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主 席(2 / 2)

“可惜现在灯火通明,你我又正襟危坐,不过嘉蒂雅,我正洗耳恭听呢。”

“好吧——在索拉利,以利亚,根本没有性爱可言,这你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

“就真正的性爱而言,我从未有过任何体验。偶尔——只是偶尔——我的丈夫会来找我尽义务。我实在不想作进一步的描述,但如果我告诉你,事后回顾,那种性经验还不如没有的好,请务必相信我。”

“我相信你。”

“但我知道性爱是什么。我在书上读到过,有时也会和其他女性讨论,而她们通通装模作样地说,那是索拉利人必须承担的苦差事。而凡是子女数已经达到定额的妇女,一律高兴地表示再也不必做那档事了。”

“你相信她们的说法吗?”

“我当然相信。我从未听过别的说法,虽然我读过几本其他世界的书籍,但据说内容都是扭曲和虚构的。这点我也相信。后来,我的丈夫发现了那些书,斥之为色情读物,立刻把它们销毁了。你知道吗,一个人可以被训练得相信任何事情。我想索拉利妇女的确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而且真的鄙视性爱。她们当然都说得言词恳切,令我觉得自己问题极其严重,因为我对性爱有着某种好奇——还有着无法理解的奇怪感觉。”

“当时,你并没有用机器人来解决问题吧?”

“没有,我根本没想到,我也没有用其他替代品。关于那些东西,人们多少会口耳相传,但是都说得很可怕——或许是故意的——所以我做梦也没想过要用那种东西。当然,我常常做梦,有些时候会从梦中惊醒,如今回顾,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梦中高潮。当然,那时我完全不懂,也不敢跟别人讨论。事实上,我感到羞耻极了。更糟的是,那种经验所带来的快感令我心生恐惧。然后,你也知道,我就来到了奥罗拉。”

“你告诉过我,奥罗拉式的性爱无法满足你。”

“对,我还因而相信,索拉利人的说法毕竟是对的。真实的性爱和我的梦境完全不同。直到遇到了詹德,我才恍然大悟,奥罗拉人的性爱根本不算性爱,而是,而是——一种舞蹈。每个步骤皆有固定模式,从开始到结束毫无例外。其中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没有任何即兴的动作。在索拉利,由于罕有性爱活动,根本谈不上什么付出或接受;而在奥罗拉,性爱过于仪式化,到头来同样没有付出和接受,你了解吗?”

“我不确定,嘉蒂雅,我从未和奥罗拉女性有过性关系,或者说,我从来也不是奥罗拉男性。但你不必再解释了,我对你的说法已有一点概念。”

“你难为情极了,对不对?”

“还没到听不下去的程度。”

“然后我有了詹德,学会了怎么用他。他并非奥罗拉男性,他唯一的心愿——唯一可能拥有的心愿——就是要取悦我。他付出,我接受,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体验到了真正的性爱。这你能了解吗?突然间,我明白自己并没有发疯,并不是变态,心理并未扭曲,甚至没有任何不对,我只是个正常的女人,拥有一个满意的性伴侣——你能想象那种情形吗?”

“我应该可以想象。”

“然而,不久之后,得来不易的幸福就被夺走了。我想——我想——这就是我的下场,我命中注定如此。在今后几个世纪的岁月中,我再也不会,再也找不到另一段美好的性关系了。自始至终未曾拥有固然很可怜,可是曾经意外获得,却又突然失去,回到了一无所有,那简直令人难以承受——因此你该了解,昨晚为何对我那么重要吧。”

“但为何是我呢,嘉蒂雅?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不,以利亚,一定非你不可。昨天我们,我和吉斯卡,终于找到你的时候,你是那么无助,真正的无助。你并非不省人事,但你的身体不听使唤。我们必须抬你起来,把你抱到车子里。后来,你任由机器人摆布,接受他们的治疗,让他们替你洗澡和烘干,那时我也全程在场。机器人以非凡的效率完成这一切,他们一心一意照顾你,避免你受到伤害,可是他们毫无真正的感觉。而旁观的我,感觉却十分强烈。”

