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又吼道:“我来是要警告你们的。超原子线路已经短路,只要进行一次跃迁,我们全都会送命。我只要求你们检查一下发动机,假如我说错了,你们也许会损失几小时;但我要是说对了,你们便能救自己一命。”
有人叫道:“下去捉他。”
拜伦喊道:“你们宁愿拿性命打赌,也不愿听我的劝告吗?”
他听见许多谨慎的脚步声,便又向内退了一点。然后,上面响起轻微的响声,一名士兵顺着发动机滑下,他抱着发动机微温的表面,就像拥抱新娘一样。拜伦守株待兔,他仍能赤手空拳搏斗。
此时,上方突然传来说话声,穿透了巨大的轮机室每一个角落,音量高得很不自然:“回到你们的岗位,暂停跃迁准备,检查超原子线路。”
那是阿拉特普透过公众演说系统说的话。他又命令道:“带那个年轻人来见我。”
拜伦束手就擒,没做任何抵抗。两侧各有两名士兵抓住他,仿佛提防他随时可能的爆发。他试图勉强走得自然些,但仍然跛得很厉害。
阿拉特普衣衫不整,双眼看起来似乎跟平常不一样:失去光泽、目光僵滞、焦距不准。拜伦突然想起来,他平时都戴着隐形眼镜。
阿拉特普说:“你制造了一场不小的骚动,法瑞尔。”
“要拯救这艘战舰就必须如此。叫这些卫兵走开,只要你们肯检查发动机,我就不会再有什么行动。”
“他们得再待一会儿。至少,直到我接到轮机人员的报告为止。”
他们静静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终于,亮着“轮机室”三个字上方的一圈毛玻璃,发出了红色的闪光。
阿拉特普按下开关:“开始报告!”
传来的声音利落而急促:“丙组超原子线路完全短路,正在抢修中。”
阿拉特普说:“重新计算跃迁,顺延六个小时。”
他转向拜伦,以泰然的口吻说:“你对了。”
他做了个手势,卫兵立刻敬礼、转身,然后一个接一个很有秩序地离去。
阿拉特普说:“请说说详细经过。”
“吉尔布瑞特・欧思・亨芮亚德待在轮机室的时候,想到让机件短路会是个好主意。他不该为这项行动负责,一定不能因此处罚他。”
阿拉特普点了点头:“多年来,没有人认为他该负什么责任,这件事将是你我之间的秘密。然而,我的好奇心被撩了起来,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拯救这艘战舰。假如有个很好的理由,你绝不会贪生怕死,是吗?”
“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拜伦说,“根本没有叛军世界。我已经告诉过你,现在我再重复一遍。林根就是革命活动的中心,这点已经证实了。我的目的只是要追捕杀父凶手,艾妲密西娅郡主只是要逃避一桩不情愿的婚事。至于吉尔布瑞特,他早就疯了。”
“独裁者却相信这颗神秘的行星的确存在,他明明给了我一组坐标!”
“他的信念建立在一个疯子的梦想上。二十年前,吉尔布瑞特梦想到一件事,独裁者便以它为根据,试图寻找那个梦想中的世界,结果总共算出五颗可能的恒星,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行政官又说:“可是有件事困扰着我。”
“什么事?”
“你花了太大的力气劝阻我。一旦我完成跃迁,我自己当然就能发现一切。如此想来,你们走投无路之下,并非没有可能由其中一人破坏战舰,然后另一个人出来解救,想要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让我相信不必再找什么叛军世界。这样一来,我就会对自己说: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世界,小法瑞尔必定会让这艘战舰气化,因为他是个年轻人,而且有足够的浪漫情怀,能为他心目中的壮烈行动英勇牺牲。既然他冒着生命的危险,阻止将要发生的惨剧,那就代表吉尔布瑞特疯了,根本没有什么叛军世界。而我便会立刻折返,不再继续探索下去。我这样说会不会太复杂了?”
“不会,我了解你的意思。”
“既然你拯救了我们的性命,在大汗的法庭中,你便会得到适度的减刑。你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保住你的秘密。不,年轻的先生,我还不准备相信这么明显的事实,我们仍将进行跃迁。”
“我不反对。”拜伦道。
“你很有胆识,”阿拉特普说,“真可惜你不是我们的同胞。”他这样说颇有恭维之意。他继续说:“我们现在要带你回囚室去,并把力场升起来,这只是以防万一。”
拜伦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囚室时,被拜伦打昏的卫兵已经不见了。不过那名医官还在,他正俯身检视仍不省人事的吉尔布瑞特。
阿拉特普说:“他仍旧昏迷不醒吗?”
