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刮过来，将柳吟秋的头发吹到了前面，身后的怪物有了剧烈的动作，它应该很高，柳吟秋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气体，打在自己的头上。

柳吟秋回过头，眼睛立刻被一双手紧紧捂住，对方的动作幅度很大，很用力，她整个人往后一倒。

接着一只手撑住柳吟秋的背脊，另外几只手，陆陆续续爬上了她的胳膊，腰，直到她整个人都陷进由手臂组成的泥沼。

柳吟秋很担心自己的一个动作或是语言触犯到了它的禁忌，张起灵根本没告诉柳吟秋，这个妖怪有忌讳。

当然了，他其实也没见过万奴王本尊，张起灵虽然是守门人，却从不跟里面的活物打交道。

柳吟秋想，要是她去守门，估计会把所有能说人话的都招惹一遍。

“不要看。”它松开压着柳吟秋眼睛的手。

“看了会怎么样？”柳吟秋问。

“你会害怕，这不利于我们相处。”它说。

“你是万奴王？”柳吟秋也许有点明知故问了，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手，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她用眼角余光瞥见几只细长，颜色呈墨绿的指头，像枯树枝一样。

“人类妄图直呼我的名讳，胆子不小。”它笑了一声，很像黑瞎子，轻佻而随意，倒也不是真的在乎柳吟秋叫它的名字。

“那我怎么称呼你？”柳吟秋道，对方没回答她的问题，但答案呼之欲出。

“你已经知道了。”万奴王道。

熟悉而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交谈方式又回来了，这个妖孽，总是喜欢答非所问，又或者，是因为它能看透柳吟秋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在柳吟秋开口前，万奴王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它把柳吟秋的脸掰向左边，火光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影子上半身是雄伟的人类身躯，为了让柳吟秋看得清楚明白，万奴王故意将自己的上身挺立了起来，12只人手一个不落的也印在了墙上。

而他的下半身则是像蛇一般的冗长虫体，有无数尖锐的长脚。

果然是个妖孽。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场景，他们离得很近，万奴王几乎贴着柳吟秋的背。

但对方是智慧生命体，能用人类的语言沟通，柳吟秋还是可以保持理智的。

万奴王一定长得非常恐怖，至少在正常人的观念里，它有着令人胆寒的外形。

尽管柳吟秋后脑勺没长眼睛，但当她知道对方大概是什么样子之后，很容易在脑子里形成具体画面，她本来想象力就很丰富。

做了几次深呼吸，柳吟秋找了个算是敬语的词汇，“先生，你为什么要我回来？”

“我没有时间了。”它的声音在柳吟秋脑中激荡。

柳吟秋再次看向墙上的影子，感到莫名。

“我没有时间了。”黑瞎子突然出现在柳吟秋的眼前，他嘴里叼着烟，背上是一把冲/锋枪，脚下踩着泥泞的皮靴，衣服破损的厉害

，就好像他刚才经历一场激烈的打斗。()

万奴王这次制造幻境里的黑瞎子，和上次柳吟秋看到的形象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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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柳吟秋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黑瞎子，明知道他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黑瞎子笑了笑，没有回答。

柳吟秋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张家人和万奴王不但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就连他们说话的节奏和语气也很相似，还都喜欢打哑谜。

“他痊愈了吗。”万奴王以黑瞎子的形象问，嘴里吐着烟圈。

柳吟秋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故意变成黑瞎子的模样，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上次也是，它甚至让黑瞎子本人的意识与它相通。

“痊愈了，谢谢你成全我。”柳吟秋尽量保持语调平稳，“也谢谢你送我的珠宝。”

“喜欢就好。”黑瞎子道，语速很缓慢。

“先生，你要我回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柳吟秋再次问道。

黑瞎子也再一次重复：“我没有时间了。”

柳吟秋绞尽脑汁思考，难道万奴王打算出差，他是来跟自己道别的？

这也太荒唐了。

黑瞎子凝视着她，红如血色的眼睛在发亮：“你很爱他，你爱他，所以，你愿意拿自己的命跟他换，人类，不是都想永远活着吗，你不想活着？”

听上去像是在问柳吟秋，但又好像自言自语。

“想活，也想他活。”柳吟秋说。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做。”黑瞎子道。

柳吟秋道：“我会很难过。”

黑瞎子不再说话，它朝她走进，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不到一拳。

柳吟秋这次比上次更清楚的知道他不是黑瞎子，也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真的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妖怪，在用黑瞎子的身份和她交流。

黑瞎子突然伸出手，抚摸着柳吟秋的脸：“他明明还活着，但你只是想到他差一点就死了，便开始伤心，你真的很奇怪。”

柳吟秋稍微退后了一步，知道对方是什么，她就不愿与之太过亲密：“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脆弱和敏感一些。”

“但你是张家人。”黑瞎子似乎真的不解，“张家人，不这样。”

柳吟秋突然反问：“你是因为觉得我很特别，才把我叫回来的吗？”

可黑瞎子却突然反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柳吟秋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说喜欢，它把自己留下来怎么办，说不喜欢，它生气了怎么办。

