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段说好一小时后在酒店大堂见,由阿专开车去g的西餐厅。她正好趁机打几个电话,同时慢跑三公里。其中一个电话就是要打给史奇澜的老婆。刚要去换运动服,老刘闪现出来,一脸堆笑。
"刚才段总背后骂我没有?"老刘问。
"骂了。"晓鸥也笑嘻嘻的。
"骂我啥?"
"啥都骂了。"
老刘从晓鸥的笑容里探明段总什么也没说。段总剜了那一眼,什么骂人的话都省了。什么脏字比那一眼更具杀伤力?
跑步机的传送带开始运行了。梅晓鸥腰带上别着手机,耳机插着耳塞,右手在手机上一按。史奇澜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被她专门输入,只需按一个字母就接通。一千多万欠款把他老史提升成首席。史奇澜的老婆叫陈小小,曾经是身怀绝技的杂技演员,跟史奇澜一块创业时只有十七岁。陈小小总是靠得住,在北京那头接电话。一听是晓鸥,她立刻请"晓鸥姐等一会"。晓鸥边跑边想,陈小小一定是去关办公室的门了。那是在北京郊区的一家硬木家具厂的办公室。史奇澜鼎盛时期,有十多家工厂,光是收集的全世界名贵硬木就富可敌国。现在他输得只剩北京一家原始厂和一库房存货了。
"晓鸥姐,你快来一趟北京吧!"小小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了?"
"奇澜不止欠你一个人钱;最近我才知道,他在外面到处跟人借钱!这几天有人到家里来要账,到晚上都不走,地毯上沙发上到处躺。他不见了!"
"谁不见了?"
"老史不见了!"
小小刚才关门就是要告诉晓鸥老史不见了的消息。
"你赶快来一趟北京!"
晓鸥不知道她去北京于事何补,能让消失的史老板复现?
"我要你来北京,是让你挑一些值钱的存货。我们库里还有两件黄花梨的镇店之宝,你拖走吧!奇澜欠你的债欠得最久,应该尽着你把好东西先拖走,不然其他债主动起手来,拍卖我们库里的东西,老史就再没指望还你钱了!"
陈小小从她瘦小身子里发出紧急呼吁。晓鸥给陈小小出主意,让她找律师走动法院。法院出面跟史奇澜所有的债权人谈判;所有珍贵木材和成品都暂归法院封存,同时给史老板一段时间恢复生产,每年的产值偿还一部分债务、本金和利息。陈小小认为债权人不都像梅晓鸥这样温柔、上档次,他们大部分比人渣高级不了多少。晓鸥急切地告诉陈小小,这不仅为了还债,更重要的是给史老板一次浪子回头的机会。这句话对于小小是十分中听的。浪子回头,回头是岸,一旦老史上了岸,哪怕赤条条地上岸,她陈小小都有活头了。她嫁给老史的时候,嫁的近乎是赤条条一文不名的好男儿。史奇澜多才多艺,赤手空拳,用好话都能把小小这种女孩子哄进被窝。晓鸥一面慢跑一面催促小小找律师,嗓门大起来。她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健身房仍然空空荡荡,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北京的陈小小喊话,给她做军师。她要小小知道,一旦法院判决下来,为史老板保住了那些稀有木材和精品家具,老史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东山再起。小小听进去了,在电话里一谢再谢,谢着谢着就哭了,她哭老史几年都还不出晓鸥的钱,可是晓鸥对他们还这么仁义……晓鸥玩笑说她多吃几年利息也不亏嘛!
陈小小在那边哭声更紧。这是个苦惯了的女人,从小被打上十几米高的天桥,被打出美轮美奂的空中舞姿,被打得无比珍惜不挨打的日子。她十七岁跟上当时做木雕的史奇澜,觉得没有父亲没有哥哥的自己在史奇澜身上找到了缺失的所有男性家族成员。现在老史最大的债主能给老史一条上岸的生路,她哭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