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又怎么样呢。或者,这是你不愿参与的另一个原因。纪律问题?没有什么法规约束你去尝试翻译那些符号,我可以一直把钨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不会把我对钨的研究结果向上报告,就此而言我将打破研究规则。但一旦我们成功完成了翻译,还有谁会抱怨呢?如果我能保证你的安全,并且答应为你保密,你会和我一起工作吗?你可能会遭受名誉上的损失,但也许你是更担心自己的安全。唉……”拉蒙特耸了耸肩,“如果我一个人做的话,至少有一个好处:不用操心其他人的安全。”
说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两个人都很生气,但还都尽力忍住怒火,保持着僵硬的礼貌。“我认为,”拉蒙特说,“你会为我们这次谈话保守秘密。”
布罗诺斯基也站了起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冷冷地说。随后两人简单地握手告别。
拉蒙特没有指望能再得到布罗诺斯基的消息。他开始试着说服自己,亲自动手从事翻译工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两天以后布罗诺斯基却来到了拉蒙特的实验室。他略显唐突地说:“我现在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不过九月份还会回来。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工作邀请,如果你仍有兴趣,我愿意为你所说的翻译工作做点什么。”
话音刚落,布罗诺斯基就昂首离去。拉蒙特几乎来不及表达惊讶和感激,只看到对方脸上那因放弃初衷、让步妥协而来的怒火。
两个人很快成为了朋友,拉蒙特也很快了解到了布罗诺斯基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在他们俩交谈的后一天,布罗诺斯基在教员俱乐部和大学里的一些高级官员一起吃午饭,其中当然也包括校长。布罗诺斯基当场宣称自己愿意接受大学的职位,并会适时递交正式信函。所有人对此都表示欢迎。
校长说:“能够请到您——伊塔斯加语的破译者——这样杰出的翻译学家,这是我们大学的荣耀。我们深感荣幸。”
校长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口误,布罗诺斯基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勉强撑住了。后来古代历史系的系主任向他解释说,校长是个典型的明尼苏达人,并不是什么学者。而且伊塔斯加湖是密西西比河的源头,所以校长有这样的口误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由于拉蒙特刚刚就名誉讥讽过他,布罗诺斯基对校长的话还是愤愤不平。
拉蒙特听到这件事情后觉得很有意思。他说:“呵呵,我明白了。于是你对自己说,‘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一定得干出点名堂来,让那个木头脑瓜再也忘不了’。”
“差不多是这样。”布罗诺斯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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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h5>
经过一年的努力,他们收获甚微。他们实现了两个宇宙之间的信息传递。但仅此而已。
“我只要点猜测!”拉蒙特有些激动,“任何最不着边际的猜测都可以。我们都要进行实验。”
“我正是这么做的,彼得。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我在伊特鲁里亚文字上花费了12年时间。难道你觉得眼下这项工作需要的时间会比那个少吗?”
“天!迈克,我们不可能花12年来研究它们。”
“为什么不能?瞧,彼得,我早就料到了你的态度会发生变化的。上个月你可不是真这么认为的。我以为一开始我们就很清楚这项工作不可能很快完成,我们必须要有耐心。我想你应该明白在大学里我有自己的日常工作。我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我们要那么着急呢?”
“因为我确实很急。”拉蒙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因为我想快点把它弄出来。”
“很好。”布罗诺斯基冷冷地说,“我也想快点弄出来。听着,我猜你不是快要死了吧,不是你的医生说你患有一种致命的癌症吧?”
