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有预约吗?”德普兰抬头看了眼男人又低下头去工作,“一般的小病转I科,皮肤病转II科,重病转入III科,但需要你的家属提前支付部分费用......”
名医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把飞刀已经扎进他左手食指与中指的指缝之间,德普兰看着飞刀上的花纹楞了一下,抬起头来说:“如果你是来医闹的,那我就要报警了,警察在这里有一个值班室专门防止你这样的人在这里放肆。”
维克托愣了一下,他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攥住,他想过很多次和故人的重逢,但没想到对方连认也不认,德普兰认真工作的模样就好像出自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们的石雕像,沉稳,坚定,对抗着岁月带来的庸常,但他又不是大卫或者思考者,当岁月经过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给德普兰留下侵蚀的痕迹。
在基佬杀手眼里那个意气风发、好像薪火一样照亮周围、驱散黑暗,给人带来希望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令人心碎的模样:德普兰的头发稀疏,两鬓斑白,些许黑色的发丝混入其中,顽强的据守着最后一块高地,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经被阴翳与浮肿的眼袋占据,曾经强壮的体格变得佝偻,曾经紧实的肌肤变得松弛,单以外表看去,德普兰就是一个小老头......尽管他才43岁。
“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维克托扬了扬手里的飞刀,“我的投掷技术还是跟您学的呢,说来惭愧,我学艺不精,您教授我的东西只学会了十分之三左右,这样愚钝的我大概是没资格叫你‘师傅’,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带我走入这个世界。”
名医的手停了一下,并非是因为维克托的话,而是因为有护士敲门,那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望向德普兰的眼神既尊敬又憧憬,活力与热情从素色长裙包裹的身躯里自然散发出来。
维克托有些失神,曾经他也是这样凝视着德普兰,追随着把他从贫民窟的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男人,看着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的护士小姐,时光以讽刺的形式把往日重现。
一无所知的护士从两个安静的男人中间经过,她太忙了,忙到即便感受到他们之间散发的异常气息,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事,还有一大堆病患等着她去照顾呢。
“别谈情怀,先生,情怀是这个世界上评价最两极分化的事物之一,即便把它视为珍宝的那一批人,往往只会把情怀用在他们珍视的东西上,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杀手,我们的价值都停留在生前,死后便再无人记得,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样。”
“德普兰先生,你终于肯承认了。好吧,我们不谈情怀而是说说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吗?”
“看起来你现在在为维里埃大法师做事,很好,这一次总算你有看人的眼光。维克托,恭喜你站在了胜利者那一边。”
“你.....知道你袭击的是谁?”维克托惊讶的瞪大眼睛,“他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存在,我甚至不敢在这里说他的名字,被他关注是极端危险的事情,对我来说,他就是行走在地上的邪神,常理束缚不了他,暴力的法则对他更有利,如果我是你,我要么避开他,要么加入他,总而言之,你不该与他为敌。”
“做武器的,有选择敌人的权力吗?”
“但你明明可以选择不做武器!”维克托激动的握住刀柄,“您这样的人应该成为薪柴,延续火的时代,而不是选择卑微,看着黑暗时代的降临。除了杀人的才能,您还有救人的才能,为什么,为什么要主动踏入这条路?”
德普兰轻轻笑了一下,看着窗外出神的说道:“我有一个学生,他叫荷拉斯·毕安训,他也曾经问我为何身为一个无神论者,一个唯物主义者,我为什么要去做弥撒,一个无神论者望弥撒应该是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有神存在,或许有一种高维生物强大的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力,但是祂一定是可以观测,可以描述的客观存在,我们人类不能描述,但更高维的生物一定有类似的法则,就像数学家在大谈微积分,或者物理学家研究力学与热力学。
我向我不相信的神做弥撒,仅仅是遵守男人的诺言。在与你相遇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愤世嫉俗,憎恨自己的贫穷,也眼红别人的财富。如果人人都是勤劳勇敢与智慧合法的走向繁荣,我也无甚好说,只会怪自己能力不足,但我发现,无论是圣日耳曼区的某某爵士,还是xx万法郎先生,他们赚的每一个子上面都沾着别人的血,可他们装作视而不见,拿着染血的钱币堆积所谓的优雅和风度.....
谁会为了这样的时代牺牲自己,如果自私自利才是向上爬的捷径,我为什么要许愿真善美的世界并为之战斗?黑暗的时代降临是更好的选择,秩序崩坏,无数人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强者生,弱者死,拥有杀人技术的我能活到很久以后。”
“如果这个想法仅仅停留在你的过去的话,”维克托自嘲道:“看来我的觉悟落后了您三十年。”
“这与时间积累没有关系,大人并不意味着成熟,因为他们的观念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不断加固,不会轻易改变。如果他的三观从出发点就是落后于时代的或者错误的,那么每一天他都会在过时或者错误的路上渐行渐远。
我曾胸怀壮志,计划承诺一切,但现实让我愤世嫉俗,只不过,在我的愤怒形成黑暗的涡旋之前,一缕清风吹进了我的心里。关于贫穷的大学生被车夫拿出二十年的积蓄资助,最终继承车夫善良的意志把希望之火向下一代传递的故事我已经对我的学生讲过,现在我给你讲述另一个版本。
我是个贫穷的大学生,但我并不打算听天由命,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去杀人,作为杀手收取雇主的佣金去杀人,我与被害者无冤无仇,只是为了生活,而那个奥涅佛省的车夫改变了我的主意,整整一个白天,我们都为了找房子而努力着,饿了渴了就去饭店吃点东西,在傍晚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家年租一百二十法郎的房子,因为我们两个人住,一年只需要六十法郎。
那时候的六十法郎花起来和今天的二百法郎差不多,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好吧,回到正题,布尔雅如同我第二个父亲,他一直照顾我,为了支持我的学业,他每天只吃蒜泥抹面包,喝点凉水,起早贪黑去干活,即便如此我们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
许多次,我看到他的背影都羞愧难当,如果没有我,他早已经实现梦想买到属于自己的人力车,所以我几次想重操旧业,但他似乎读出了我躁动不安的心,带我去看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