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上皇的裤子(2 / 2)

拜伦也看见了,它在灯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挤在其他毫无特色的船舰之间,这艘巡弋舰分外显眼,比那些洛第亚的航具更流线、更纤细、更阴狠。

吉尔布瑞特说:“那队长说今天要招待‘贵客’,我当时没留意。现在什么办法都没啦,我们总不能跟太暴人斗。”

拜伦忍不住爆发了。“为什么?”他忿忿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能跟他们斗?他们没有理由提高警觉,而且我们还有武器。我们去抢行政官的船舰,我们去把他的裤子偷走吧。”

他继续向前走去,走出相当幽暗的树丛,来到毫无遮掩的地方,其他两人也跟了出来。他们没有理由躲藏——他们是两名王室成员与一名护驾的卫士。

但他们现在的敌人却是太暴人。

多年前,当太暴人赛莫克・阿拉特普第一次见到洛第亚王宫时,心中兴起一种叹为观止的激情。但他随即发现那只是个空壳子,里面只剩一些发霉的陈迹。两代以前,洛第亚立法厅便在这里集会,大多数行政机构也设立于此。当时,那座中央正殿是十几个世界的心脏。

然而,如今立法厅(它依旧存在,因为大汗从不干预地方政治)每年仅集会一次,以追认过去十二个月的行政法令,那几乎只是一种形式。行政会议名义上还是常年召开,但它仅有的十几个成员,十周有九周待在自己的属地上。各级行政机关一直有人办公,因为这些单位若不存在,不论是执政者或大汗,都无法独力统治一个世界。不过这些行政机关已分散行星各处,对执政者的依存度早已减低,对新主子太暴人的关注则显著升高。

王宫依然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金石建筑,却也仅止于此。那里面住着执政者一家人,以及几乎不敷使用的一群仆佣,还有兵力绝对不足的一队本地卫士。

阿拉特普在这个空壳子里感到很不自在,也很不开心。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他累了,双眼好像火烧一般疼痛,他很想摘下隐形眼镜。更糟的是,他感到失望透顶。

根本找不出一个规律!他不时望着身边的副官,那位少校却呆然地听着执政者说话。至于阿拉特普自己,则几乎没听进几个字。

“维迪莫斯牧主的儿子!真的?”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因此你逮捕了他?相当正确!”

但这对他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些事并未经过详细筹划。阿拉特普有个井然有序的心灵,无法忍受各种独立事件散成一团、欠缺丝毫优雅的秩序。

维迪莫斯牧主是个叛徒,他儿子则企图会见洛第亚执政者。他首先秘密进行,计划失败后,他狗急跳墙,竟试图利用行刺阴谋的荒谬情报,公然要求晋见执政者,那当然是规律开始出现了。

现在它又乱成一团,亨瑞克慌慌张张地放弃了这个孩子,看来,他甚至不敢等到天亮。这点实在说不通,也可能是阿拉特普尚未知晓全部事实。

他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执政者身上。亨瑞克开始反复说着同样的话,阿拉特普觉得同情心油然而生。此人被改造成这样一个胆小鬼,甚至令太暴人都感到不耐烦。但这是唯一的法门,唯有恐惧才能确保绝对忠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维迪莫斯牧主始终未曾恐惧,虽然他自身的利益与太暴人的统治息息相关,他仍选择了造反。亨瑞克却一直心存畏惧,因此结果会变得完全不同。

由于亨瑞克畏惧不已,现在他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变得语无伦次,拼命想要得到一点认可。少校当然不会有所回应,阿拉特普很清楚,那家伙没什么想象力。他叹了一声,希望自己也完全没有。唉,谁叫政治是一种丑恶的勾当呢。

因此,他带着几分鼓励说:“相当正确,我对你的迅速决定,以及你对大汗的服务热诚表示嘉许。你放心,他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的。”

亨瑞克显得兴高采烈,而且显然松了一口气。

阿拉特普又说:“那么,把他带进来吧,让我们听听这个问题青年有什么话说。”他强忍住一个呵欠,那个“问题青年”究竟有什么话说,他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亨瑞克正准备按下按钮召唤卫队长,却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那名队长未经通报便已来到门口。

“殿下。”他喊道,然后不等执政者许可,便径自向内走来。

亨瑞克睁大眼睛,瞪着那只距离讯号钮还有几英寸的手,仿佛怀疑自己的意念化成了足够的力量,足以取代按下讯号钮的实际行动。

他一头雾水地说:“什么事,队长?”

队长答道:“殿下,人犯逃跑了。”

阿拉特普感到困倦顿时消失几分。这是怎么回事?“详情禀上,队长!”他命令道,同时在座椅中正襟危坐起来。

队长向他们做了极精简的报告,他的结论是:“殿下,请您准许我发布全面警戒令,他们还没逃得太远。”

“对,当然要,”亨瑞克结结巴巴地说,“当然要。全面警戒,的确需要。就这么办,快点!快点!行政官,我无法了解怎会发生这种事。队长,动员你手下每一个人。我们会好好调查一番,行政官。有必要的话,当班的卫士一律免职,免职!免职!”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重复这两个字,队长却仍站在原处,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拉特普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我能否向殿下私下禀报?”队长突然说。

亨瑞克以惊恐的目光,迅速望向和蔼可亲、泰然自若的行政官。他有点愤慨地说:“在大汗的将士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秘密,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队长。”阿拉特普轻声插嘴道。

队长立定站好,开口道:“既然殿下有令,我就照实说了。殿下,我以遗憾的心情向您禀报,艾妲密西娅郡主和吉尔布瑞特侯爷两人,跟那名人犯一同逃走了。”

“他竟敢绑架他们?”亨瑞克站了起来,“你们这些卫士却袖手旁观?”