“没有!”拉蒙特低沉地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说罢他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最初劝说布罗诺斯基一起进行研究的时候,拉蒙特仅仅是在平行人类是否比人类更富有智慧的问题上,对哈兰姆狭隘的固执感到不满。因此拉蒙特一开始仅仅想要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他并没有考虑其他更多的问题——当然,这只是起初的想法。
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经历了无数令他愤怒的事情。比如他对设备的要求、对技术支持的要求,以及对电脑使用时间的要求都被搁置了;他需要出访经费,没有人理睬;在跨部门会议上,他的观点无一例外都被大家忽略掉了。
终于,拉蒙特的忍耐到了极限。事情是这样的,亨利·加里森——一个能力和资历都远远比不上拉蒙特的人,被任命为学术顾问,而这个很体面的位子本应该属于拉蒙特。拉蒙特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意识到,仅仅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是远远不够的。他一定要打倒哈兰姆,将他彻底击垮。
面对着电子通道站那些同事,看着他们对待自己明白无误的态度,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拉蒙特的这种信念都愈来愈强烈。拉蒙特火暴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太需要别人的同情,话虽如此,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心底还是渴望一点同情的。
加里森感觉很尴尬。他是一个说话温和亲切的年轻人,根本不想找任何麻烦。他来到拉蒙特的实验室,脸上的表情明确地表明了他对拉蒙特的理解。
他说:“你好,彼得。我能跟你谈谈吗?”
“只要你愿意,多久都可以。”拉蒙特皱着眉头,尽量避免和他对视。
“彼得,我没办法拒绝他们的任命,但我希望你知道那不是我主动想要的。我也感到很吃惊。”
“谁让你拒绝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彼得,是哈兰姆要这么干的。就算我拒绝了,他也会找别人,他不会给你的。你究竟对那位老先生做了什么?”
拉蒙特在他旁边踱了几步:“你认为哈兰姆怎么样?他在你的印象里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加里森有些吃惊。他噘了一下嘴唇,用手揉了揉鼻子。“他——”他有些犹豫,拖着长音说。
“一个伟人?才华横溢的科学家?鼓舞人心的领导者?”
“呃——”
“我来告诉你吧。那人就是个骗子!是个伪君子!他骗到了荣誉,骗到了地位,可是他现在怕得要死。因为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所以他才会对付我。”
加里森挤出一点尴尬的笑容:“你不会当面找他去说……”
“没有,我什么也没讲。”拉蒙特郁闷地说,“但总有一天我会的。可是他心里清楚,即便我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骗不了我。”
“但是,彼得,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也没有说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但是宣扬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得严重点,你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
“是吗?是他的名誉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会将他揭露出来,剥去他骗人的外衣。”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拉蒙特咕哝道。其实他自己也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这很荒谬。”加里森说,“你是不可能赢的,他会毁了你。虽然他不是爱因斯坦或者奥本海默那种伟人,但在当今世界,他甚至胜过这两位。对地球二十亿人类来说,他是电子通道之父,而电子通道对于人类的幸福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说你是不可能撼动他的。既然事实如此,如果你还是想要这样做的话,只能说明你疯了。别再固执了,彼得,跟他说几句好话,认个错。不要成为第二个狄尼森。”
“听我说,亨利。”拉蒙特一下子怒了,“省点心吧,不用你管!”
加里森猛地站起来,一句话没有说,走了。拉蒙特又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或者说,至少失去了一个朋友。但最终,拉蒙特认为付出的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因为加里森的一句话将他的研究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加里森的话大意上是这样的:“只要电子通道仍然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所在,那么哈兰姆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拉蒙特心中猛地一亮,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哈兰姆身上转移到了电子通道上面。
电子通道究竟是不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关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呢?
