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周周之前听相公念叨过,其实以前在村里时,相公老喜欢写写画画,跟他讲一些他听不明白的事——后来他学了字,同相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大约能猜出来些。
村里相公记录下的本子,外人看不明白,只有相公会,相公也愿意说给他听,描绘着那些他以前觉得做梦都办不到的景致。
在京中时,这本书压箱子底,从未拿出来过,可来昭州时,相公找出来了这本书,时不时的翻看,有时候看到有趣的还跟他讲。
“昭州贫穷路远,可要是修了一条好路就成了。”
“那里得天独厚,有海产、有热带水果,等着咱们去挖掘,就是周周你说的,昭州是惊喜。”
黎周周在相公眼底看到了热情,琢磨炉子时、肥料有用时、福宝睡得婴儿床时——比这些还要耀眼。
此时他跟苏石毅说:“那石头不值什么钱,用的好了,能修一条让昭州更好更富饶的路。”
“我收拾些衣物,你这次去播林带上,跟顾大人说,家中有我一切都好。”黎周周吩咐,先让苏石毅下去洗漱吃个饭休息休息。
苏石毅应是,笑的几分憨说:“表哥,你说的话和顾大人说的话一样,都说那石头不值钱,能修路。”
黎周周笑了下,“去吧。”
前几日,相公去播林,黎周周在昭州城逛了逛,给府里招了不少人,也吃了些当地的菜肴,多是姜蒜,再者就比较清淡。
卤煮生意能做,比起宁平府县的消费,那自然是差不多的卖价。这些招人就成,让渝哥儿和黎夏看着。
黎周周想把黎夏调到前头管铺子练练,渝哥儿脸小面软,黎夏老实本分,按理是要一个出挑厉害的一个老实的才成,可这样一来,那老实的越发木了,厉害的就拔尖了。
把这俩凑一块,也是因为渝哥儿和黎夏对着他一条心。渝哥儿自从安顿好了便急,急着想替他赚钱开铺子,一日日不开工,渝哥儿吃饭都不敢多吃,怕浪费米粮让他破费。
黎夏一样,身子还没好利索,就爬起来要干活。
黎春如今怕人,先放府里在磨磨,那就只能黎夏和渝哥儿去了。两人为了他的生意好,肯定是能急出来一个能耐的。当初来昭州路上,蓝妈妈没在身边,黎春怕人,就是黎夏给顶出来,安排的头头是道,也心细。
可一旦有人出头,他能多个选择用人了,黎夏就给缩回去干自己的本分活,是不争不抢逆来顺受的性格。
肯定和过去生活有关的。
黎周周铺子看好了,想着准备齐全了就能开铺子做买卖,还不像在京里跟达官贵人打交道,食物是基本,要操别的心,谁都不能得罪了。如今不同,做的是普通百姓生意,他家当官的,没什么地痞流氓的麻烦。
渝哥儿在京里时学过记账,跟着黎夏看人看铺子,他爹时不时去一趟,月底了,他只需要看个账本对账就成了。
黎周周不打算把全部精力放在卤煮生意上,他在想相公修了路,以后肯定要做昭州特产的买卖营生,水果、海产,相公做官的只管了民生,其他的他来。
做生意买卖,他也算熟了。
黎周周脑中铺开了计划,跟着相公以后做的政策随时调整,见黎春给他添茶,问:“福宝睡醒了没?算了我去看看。”
现在还能多陪陪福宝,以后时间就紧了。
黎周周这次招人招了个家里有孩子的妇人,这妇人孩子年岁比福宝大两岁,如今五岁多,身子小小的,与福宝站在一起看着差不多大。
当日上街,见那年轻妇人提了一筐藕,与来买藕的掰扯吵嘴。
因为这藕节一头两指宽,买藕的说是坏了,妇人说是好的能吃,只是钻了泥,要擦洗给买藕的看,那买藕的说什么就是坏的,要切下来再买不然不要。