贝莱低下头,想到自己那种无助的模样,不禁咬牙切齿。当时他曾觉得那是至高无上的享受,现在获悉有人全程旁观,唯一的感觉就是太丢脸了。

她继续说道:“我很想亲手为你做那些事。我不禁怨恨起那些机器人,他们竟然霸占了对你好,以及为你付出的权利。当我想象自己在服侍你的时候,感到一股越来越强的性冲动,那是自从詹德死后,我就再也没有过的感觉——于是我终于想通了,在我仅有的成功性经验中,我所做的只有接受而已。我想要的詹德都会给我,但他从来不求回报。他没有那个能力,因为他唯一的快乐来自于取悦我。而我也从未想到付出,因为我是由机器人带大的,知道他们不求回报。

“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明白自己对性爱顶多只懂一半,而我多么渴望能体会另外那一半。后来,你坐在餐桌旁喝鸡汤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你似乎又强壮如昔,强壮到了足以安慰我的程度。由于在此之前,我已经对你生出那种感觉,我不再害怕你是地球人,我乐意投入你的怀抱。我很想那么做。可是,虽然让你抱着我了,我还是有失落感,因为我并未付出,我不知不觉又接受了。

“然后你对我说,‘嘉蒂雅,拜托,我得坐下了。’喔,以利亚,那是你对我说的最甜蜜的一句话。”

贝莱觉得脸红了。“当时我觉得羞愧极了,我竟然承认自己是弱者。”

“那正是我想要的,那句话挑起了我的情欲。我催你赶紧上床,随后又去找你,于是生平第一次,我付出了,而且未求任何回报。这么一来,詹德的魔咒便解除了,因为我了解到他还不够完美。一定要既能付出又能接受,缺一不可——以利亚,留下来吧。”

贝莱摇了摇头。“嘉蒂雅,即使我把心撕成两半,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不能留在奥罗拉,我一定要回地球去,而你却不能去地球。”

“以利亚,若是我能去呢?”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蠢话?即使你能在地球定居,我也很快会变老,很快会配不上你。再过二十年,顶多三十年,我就会是个老头,也或许根本不在人世了,而你则会维持这个样子,长达好几个世纪。”

“但这正是我的意思,以利亚。我到了地球之后,就会染上你们的传染病,就会和你们一样很快变老。”

“你这话太天真了。更何况,老化并不是传染病。一旦到了地球,你只会很快病倒,然后死去。嘉蒂雅,你可以找到别的男人。”

“奥罗拉男人?”她以轻蔑的口吻说。

“你可以教他们。既然你已经知道如何付出和接受,教教他们吧。”

“就算我愿意教,他们会愿意学吗?”

“有些人会,这种人一定有的。你的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寻找这样的人。比方说——”(不,他想,现在提格里迈尼斯并非明智之举,但或许,今后他来找她的时候——少一点礼数,多一点决心……)

她似乎若有所思。“有这个可能吗?”然后,她望着贝莱,灰蓝色的眼睛噙着泪水。“喔,以利亚,昨夜发生的事,你还多少记得些吗?”

“我必须承认,”贝莱有点伤感地说,“很遗憾,某些部分相当模糊。”

“如果你通通记得,就不会想离开我了。”

“我现在同样不想离开你,嘉蒂雅,只不过我身不由己。”

“激情过后,”她说,“你似乎很高兴,很放松。我依偎在你的肩头,感觉得到你的心跳起初很快,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你突然坐起来,心跳又猛然加快。你记得这回事吗?”

贝莱吃了一惊,上身微向后仰,惶急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我不记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些什么?”

“就像我说的,你突然坐了起来。”

“对,可是还有什么吗?”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想必已经和昨夜做爱之后跳得一样快了。那个似乎就是“真相”的灵感,曾经三度在他心头浮现,但前两次他完全是孤单一人。然而第三次,也就是昨夜,他身边还有嘉蒂雅,他有了一个目击证人。

嘉蒂雅说:“真的没什么了。我说,‘怎么回事,以利亚?’但你没理会我,自顾自说,‘我懂了,我懂了。’你说得含糊不清,而且你目光涣散,看起来有点吓人。”

“我就说了那几个字吗?耶和华啊,嘉蒂雅!我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嘉蒂雅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了。然后你又躺了下来,我就说,‘别怕,以利亚,别怕,你现在安全了。’我轻轻抚摸你,你逐渐平静下来,最后总算睡着了——而且还发出鼾声。我从来没听过别人打鼾,可是根据书中的描述,那一定是鼾声没错。”她显然越想越觉得有趣。

贝莱说:“听着,嘉蒂雅,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懂了,我懂了。’我有没有说懂了什么?”