拉蒙特对平行理论的历史非常了解,他说的这个“蹊跷”不是凭空猜测的。当他们宣布电子通道的原理就是将宇宙中的电子转移到平行宇宙中去的时候,就有反对者质疑:“如果所有的电子都被发射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不过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即便是最大规模的发射,宇宙中的电子已足够维持万万亿年。而整个宇宙,以及平行宇宙能存在的时间,跟这个时间相比都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个反对的理由就更加复杂了: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电子都发射过去。因为随着电子通道的运转,平行宇宙中的负电荷会越来越强,同理我们宇宙中的正电荷越来越强。这样每一年随着电荷的不断增强,要克服斥力,发射电子就变得越来越难。当然,我们实际上发射的是不带中性的原子,但在这个过程中,原子核周围电子轨道的扭曲,就会产生相应的电荷,再加上随后放射性的变化,电荷还会大幅增加。
如果在发射过程中电荷不断集中,那么它对已经失去电子的原子核所产生的作用,将会迫使电子通道立刻停止运行。当然了,还有一个发散的问题:那些积累的电荷会被发散到地球以外的空间,而且在设计电子通道的时候,人们已有所考虑。
地球上不断增加的正电荷迫使带正电的太阳风更加远离地球,地球的磁场因而不断增强。不过多亏了麦克法兰(拉蒙特认为他才是伟大发现的真正主人)的研究,人们得以知道这种排斥效应已经越过某个临界点。太阳风可以把从地球表面排斥出来的正电粒子越来越多地吹走、吹散在外逸层空间。所以即使电子通道工作频率越来越高,电子通道站越建越多,地球的正电荷却只有微小的增加。地球磁场范围也只是扩大了几英里而已,变化微乎其微。正电荷最终会被太阳风吹走,散布在太阳系广袤的空间里。
即便是这样——即便假设电荷以最快的速度被吹散,宇宙和平行宇宙的电荷差终有一天会达到足够的数值,迫使电子通道停止工作。这个时间,与用尽所有电子需要的时间相比,只有万亿分之一。
这就仍然意味着电子通道还能工作一万亿年。只有一万亿年,但是已经足够了。一万亿年已经比人类能够存在的时间,甚至太阳系存在的时间都长得多了。如果人类真的能存在那么长时间(或者是继人类之后某种更高级的生物),那么他们无疑能够想出别的办法来应付这种情况。在一万亿年里,人们能做很多事情。
拉蒙特不得不承认事实是这样的。
但随即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另一条思路。它来源于哈兰姆为普通大众写的一篇科普文章,拉蒙特记得很清楚。于是他忍住心中的厌恶,把这篇文章找了出来。研究一下哈兰姆将他的理论系统发展成熟之前都说过什么,这是很重要的。
在这篇文章里哈兰姆称:“由于地球的重力不可避免,我们可以用‘水向下流’的现象来类比我们在开发能源时所遇到的问题。过去,我们利用水流的落差来驱动轮机和发电机等机器运行。但是当水从高处流下以后呢?
“我们只能等水回到高处以后才能再次利用——而这需要做功。事实上,使水回到高处所需的能量,比水从高处流下时我们从中获得的能量要多,因为这个过程中存在着能量损失。幸运的是,太阳帮了我们这个忙。阳光照射使海水蒸发到天空中形成云,最终以雨或者雪的形式落下。广泛的降雨降雪又会形成溪流和泉水,从而保证水总是从高处流下。
“但这个过程是不可能永远维持的。太阳蒸发海水,这个过程需要耗费能量。从原子的角度讲,它也是一个‘水向下流’的过程,只是这个‘水向下流’所蕴含的能量不是地球上的河流所能比拟的。当太阳的能量耗尽时,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再作为补充。
“我们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在慢慢耗尽,这是我们不能阻止的事实。而且这种向下的消耗都是不可逆的,我们只能借助外界更大的能量消耗,在局部范围内形成短暂的向上趋势。如果我们想要得到取之不尽的能量,那么就要找到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而这在我们的宇宙中是不可能达到的,大家都明白一个方向是下坡的话,那么另一个方向肯定是上坡。
“但是事实上,我们完全不必把自己的思考仅仅局限在自己的宇宙中。大家考虑一下平行宇宙。他们也有道路,而且同样一边是上坡一边是下坡。但这些道路和我们的道路是不一样的,所以就会存在这种可能性:从我们的宇宙到平行宇宙的道路是下坡的,而从平行宇宙到我们宇宙的道路还是下坡——这是因为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不一样。
“电子通道就是利用了这样一条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电子通道……”
拉蒙特又看了看这篇文章的标题:“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
他开始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这个概念他当然很熟悉,它的热力学结论拉蒙特也很熟悉。但是为什么不考求一下这个假设呢?任何理论都有弱点,如果这个看似正确的假设是错误的,又怎么样呢?如果从另外的假设开始考虑,那结果又会怎么样呢?会是完全矛盾的吗?