这就是为了一点斤两掰扯。
黎周周过过苦日子一眼就知道,后来吵起来了,黎周周听不懂,最后妇人还是卖把藕切了卖了,那买藕的便笑说下次还来找你买,整个夏里藕都快吃厌烦了,都不值钱了。
得了便宜,还要嘴上占一些。
妇人便只能赔笑说下次再来。等人走了,便叹气,然后收拾了竹笼,跟蹲在旁边的小孩说:再等等,阿妈卖完了藕就回家烧饭吃饭。
昭州的称呼略有不同,子女喊阿娘的有,大多数底层百姓会喊阿娘阿妈。再看那妇人脚下还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就知道日子不好过了。
黎周周是看上了妇人家的小男孩,看着和福宝差不多大。到了昭州,福宝不能一直拘在府里,他和相公忙起来了,到时候福宝就只能和府里他带来的人相处,都是大人,尤其爹,都宠的厉害。
福宝要什么给什么,那性子要惯坏了。
再者都是大人,没个玩伴,他小时候没人理他和他玩,都嫌弃他,身边就一个杏哥儿找他说话。黎周周回忆起来,当时小时候其实是羡慕同村里其他人成群结伴的。
要是杏哥儿和别人玩了,他就孤单单一人只能干活。
黎周周便想找个小孩同福宝玩,再者可以让福宝学学昭州话。如今府里近福宝身的都是带来的,他信的过,都是说京里官话,他爹有时候说西坪村的土话,可没人说昭州话。
让黎春过去问,一问那妇人立即就答应了,甚至跪地磕头感恩戴德的。黎周周让起来回话,问了姓名、籍贯、家里地址、人口。
这妇人男人姓林,人人都喊林嫂子/林家的。
林嫂子当即回了话,她一口昭州话,说的慢,连着比划,总算是搞明白了,说完了黎周周让先回去同家里人商量,要是愿意,明日来黎府,给指了路。
在黎府灶屋后院里当个打杂的——还不是做饭的。做饭这时候有黎夏。
每月是三百文。
当初蓝妈妈在京里是七百文,林家的活计差不多,拦腰砍一半还多,即便这样在昭州这样的工钱,都是好活,多的是人要干要问。
男人一个月都拿不到这些,更别提女儿、哥儿了。
林家的剩下的几节藕要送贵人,可贵人没白要,让身边穿戴漂亮整齐的丫头给了她十文钱——哪用这么多啊。可话不通,笨嘴拙舌的,还没说就看贵人背影了。
等回到了家,林家的跟地里劳作的婆母公爹说了今日的事。
“别是看你蠢笨骗了你。”
“就是干灶屋洗衣打扫的活,咋可能一个月就三百文钱。”
“别是把你拐进脏地方。”这婆母说完觉得不对,她那儿媳妇也不是个好颜色的人,便改口说:“别去可不许去,到时候尽给家里惹了麻烦事,出去卖个藕,惹了这些事回来。”
全家是都不信,哪怕林家的拿了十文钱出来说是贵人给她买藕钱,也没人信。
如今夏季末了,河里的藕不多了,得往深处去。她家男人为了多赚些钱一泡河里大半天,她到昭州城里卖藕,家里的田地婆母公爹大哥忙活,可一家十多口人,也是勉强糊口。
也是,她男人摸藕这般辛苦,一天也不过卖出去十多文。
干点屋里活一个月就三百文,这确实是——要不是林家的亲自打交道,还真以为做梦。
第二天林家婆母是拘着儿媳妇儿在屋干活别跑出去了,省的着了道,林家的没法子,心中又惦记又觉得不像真的,是不是真的诓了她?直到第三天,攒了两日的藕,林家的说她去卖,婆母看了眼,想着已经过了时间,就让儿媳妇去。
林家的是背上背着藕,怀里绑着儿子,穿着草鞋进了昭州城,犹豫再犹豫,咬了咬牙,往贵人指的方向去了,那门太大了,林家的站着不敢敲门,想着算了回吧回吧,都是做梦,咋有可能一月三百文。
这时门恰好开了。
“你找谁啊?”