她又皱起了眉头。“不,我不记得了——等等,你的确小声说了一句话,你说,‘他首先赶到’。”

“‘他首先赶到’,我是这么说的吗?”

“对,我自然想到你是指吉斯卡比其他机器人先找到你,你是想克服可能被抓走的恐惧感,因为你的思绪又回到了暴风雨当时的情境。对!所以我才轻抚着你,不断对你说,‘别怕,以利亚,你现在安全了。’直到你放松为止。”

“‘他首先赶到’‘他首先赶到’,现在我不会忘记了。嘉蒂雅,谢谢你昨夜陪着我,更谢谢你现在告诉我。”

嘉蒂雅问:“你说吉斯卡先找到你,有什么特殊含意吗?事实的确如此,你是知道的。”

“我不会是指那件事,嘉蒂雅。那一定是我不知道的某种想法,只有在心思完全放松的情况下,我才能勉强捕捉到它。”

“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确定,但如果我真那么说,它就一定有意义。我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设法弄明白。”他站了起来,“现在我得走了。”

他朝门口走了几步之后,嘉蒂雅飞奔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等等,以利亚。”

贝莱迟疑了一下,便低下头来亲吻她,两人紧紧拥抱了好久。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以利亚?”

贝莱悲伤地说:“我说不准,但我衷心希望。”

然后他就前去找丹尼尔和吉斯卡,以便在那场论战开始之前,先作一些必要的准备。

<h4>73</h4>

直到走过大草坪,前往法斯陀夫的宅邸之际,贝莱仍旧未能挥去心头的悲伤。

两个机器人走在他两旁,丹尼尔似乎很从容,但吉斯卡由于程序使然,显然无法轻松以对,仍对周遭的环境保持着高度警戒。

贝莱问:“这位立法局的主席叫什么名字,丹尼尔?”

“我答不出来,以利亚伙伴。每次我听到有人提起他,一律管他叫‘主席’。而当着他的面,则称呼他‘主席先生’。”

吉斯卡说:“他名叫鲁提兰・侯德,先生,但这个名字在正式场合绝不会出现,唯一会被用到的就只有他的头衔。这能让人感受到政府的持续性。担任主席一职的个人虽然有固定任期,但是‘主席’永远存在。”

“而目前这位主席——他多大年纪?”

“年纪相当大,先生,三百三十一岁了。”吉斯卡答道,他随时能够提供这类数据。

“身体健康吗?”

“从未听说他健康不佳,先生。”

“他可有什么人格特质是我得先做好心理准备的?”

吉斯卡似乎给难倒了,他顿了顿才说:“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先生。他被视为很称职的主席,工作努力,成果丰硕。目前他在第二任上。”

“他暴躁吗?有耐心吗?行事霸道吗?善体人意吗?”

吉斯卡说:“这些必须由你自己判断,先生。”

丹尼尔说:“以利亚伙伴,主席的地位超越任何党派。根据定义,他代表着公平和正义。”

“这点我肯定,”贝莱喃喃道,“不过定义是抽象的,正如‘主席’这个头衔一样,然而个别的主席——有名有姓的个人——则是具体的,各有各的脑袋,各有各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他可以发誓,自己的脑袋含有很具体的糨糊成分。他曾三度想到一件事,又三度将它遗忘,虽然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当时对这个想法下过注脚,怎奈仍旧毫无帮助。

“他首先赶到。”

“谁首先赶到?赶到何时何地?”