就这样,他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不出一个月,他找到了那种所有科学家都会有的感觉——无数个看似毫无头绪的拼图残片不经意间各归其位,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渐渐有迹可寻——真相迫近眼前。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对布罗诺斯基施加更大的压力。
有一天他说:“我准备去见哈兰姆。”
“见他干什么?”布罗诺斯基扬了扬眉毛。
“让他给我泼点冷水。”
“干得漂亮,这就是你的风格,彼得。一天不挨骂就皮痒。”
“你不明白。我就是要他拒绝听我的想法。我不能让他以后有机会说,我没告诉过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翻译平行符号吗?我们还没有完成呢。不要太过着急,彼得。”
“不,不是那个。”拉蒙特不肯再说下去了。
哈兰姆没让拉蒙特轻轻松松就见到他,他拖了几周才安排时间见这个年轻人。而拉蒙特同样也没打算让哈兰姆好过。他大步走进来,须眉倒竖。哈兰姆板着脸在等他,眼睛里含着怒气。
哈兰姆突然开口说:“你所说的危机是指什么?”
“受您一篇文章的启发,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先生。”拉蒙特冷冷地说。
“噢?哪篇文章?”哈兰姆马上问道。
“《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就是您在《青少年生活》上面发表的那篇。”
“那篇文章怎么了?”
“我相信电子通道并不是‘两个方向都是下坡的道路’——希望您允许我使用您的比喻。这个现象并不完全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
哈兰姆皱了皱眉:“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能给您解释得很清楚,先生。我会就两个宇宙列出方程式,并证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前人们不曾考虑过这些——我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说着,拉蒙特直接走到了触摸屏前,一边飞快地写着方程式,一边向哈兰姆解释。
拉蒙特知道哈兰姆会感觉受到羞辱而愤怒,因为他不懂这么高深的数学。拉蒙特是故意的。
哈兰姆发起了牢骚:“年轻人,现在我没有时间来跟你深入讨论平行理论。这样吧,你回头给我送一份完整的报告来,希望你现在能够作一些简要的陈述。”
拉蒙特从触摸屏前走开,表情中明显带着蔑视。他说:“好吧。热力学第二定律描述的,是一个不可避免地由两个极端向平衡靠拢的过程。水不仅仅从高处流下,真正发生的是重力势能的平衡。如果将水压到地下的话,它也会冒出地面来。如果将两个温度不同的物体放在一起,二者的温差同样可以做功,而最终结果是它们的温度会稳定在一个中间值上,热的物体温度降低,而原本冷的物体温度升高。温度的升高和降低都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平衡现象,在一定的环境下,两者自发向中间的平衡点靠拢。”
“不要在这里教我这些基本的热力学原理,年轻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时间很有限。”
拉蒙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慢条斯理地说:“电子通道运转之所以能够做功,同样是势能平衡的结果。在这里,所谓高低两端就是两个宇宙的自然法则。而维持法则存在所需的条件——不管这些条件是什么,都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向另一端靠拢。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宇宙的法则会趋同——成为现在两边法则的一个折中。这样的话,我们的宇宙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必然会到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考虑,是否应该立即停止电子通道,并且永久性地停止这项计划。”
拉蒙特此刻最希望看到的是哈兰姆大发雷霆,不让自己再作任何进一步解释。但哈兰姆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椅子都给掀翻了。他一脚踢开椅子,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拉蒙特跟前。
拉蒙特小心地把自己的椅子也往后挪了挪,站了起来。
“你这个白痴!”哈兰姆咆哮道,压抑不住的愤怒几乎让他有点口吃,“难道你以为这个屋里会有人不明白自然法则的均等化吗?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只为了说一些我在你吃奶时就知道的事情。好了,滚出去,我随时恭候你的辞呈。”
拉蒙特离开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不过哈兰姆对待自己的态度还是让拉蒙特感到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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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尾声)</h5>
“无论如何,”拉蒙特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下一步?是什么?”布罗诺斯基问道。
“我准备去见巴特参议员。”
“你是指技术环境委员会的负责人?”