林家的一听昭州话,壮着胆子结结巴巴说了始末,那人说:“上工的啊?那你去侧门,喏,从这儿过去的巷子,走了百来米就是偏侧门了,找黎春管事的。”
然后便成了。
黎春对林家的有印象,见后头是筐前头是娃娃,先给放下来,林家的拘束难安说不用,她自己来,不劳烦贵人动手。
“我算哪门子贵人,我是黎家的奴。”黎春对着林家的面容上缓和,“昨个等了你一早上,怎么没来?”
林家的也说不了谎,老老实实交代,黎春听了个大致,一摆手说:“不用说那么多,幸好你今天找上来了,要是再不来,府里要招其他的了,你赶得早,主人是看你可怜,也想你家的娃娃陪福宝小少爷玩,才给开了这些,要是别人不是这个数,先进来吧。”
如今黎府前后都是黎春管,包括前院。因为府里顾大人没在,还没有客人来往,所以就是些洒扫的小厮,黎春能管的上事。
写字字据让对方画了押,成了用人契。
林家的就成了黎府下人了,这半天是勤勤恳恳的什么都干,下午了日头快落,林家的其实心里担忧家里,再不回去天晚了,家里肯定要骂她的,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黎春拿了一百文过来,说:“钱装好了,先给你一百文,趁着天没黑赶紧回去,跟家里说清楚了,明日带了衣服以后就住府里。”
“可别想歪了道,你要是明日不过来,贪了这一百文,我知道你家住在哪里,用人契也有你画的押,就等着吃官司坐牢吧。”
林家的哪里敢啊,这工巴望求都求不来的。让儿子钻进背篓里,连着快步出了黎府回家,一路上不敢歇,她怀里一百文,就怕被人抢了,紧赶慢赶鞋底子都磨破了,终于到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还等着你烧饭,藕都卖完了?”婆母甩着脸色。
林家的走的口干舌燥满身大汗,可心里高兴,放了儿子下来,从怀里掏出了银钱袋子,“婆母,我今日去贵人府里了——”
婆母是劈头盖脸的骂,上了手给了几下,“我让你捉鸡你非要捉鸭,让你别去,你是不是跟我反着来非得去,就你那模样字都不识一个,傻子才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去做工——”
一手打到了林家的手里钱袋,钱袋沉甸甸的掉地上,口散开,落一地的铜板来。
全家都愣住了。
咋这么多钱?哪里来的?
真、真有贵人请二媳妇去做工啊?
钱袋里装的一百文是真真的,那做不了假,给二媳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干偷摸的行当,那就是说的真的。林家全家是态度变了样,饭也没工夫吃,挨个问林家的啥情况,说仔细一些。
原来是大官家里啊。
“……府里要我和娃娃都去,娃娃陪小少爷玩,才给这个钱的,还要住过去,一个月回来一次能歇一天。”
林家的全家是巴不得,还能少两口嘴吃饭,恨不得当夜把人送过去。
以前林家的在屋里是谁都不受待见,前头有大哥大嫂,啥活都干,可如今就变了样,大嫂还想挤兑她,婆母先骂了回去。
林家的感觉咋、咋突然就不一样了。
人多又穷过大锅饭的家中大概都相似,谁赚的多、有本事了,在屋里腰杆子就会硬挺几分,不然就要窝窝囊囊受气,没法子。
林家的家中情况,在昭州是比比皆是,更甚者比林家更惨更穷的还有,且多着呢。
黎府能招一个下人,不能把所有贫穷可怜的妇人、哥儿都招了。
又不是做慈善。
还得跟在西坪村时,家家户户地里粮食庄稼都收成好了,家家都富足。
如今相公管的不是一个村,而是一个州,五个府县,三十八个镇。黎周周替相公操心,却没多少担忧,他知道相公肯定有主意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做的如何了。
播林府县。
顾兆又找了两处石灰石的山,其中一处其实往另一头山疑似铁矿。顾兆想了下,还是让掩盖了,就说不是没用。
先不报朝廷了。反正路远,没人知道。
而播林府县外与两个镇子中间路段,一座水泥工厂已经盖的差不离了。
开始做水泥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