“我没有时间了。”它再次重复。

“那，要不你长话短说？”柳吟秋觉得自己的时间也不是很宽裕，暑假就要结束了，她还没备课，半个月前有家长咨询艺考的事，她也没来得及答复。

黑瞎子笑着，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我要死了。”他道，“这次，你听懂了吗。”

眼

() 前的黑瞎子忽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然大物立在柳吟秋的面前。

柳吟秋没有花时间去思考就知道，在她面前赫然出现的巨物，就是万奴王本体。

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柳吟秋立刻闭上眼睛跪倒在它面前。

柳吟秋不敢抬头去看本尊的模样，很多传说故事都是这么告诫人类的，凡夫俗子一旦窥探到不该看见的东西，就离死不远了。

柳吟秋现在可一点儿都不想死。

空气仿佛凝固，四周异常安静，就像时间也跟着停止了。

她在地上膝盖都疼了，对方也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别的动静。

柳吟秋的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

万奴王不是永远都不会死的老妖怪吗，当然，在神话故事里，他是那种长的比较有个性的神仙，但他吃人的话，那估计还是得算妖怪那一挂的。

但像它这样的千年老僵尸怎么可能会死？

这货是不是又在耍我？

“怕吗？”

大脑里再次出现了它的声音，依然是黑瞎子口吻，万奴王好像觉得用这种声音和小姑娘交流，就能拉进彼此的关系。

好吧，它是对的。

只有黑瞎子的声音能稳定柳吟秋所剩无几的理智。

柳吟秋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一个不断试图通过幻境平息自己情绪的智慧生物，总不该是为了弄死自己才将她召回。但人类对于未知生命体的畏惧，不可能因为对方的友善而立刻释怀，柳吟秋是害怕的，这种怕有多种因素在里面，但似乎又觉得很刺激。

“不怕的话，可以抬头看看。”

柳吟秋非常犹豫，感觉万奴王像是在鼓励她犯错误，然后再采取制裁手段。

“怕的话，也可以看看。”

柳吟秋默默翻着白眼，果然它说话跟放屁一样，小姑娘怀疑万奴王拿走黑瞎子感官之后，把他的狡诈与恶劣也继承了。

万奴王开始朝她靠近，柳吟秋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得很清楚，它走动的时候，会发出沉重的沙沙声。

很快，她的头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柳吟秋觉得应该是手，万奴王的手，它的手坚硬而宽大，没有温度。

“把头抬起来。”

既然她这个小人物已经知道了它这个大人物的名讳，那么，万奴王就不愿意再以别人的形象出现在柳吟秋面前了。

它已经给了她很长的时间适应。

柳吟秋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发现对方比想象中靠得近多了。

她首先看到万奴王竹节似得虫体以及那些脚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动来动去。

万奴王的虫身非常巨大，它行走的方式是靠像蚰蜒一样密集的脚，它挪动着下半身，柳吟秋注意到那条长长的躯体，正以包围的形式朝自己聚拢。

柳吟秋不敢想象，一个人类看到来自地狱生物的面孔，是不是一种禁忌，她会不会因此被拖下地狱，但现在，她没有选择。

眼前出现了它的手，干枯而颜色深沉，像是常年营养不良，全是皮包骨。枯瘦的掌心忽然贴到柳吟秋的脸上，吓得她一哆嗦，但随即又冷静下来。

她知道，万奴王又在模仿黑瞎子，每当柳吟秋感到紧张和恐惧时，黑瞎子就会这样轻抚她的脸。

柳吟秋挺直了背，终于看到了对方的面容，它五官粗犷，脸如晒干的老树皮，双眼通红，獠牙外翻，几缕散乱的土灰色般的头发挡住了干巴巴的半边脸，左边的耳朵上挂着一只小巧的六角铜铃制作的耳坠。

说实话，万奴王的形象比柳吟秋想象中的好看一些。

至少它的上半身，真的是一个人类的样子，只是身形相当魁梧，压迫感很强烈。

但柳吟秋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万奴王就是一只超大号的蚰蜒，但对方半人半虫的组合，柳吟秋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那是一具古代干尸和蚰蜒组装出来的生物，柳吟秋突然就没有特别恐惧的感觉了，不过，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所谓，那样很没礼貌，于是她还是张大嘴巴，做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虫体太长了，加上它原本人形的身高，居高临下的距离，至少有三米以上。接着，柳吟秋注意到万奴王身上已经褪色破败的女真铠甲，它的12只手呈环形排列在身体两侧，像极了千手观音。

“怕我吗。”

声音又在脑子里响了起来，柳吟秋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完全没动。

“你看起来……”柳吟秋努力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好大一只……”她词穷了，似乎任何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十分苍白。

万奴王的虫体逐渐从她身侧散开。

柳吟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眼前的生物，要说妖怪也行，要说神仙也可以，看自己如何去定义了。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生物，总是应该值得被凡人尊重的，想了想，柳吟秋便对它磕了一个头。

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只要从古代来的，应该都吃这套。

“起来吧。”它慢慢开口。

很好，马屁拍对了。

柳吟秋撑地起身，发现两条腿竟然颤抖得很厉害。

万奴王不说话了，它脸上也没有表情，当然，柳吟秋也不指望一个僵尸能有什么赏心悦目的表情，它全身最灵活的部分估计是腰部以下的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