“就是他。这么说你知道他了。”
“谁会不知道他啊。但是有一点,彼得,你有什么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呢?我再问你一遍,不说那翻译,你脑子里到底在思考什么呢?”
“我没法解释,你不懂平行理论。”
“那么巴特参议员他懂吗?”
“可能知道得比你多一点吧,我认为。”
布罗诺斯基指着拉蒙特说:“彼得,咱们不要再胡闹了。也许我手里也有些信息是你并不知情的。如果我们对着干的话,就没法在一起工作了。你要当我是伙伴,是我们这个团队中的一员,那么告诉我你究竟在考虑什么,而我也会告诉你一些事情。要不然的话,干脆停下别干了。”
拉蒙特耸了耸肩,说道:“好吧,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既然我已经敢拿到哈兰姆面前说,大概我的确是对的。问题的关键就是电子通道传送的是两个宇宙的自然规律。在平行宇宙中,微观层面强作用力的强度是我们这里的百倍,这就意味着原子核裂变在我们这里,比他们那里更容易发生,而核聚变则是他们那里更容易。如果电子通道运转的时间够长的话,那么最终会达到一个平衡点——两个宇宙的强作用力一样,这个平衡点的数值大约是我们宇宙目前强作用力的十倍,而是他们目前的十分之一。”
“大家会理解这个吗?”
“当然可以了,每个人都能理解。从一开始就很明了。即便是哈兰姆都能明白。正因为如此,那个混蛋才会激动。我跟他讲的时候,就好像他以前没听过一样,所以他都快气炸了。”
“但这又怎么样呢?如果强作用力互相平衡了会很危险吗?”
“当然了,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那么达到平衡需要多长时间呢?”
“按照目前的速度,需要大约十的三十次方年。”
“这是多长一段时间呢?”
“足够一万亿个我们这样的宇宙一个接一个诞生、存在、衰老和灭亡。”
“上帝!那么彼得,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我认为,得到这个官方数字所作的某些假设是错的。”拉蒙特很慢,但很认真地说,“如果运用另一种我认为是正确的假设,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什么样的麻烦?”
“假设地球将在五分钟之后变成气体,你认为这算不算麻烦?”
“因为电子通道?”
“因为电子通道!”
“那平行宇宙的人们呢?他们也将身处险境吗?”
“肯定!虽然是不同的危险,但肯定有危险。”
布罗诺斯基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一头棕色的头发又密又长,因此他曾经被人戏称为“棕头哥”。现在他正双手抓着头发,说道:“如果平行人类比我们更聪明的话,他们还会开启电子通道吗?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要早知道危险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拉蒙特说,“我的猜测是,他们一开始启动电子通道时跟我们一样,也是只看到了眼前的好处,后来才开始考虑后果的严重性。”
“但你说你已经知道了后果。他们会比你知道的还晚吗?”
“这取决于他们有没有去研究,以及什么时候才开始研究这一过程的结果。电子通道实在太诱人了,大家很难会愿意去破坏它。甚至连我都不想去研究,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迈克,你有什么发现呢?”
布罗诺斯基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拉蒙特说:“我想我们的确是发现了些什么。”
拉蒙特心里一阵狂喜,他凑上前来抓住布罗诺斯基的袖子。“是关于那些平行符号吗?快告诉我,迈克!”
“是在你去见哈兰姆的时候。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
“现在怎么样?”
“仍然不能确定。他们传送过来一块金属,上面刻着四个字母……”
“噢?”
“……是用拉丁字母写的。我们能够看懂。”
“什么字?”
“就在这儿,你看!”
布罗诺斯基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片金属薄片。上面刻的文字跟以前那些纤细复杂的、螺旋形并闪着不同光泽的平行符号都不一样——而是四个宽大的、像小孩子笔下一样歪歪扭扭的字母:F-E-E-R。
“你认为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拉蒙特茫然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就是‘恐惧(FEAR)’这个词的误拼。”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反复问我的原因?你认为在平行宇宙中也有人对此感到非常害怕?”