贝莱心中没有答案。

<h4>74</h4>

贝莱看到法斯陀夫站在宅邸门口迎接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机器人。那机器人似乎极为反常,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仿佛由于无法执行迎接访客的功能,因而感到心烦意乱。

(话说回来,人们总是喜欢从机器人身上找寻人类的动机和反应。更接近真实的情况,应该是机器人并没有任何感觉,更不会心烦意乱——只因为他的使命是迎接并检查每一位访客,可是现在除非推开法斯陀夫,否则无法执行任务,偏偏他又找不到充分理由这么做,这才导致他的正子电位产生轻微的震荡。因此,他的行为一次又一次遭到纠正,令他显得好像惴惴不安。)

贝莱不知不觉望着那个机器人出神,最后必须强迫自己把视线拉回法斯陀夫身上。(他一心一意在想机器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高兴再见到你,法斯陀夫博士。”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和嘉蒂雅有过那么一段之后,他很难再记得太空族不愿碰触地球人这回事。

法斯陀夫犹豫了片刻,然后,显然是礼貌战胜了谨慎,他握住对方的手,不过轻轻握一下便很快放开。他说:“其实我比你更高兴,贝莱先生,你昨晚的遭遇令我提心吊胆。那场暴风雨并不算特别强,但对地球人而言,一定像是排山倒海。”

“所以说,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这件事,丹尼尔和吉斯卡对我作了完整的报告。昨晚如果他们直接来我这儿,最后把你也带过来,我会感到更放心。可是由于气翼车的出事地点比较接近嘉蒂雅的宅邸,而你的命令又十万火急,并将丹尼尔的安全置于你自己之上,他们才会根据这些因素,作出那样的决定。他们没有误解你的意思吧?”

“没有,是我强迫他们离开的。”

“那样做是明智之举吗?”法斯陀夫把他请进屋内,朝一张椅子指了指。

贝莱坐了下来。“那应该是正确的做法,当时我们正遭到追捕。”

“吉斯卡向我报告过,他还报告说……”

贝莱插嘴道:“法斯陀夫博士,拜托,时间所剩无几,而我有好些问题需要问你。”

“请尽量问吧。”法斯陀夫立刻回应,而且一如往常地彬彬有礼。

“有人告诉我,你把大脑功能的研究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你——”

“让我接下去吧,贝莱先生。而且我打着科学研究的旗帜,不允许任何阻挠,无视于道不道德,不在乎邪不邪恶,我毫无人性,绝不会手软,也绝不会罢手。”

“没错。”

“是谁告诉你的,贝莱先生?”法斯陀夫问。

“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没有,何况并不难猜。一定是我的女儿瓦西莉娅,我相当确定。”

贝莱说:“或许吧。我想要知道的是,她对你的人格评价是否正确。”

法斯陀夫挤出一抹苦笑。“我自己的人格,你指望我给你一个中肯的答案?就某些方面而言,针对我的这些指控都不假。我的确把自己的研究看得重要无比,我也的确有不惜牺牲一切的冲动。如果世俗的善恶道德观挡了我的路,我的确很想视而不见——然而,问题是我并未那样做,我做不了那种事。尤其是,如果有人指控詹德是我杀的,目的是为了增进我自己对人类大脑的了解,那我更要否认到底。事实并非如此,我并没有杀害詹德。”

贝莱说:“你曾经建议我接受心灵探测,以便从我的大脑中挖出连我自己都无法接触的讯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愿意接受心灵探测,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法斯陀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想瓦西莉娅曾对你说,我拒绝接受心灵探测正是我有罪的明证。事实并不然,心灵探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我和你一样不敢轻易尝试。话说回来,若非我的对手万分希望我能同意,那么虽然害怕,我还是愿意勉强一试。心灵探测器还不算是多么敏锐的仪器,并不足以扎扎实实地证明我的清白,因此任何对我有利的结果都会遭到他们驳斥。他们诉诸心灵探测器,是想借此获得人形机器人的理论架构和设计蓝图。那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也正是我绝不会给他们的。”

贝莱说:“答得很好,谢谢你,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说:“别客气。好,请容我回到刚才的话题,根据吉斯卡的报告,他们把你单独留在车内之后,曾有些陌生的机器人来找过你。至少,后来他们在风雨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你,你含含混混地提到了那些机器人。”

“的确有些陌生的机器人向我盘问,法斯陀夫博士,但我设法误导他们,把他们支开了。不过我随即想到,最好赶紧离开气翼车,别等着他们再回来找我。在作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也许并没有想得很清楚,后来吉斯卡就是这么说的。”

法斯陀夫微微一笑。“吉斯卡的世界观太单纯了。你认为他们是谁的机器人?”

