说!妈妈是这样说爸爸的。老史叔叔跟卢晋桐不一样。儿子每次也都是以不说话告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