“自上个月以来你明显越来越兴奋,这也是我要问你的原因之一。我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好了,现在我们不要急于下结论。你很善于处理这类不完整的信息。难道你不认为这说明了平行人类也开始对电子通道感到害怕吗?”
“不一定。”布罗诺斯基说,“我不知道他们能从多大程度上感知我们的宇宙。如果他们能知道我们为他们放置了钨;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样子;也许如果他们还能感知我们现在的想法,那么或许他们是想打消我们的疑虑,告诉我们没有理由害怕。”
“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在上面写‘不要害怕’呢?”
“因为他们对我们的语言掌握还不够。”
“嗯,看来我是不能带着它去见巴特了。”
“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这东西太不确定了。事实上在我从平行宇宙获得更多的信息之前,是不会去见巴特的。天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不行,迈克,我不能再等了。我知道我是正确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好吧,但是如果你去见了巴特,就等于完全断了自己的后路,你的同事们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有没有考虑过先告诉这里的物理学家们一声?如果是一群人向哈兰姆施压的话,比你一个人要强很多。”
拉蒙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这里都是些势利的软蛋,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反抗。试图说服他们去向哈兰姆施压,无异于期待一堆煮熟的意大利面条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布罗诺斯基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严峻的神情。“你说的没错。”
“我知道。”拉蒙特一样脸色铁青。
<h5>
7</h5>
拉蒙特花了不少时间才设法见到参议员,而此时他最痛恨的就是浪费时间。尽管布罗诺斯基多次向平行人类发出了信息,其中都包含了他们仔细选出的意思是“害怕”和“FEER”的平行符号。却仍旧很长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为此他愈发感到着急。
拉蒙特对发出的这些消息的价值还不是很确定,而布罗诺斯基则看起来满怀希望。
但是直到拉蒙特去见巴特之前,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参议员脸颊消瘦,目光锐利,上了点年纪。他以前曾经在技术环境委员会里做过一届领导人。当时他就工作认真,成绩斐然。
现在他正拨弄着自己的老式领结(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性着装),说道:“孩子,我只能给你半个小时。”说罢,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拉蒙特并不担心。他很有把握能够引起参议员的兴趣,从而让对方忘掉时间的流逝。由于和见哈兰姆完全不同,所以拉蒙特不打算一开始就讲技术性问题。
他说:“我不会拿那些数学问题来烦您的,参议员。但我假定,两个宇宙的自然法则通过电子通道混合在一起的道理,您早就明白了。”
“它们会趋中发展,”参议员平静地说,“并在十的三十次方年以后达到平衡点。这个数字对吧?”
“是的。”拉蒙特说,“这个结论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上:平行宇宙的法则渗透入我们的宇宙,并从进入点开始以光速扩散。这只是一个假设,而我相信这个假设是错的。”
“为什么呢?”
“我们测定平行宇宙法则与我们宇宙法则融合速度的唯一方法,是根据他们传送过来的钚-186。这种法则之间的融合一开始是非常慢的,我们假设可能是因为一开始物质的密度比较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如果那些钚能够混以密度较小的物质,那么法则融合的速度就会增加得更快。通过几次这样的测定,我们已经计算出平行宇宙法则的侵透速度在真空中可以达到光速。平行法则从侵透点进入我们的宇宙,耗费一些时间从金属中渗出,进入到大气中,然后以快得多的速度,到达大气层顶部,穿透大气,进入外层空间,从此以每秒钟三十万公里的速度向宇宙各处传播,作用稀释到忽略不计。”
拉蒙特停顿了一下,考虑该怎样更好地解释。参议员立刻接过话题。“然后呢?”他摆出一种不愿意浪费一点时间的姿态催促道。
“我们很容易觉得这样的过程根本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如果在我们的宇宙中,阻挡平行法则侵透的东西,不是密度各异的物质,而是我们宇宙的基本构造本身呢?”
“什么是基本构造呢?”
“我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这是一个数学用语,我可以写出来,但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宇宙的基本构造是决定宇宙自然法则的东西,是我们宇宙的基本构造决定了它储存能量的方式。平行宇宙的基本构造与我们的不一样,它决定了平行宇宙中的强作用力比我们强百倍。”
“这又怎样呢?”