贝莱在椅子里动来动去,似乎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主席来了吗?”他问。

“还没有,但他随时可能抵达。此外还有阿玛狄洛,就是机器人学研究院的院长,据说你昨天也和他见过面。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明智之举,你激怒了他。”

“昨天我非见他不可,法斯陀夫博士,但他似乎并未被我激怒。”

“阿玛狄洛这个人高深莫测。借着指控你诽谤他,以及玷污了他不容侵犯的学术声誉,他已迫使主席介入此事。”

“此话怎讲?”

“主席的职责就是在出现争议之际鼓励双方坐下来谈,设法找出和解之道。如果阿玛狄洛希望和我开会,那么根据定义,主席不能劝他打消念头,更不能加以阻止,他必须主持这场会议。而阿玛狄洛若能找到对你不利的足够证据——既然你是地球人,此事简单得很——调查工作就要结束了。”

“既然地球人那么脆弱,法斯陀夫博士,当初你或许就不该向我求助。”

“或许吧,贝莱先生,但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现在依然如此,所以必须请你自己说服主席接受你的观点——希望你做得到。”

“责任在我身上了?”贝莱没好气地说。

“全在你身上了。”法斯陀夫毫不犹豫地答道。

贝莱问:“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开会吗?”

法斯陀夫说:“实际上,只有我们三人——主席、阿玛狄洛,以及我自己。也就是说,两个当事人,加上一个和事佬。而你这个外人,贝莱先生,是勉强获准出席的。主席随时可以命你退席,所以我希望你别惹他不高兴。”

“我会小心的,法斯陀夫博士。”

“比方说,贝莱先生,千万别跟他握手——请原谅我有话直说。”

贝莱想到自己刚才的鲁莽举动,不禁羞得两颊发烫。“我不会的。”

“而且一定要客客气气,可别义愤填膺地提出指控,也别坚持那些没有佐证的言论……”

“你的意思是,别用激将法试图从任何人嘴里套出实情,比如说阿玛狄洛。”

“是的,别那样做。否则你就是犯了诽谤罪,反而弄巧成拙,招致不良的后果。因此,一定要客气!但如果你笑里藏刀,倒是不会有人抗议的。还有,除非有人跟你说话,别主动开口。”

贝莱说:“这是怎么回事,法斯陀夫博士,现在你不遗余力地对我提出忠告,可是在此之前,你从未警告我诽谤罪的严重性。”

“这的确是我的错。”法斯陀夫博士说,“对我而言,这只是基本常识,所以我从未想到需要对你解释一番。”

贝莱哼了一声。“是啊,我也这么想。”

法斯陀夫突然抬起头来。“我听见外面有气翼车的声音,不只如此,我还听见我家的一个机器人正朝门口走去。我想,主席和阿玛狄洛已经到了。”

“一起来的?”贝莱问。

“毫无疑问。你懂了吧,阿玛狄洛提议在我的宅邸举行会议,看起来好像是给了我地利之便。但他也因此有机会向主席提出——名义上当然是出于礼貌——由他负责把主席接来这里。毕竟,他们两人都必须到这儿来开会。这样,他就能争取到和主席独处几分钟,以便推销他自己的观点。”

“这太不公平了。”贝莱说,“你就不能制止吗?”

“我不想那么做。阿玛狄洛是在冒险,他虽然精于计算,仍有可能在言语间激怒主席。”

“这位主席特别容易被激怒吗?”

“不能这么说,任何主席在这个职位上超过四十年,都会和他差不多。话说回来,由于主席必须严格遵守规范,更要绝对不偏不倚,而且实际上掌握着独断的大权,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免不了让每位主席或多或少都易怒。而阿玛狄洛并非真的那么有智慧,他那副开朗的笑容,那口洁白的牙齿,那种过分和蔼可亲的态度,万一碰到心情不好的人,他居然还使出浑身解数,对方就有可能大起反感——但我必须去迎接他们了,贝莱先生,而且要尽可能展现我的个人魅力。请你待在这里,别离开这张椅子。”

现在贝莱除了等待,什么也不能做。他突然毫无来由地想到,自己来到奥罗拉,还几乎不满五十个标准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