听到他的声音,医官赶紧立定站好。“报告行政官,神经鞭的效应已经消退。可是这个人年纪大了,又处于身心俱疲的状况下,我不知道他能否恢复。”
拜伦感到恐惧感充斥全身,他不顾扭伤的疼痛,双脚跪在床前,伸出一只手轻按着吉尔布瑞特的肩头。
“吉尔。”他悄声唤道,同时以焦切的目光望着那张潮湿、苍白的脸孔。
“走开,你这家伙。”医官一面凶巴巴地吼着,一面从内层口袋掏出一个黑色诊疗袋。
“幸好皮下注射器没撞坏。”他喃喃抱怨道。然后他俯身凑向吉尔布瑞特,举起充满无色液体的注射器。等到针头深深扎了进去,针筒内管便自动下压。注射完毕后,医官将注射器丢到一旁,在场三个人便开始等待。
吉尔布瑞特的眼皮眨动几下,然后张了开。有好一阵子,他的眼睛只是茫然地张着。当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则近乎耳语:“我看不见,拜伦,我看不见。”
拜伦再度俯身凑到他面前:“没有关系,吉尔,好好休息。”
“我不想休息。”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拜伦,他们什么时候跃迁?”
“快了,快了!”
“那么,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孤独地死去。”他的手指无力地抓着拜伦,但不久便松开,他的头同时向后垂下。
医官弯下腰看了看,随即站了起来。“我们的动作太迟,他已经死了。”
拜伦顿时热泪盈眶。“对不起,吉尔,”他说,“可是你不知道,你不了解。”另外两个人并未听见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几个小时,拜伦感到万分难熬。阿拉特普拒绝让他参加太空葬礼,不过他也知道,在这艘战舰的某个角落,吉尔布瑞特的尸体将在分解炉中被轰成无数原子,然后排放到太空去,与稀疏的星际物质永远混在一起。
艾妲密西娅与亨瑞克一定会在场,他们会不会了解呢?她会不会了解,他做的只是他必须做的事?
医官曾为拜伦注射软骨质,它有助于加速韧带撕裂伤的复原。膝盖的疼痛已经几乎消失,但那毕竟只是肉体的痛楚,根本算不了什么。
体内突然出现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知道这代表战舰已经完成跃迁。接着,最难熬的时刻来临了。
早先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分析完全正确,一定错不了。可是万一他猜错了呢?万一他们现在来到叛军的大本营,那该怎么办?这个消息将火速传回太暴星,特遣舰队会立刻集结。如此他将含恨而逝,知道他原本能拯救叛军,却冒着生命危险破坏了那个机会。
在这段最黑暗的时光,他又想到了那份文件,那份他当初未能寻获的文件。
那份文件的热潮大起大落,显得十分诡异。它有时会被提及,又很快遭到遗忘。太暴人疯狂地、密集地寻找叛军世界,却完全不理会那份神秘失踪的文件。
这样做是否本末倒置?
拜伦突然间想到,阿拉特普竟以一艘战舰独闯叛军世界,他到底有什么自信?他敢以一艘战舰挑战一颗行星吗?
独裁者曾说,那份文件许多年前就不见了,可是它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上?
说不定就是太暴人,他们可能已经得到那份文件。而它上面记载的秘密,足以让一艘战舰毁灭整个世界。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叛军世界在哪里,甚至是否真正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拉特普终于走进囚室,拜伦赶紧站起来。
阿拉特普说:“我们抵达了那颗恒星的可能位置,那里果真有一颗恒星,独裁者给我们的坐标是正确的。”
“怎么样?”
“不过没必要再寻找什么行星,我的星际领航员告诉我,在不到一百万年前,那颗恒星曾经变成一颗新星。当时即使有什么行星,也都已经尽数毁灭。它现在是一颗白矮星,周围不可能有任何行星。”
拜伦说:“那么——”
阿拉特普说:“所以你是对的,根本就没有叛军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