“如果自然法则侵透的主要对象是宇宙的基本构造,而宇宙中的物质——不管密度大小,对其传播速度的影响就很有限。自然法则在真空中侵透的速度,会比在高密度物质中快,但也不会快太多。也就是说在外层空间中,法则侵透的速度要比在地球上快,但是也远远达不到光速。”
“那么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侵透过来的平行构造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迅速扩散,而是累积了起来。所以说在太阳系之内,它累积的速度要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
“我明白了。”参议员点了点头,“那么这样的话,我们太阳系内空间达到平衡需要多长时间呢?我猜应该少于十的三十次方年。”
“少得多,先生。我认为会少于十的十次方年。也许是五百亿年左右。”
“比较起来是少了很多,但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没有理由现在就感到恐慌呀。”
“但我认为目前的确该有所警觉,先生。宇宙法则的中和,在远未达到平衡点之前就会造成危害。因为电子通道的运转,我们宇宙中的强作用力每一秒钟都在不断增强。”
“强到可以测量出来?”
“或许还不至于,先生。”
“甚至在电子通道运转了二十年以后还不能?”
“或许不能,先生。”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担心呢?”
“先生,正是原子核内的强作用力,决定了太阳核心内氢原子聚变为锂的速度。只要强作用力稍微增加一点点,太阳内氢原子核的聚变速度就会更加明显地加快。太阳保持着放射性和重力精妙的平衡,而我们现在所做的,恰恰是在使这种平衡朝着放射性方向倾斜。”
“那么……”
“这将会导致大爆炸。在我们宇宙的自然规律下,太阳这么小的恒星不可能成为超新星。而在改变以后的自然规律下,就不一定了。所以我认为我们得有所警惕。太阳会发生巨大的爆炸,而你我以及整个地球,都会在八分钟以内变成宇宙中的蒸汽。”
“那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如果我们行动太晚,平衡已不可避免的话,我们就无能为力。如果说现在还不晚的话,我想我们应该趁早停止电子通道。”
参议员清了清嗓子说:“年轻人,在我答应见你之前,我了解了一下你的背景资料,因为我对你本人并不熟悉。当然我也问了哈兰姆博士,我想你认识他。”
“是的,先生。”拉蒙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的语调仍然很平静,“我对他很了解。”
“他告诉我,”参议员说着,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一张纸,“他说你是一个爱找麻烦的白痴,怀疑你的心智是否健全。并且他要求我不要见你。”
拉蒙特尽量压住心里的怒火,他问道:“这是他说的吗?”
“他的原话。”
“那么,先生,您为什么又答应见我了呢?”
“一般来说,如果哈兰姆这么说的话,我是不会见你的。我的时间很宝贵,即使那些被极力推荐的人我也不一定会见,更不用说浪费在见一个爱找麻烦并且心智不健全的白痴身上了。但这次,我不喜欢哈兰姆的用词。他最好知道,不要动不动就‘要求’一个参议员干这干那。”
“所以您决定要帮助我?”
“帮助你干什么?”
“啊?帮助我停止电子通道的运行呀。”
“这个?不!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拉蒙特问道,“您是技术环境委员会的负责人,要求电子通道以及任何其他对环境造成不可逆破坏的技术工程停止运行,都在您的职权范围之内。而现在没有什么将会比电子通道造成更大的不可逆破坏了。”
“当然,当然。如果你是正确的,我会这样做。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说法仅仅是建立在自己假设的基础上,而它并不为大家所认可。谁能肯定究竟哪个假设是正确的呢?”