“他们不是被绑架的,殿下,他们是自愿跟他走的。”

“你怎么知道?”阿拉特普精神一振,也完全清醒过来。毕竟,现在规律开始成形了,还是比他预料中更好的规律。

“我们有好多人证,包括一名被他们击倒的弟兄,以及数名因不知情而放走他们的卫士。”队长犹豫了一下,又绷着脸补充道,“当我在郡主寝宫门口,晋见艾妲密西娅郡主时,她告诉我她正准备睡觉。直到后来我才想到,当她那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化着浓妆。我转身回去查看,却已经太迟了。这件事是我处置不当,我愿接受任何责罚。今晚过后,我将请求殿下批准我的辞呈。但现在我先要确定,您是否仍准许我发出全面警戒令?没有您的授权,我不能惊扰王室成员的安宁。”

但亨瑞克连站也站不稳,只能茫然瞪着他。

阿拉特普说:“队长,你最好先照料一下执政者的身子,我建议你把他的医生召来。”

“全面警戒!”队长重复了一次。

“不会有什么全面警戒,”阿拉特普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没有全面警戒!别再追捕逃犯!这个意外事件已经结束!叫你的人回到寝室或正常岗位,赶快照顾你的执政者。走吧,少校。”

他们离开中央正殿后,那名太暴少校立刻紧张兮兮地说:“阿拉特普,我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基于这个猜测,我才一直没开口。”

“谢谢你,少校。”阿拉特普很喜欢满是绿色植物的行星入夜后的气氛,太暴星本身虽更加美丽,却是岩石与山脉构成的可怕美感。它太干燥了!

他继续说:“你不懂如何掌控亨瑞克,安多斯少校。要是落在你手中,他就会萎缩和崩溃。他很有用,但想让他维持这种状态,却需要以温和的方式对待。”

少校不再理会这个问题,他说:“我指的不是那个。为何不发布全面警戒令?你不想抓到他们吗?”

“你想吗?”阿拉特普停下脚步,“让我们在这儿坐一下,安多斯,坐在一块草坪旁边的长椅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美丽,而且更能避免间谍波束?你为什么想抓那个年轻人,少校?”

“我为什么想抓每一个叛徒和阴谋分子?”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你只能抓到一些工具,而无法找出真正的祸源?你会抓到什么人呢?一个愣小子,一个傻丫头,再加一个老白痴?”

附近有座人工瀑布,不时溅出少许水花。那个瀑布很小,纯粹是种装饰,却是阿拉特普心中一个真正的疑惑。想想那些喷出来的水,不停地冲激岩石,又沿着地面流走,就这样白白糟蹋掉。他从未学会心平气和看待这种事,总是难免感到几分义愤填膺。

“这样的话,”少校说,“我们就毫无斩获。”

“我们掌握了一个规律。那个年轻人刚抵达时,我们认为他跟亨瑞克有牵连,所以我们困惑不已,因为亨瑞克是——就是那个样子,但那是我们所能做的最佳猜测。现在我们知道,其实根本不是亨瑞克,我们被误导了。他的目标是亨瑞克的女儿和堂兄,这样也更有道理。”

“他为什么不早点叫我们来呢?竟然一直等到三更半夜。”

“因为无论是谁先利用他,他都会变成那人的工具。我确定这是吉尔布瑞特的建议,说在半夜召开紧急会议,可以显示他极大的热诚。”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被故意叫来的?来见证他们的逃亡?”

“不,不是为那个缘故。问问你自己,那些人想要逃到哪里去?”

少校耸了耸肩。“洛第亚很大。”

“若只考虑小法瑞尔的话,没错。可是在洛第亚,两名王室成员走到哪里不会被人认出来?尤其是那个女孩。”

“所以说,他们会离开这颗行星?好吧,我同意。”

“又要从哪里出发呢?他们只要走上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广场。现在你明白我们被叫来的目的了吗?”

少校说:“我们的舰艇?”

“当然,太暴舰艇似乎是理想的交通工具。否则,他们就得在太空货船中选一艘。法瑞尔曾在地球接受教育,我确定他会驾驶巡弋舰。”

“这就是个问题,我们为何准许那些贵族将他们的儿子送到四面八方?这些子民的太空旅行知识,只要足以进行局部贸易就够了,为什么需要懂得更多?我们是在培养与我们为敌的战士。”

“然而,”阿拉特普巧妙地避过对方的问题,“此时此刻,法瑞尔已经受过外界的教育。让我们客观地将这点纳入考量,不要因此火冒三丈。无论如何,我确定他们已夺取了我们的巡弋舰。”

“我无法相信。”

“你带了腕上呼叫器,试试能否跟舰艇联络。”

少校试了一下,结果毫无回音。

阿拉特普说:“试试广场塔台。”

少校依言而行,微型接收器中便传出细微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安说道:“可是,尊贵的阁下,我不了解——一定有什么误会,您们的驾驶员十分钟前便升空了。”

阿拉特普露出微笑。“你看对不对?一旦找出规律,每个细节都会变得理所当然。现在,你看出结果了吗?”

少校的确看出来了,他拍了拍大腿,又大笑了几声。“当然!”他说道。

“好,”阿拉特普说,“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可是他们将走上绝路。假使他们肯将就一下,即使选择广场上最粗制滥造的洛第亚太空货船,他们也一定逃脱得了,那样的话——该怎么比方呢?今晚我将措手不及,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如今,我的裤子紧紧系在腰际,他们是绝对没救了。等到大好时机来临,而我把他们拉回来之后,”他得意地加强了语气,“这个阴谋的其他部分也会在我掌握之中。”

他叹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又困极欲眠。“好啦,我们运气很好,现在还不必着急。呼叫中心基地,叫他们派另一艘舰艇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