“可是先生,我的理论体系完全可以对大家的疑虑进行解释。”
“照你这么说,你的同事们都应该接受你的观点了,那样你也就没有必要来我这里了。”
“先生,我的同事不相信我。他们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
“那你自己呢?你的自私可能让你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年轻人,我的权力从名义上来说很大,但是我只能在符合公众愿望的情况下才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让我来给你上一堂真正的政治课。”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靠在椅背上,微笑着。这并不是他典型的姿态,而是那天早上《地球邮报》一位编辑形容他时用的,“一个完美的政治家,一个国际议会中最有技巧的议员”的姿态,这种描述给他带来的兴奋仍未消褪。
“有人认为,公众希望环境得以保护,人类的存续得以实现,还认为那些为了这类崇高目标而奋斗的理想主义者会得到公众的爱戴,这种想法都是错的。实际上,公众所期望的只有一件事:他们自己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通过二十世纪的环境危机,我们早就看明白了。当人们知道吸烟会导致患癌症几率上升而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禁烟时,他们却希望能够发明一种不致癌的香烟。当人们知道内燃机会对大气造成污染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使用这类引擎时,他们却希望能够发明不污染空气的引擎。”
“所以现在,年轻人,别和我提什么停止电子通道。全球的经济发展和全人类的舒适生活都要依靠它。你现在最好想一想,怎样做才能让电子通道不会导致太阳的爆炸。”
拉蒙特说:“没有办法,参议员。我们面临的是基本的事实,不可能说变就变。我们必须停止它。”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回到电子通道产生之前的生活中去?”
“是的,我们必须这样做。”
“如果必须要这样的话,你得尽快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
“最好的证据是让太阳爆炸。”拉蒙特僵硬地说,“我相信您也不想那成为现实。”
“也对,也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去说服哈兰姆,让他支持你呢?”
“因为他是个小人。他把自己当作‘电子通道之父’,又怎么会承认自己的孩子会毁掉地球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仍旧是全球公认的‘电子通道之父’,在这个方面,只有他的话才有足够的分量。”
拉蒙特摇了摇头:“他绝不会让步的,他宁可看着太阳爆炸。”
参议员说:“那么就迫使他承认。你的理论不错,但是理论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理论肯定能以某种方式来验证。比如说铀的放射性衰减是由于原子核内的作用力。能不能做个实验,证明我们收到的平行物质放射率符合你的理论,而不是传统理论?”
拉蒙特又摇了摇头。“一般来说,放射性源自原子核内弱作用力,但不幸的是,实验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的近似值。等到实验数据确凿无误,就已经太晚了。”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有办法,就是通过某种介子反应来获得确切的数据。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最近发现通过夸克之间的结合能得出一些奇妙的结果,虽然现在还没弄明白,但我肯定能够利用它解释……”
“那就可以了呀。”
“是的。但是为了得到那些数据,我必须利用月球上的大型质子同步加速器。但是先生,我已经证实过,他们不会给我几年的试用期——除非有人在背后支持我。”
“你是指我?”
“对。就是您,参议员。”
“除非哈兰姆博士同意这样做。”巴特参议院用手指点着面前桌子上的那张纸说,“否则我不能直接插手这件事。”
“但这关系到世界的存亡啊!”
“证明给我们看!”
“不要顾虑哈兰姆,我会证明给您看的。”
“如果你能够证明给我看,我当然就不会在意哈兰姆了。”
拉蒙特深深地吸了口气,“参议员,如果仅仅有很小的可能性证明我是正确的,难道这一点点可能性不值得我们为之努力吗?它可意味着所有的一切——全体人类,整个星球……”
“你希望我为全人类而斗争?我倒是想。人生的戏剧总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任何一个好的政治家都梦想着赴汤蹈火救人民于苦难。但是拉蒙特博士,任何事一定要有成功的机会才值得为之去奋斗。至少要有个目标可以为之努力,这样才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取得成功。如果我支持你的话,就会违背绝大多数希望电子通道运行的人的愿望,从而一无所获。我怎么能要求所有人放弃目前他们已经习惯的生活——由电子通道带来的舒适富足的生活,而仅仅因为一个被万人敬仰的哈兰姆博士称为白痴,而且被所有其他科学家反对的人,大喊‘末日即将来临’?不,先生!我不会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赴汤蹈火。”
拉蒙特听罢说道:“我只是想请您帮助我找到证据。如果您害怕的话,不需要在公众面前露面。”
“我不是害怕,”巴特说道,“我只是比较实际罢了。拉蒙特博士,你的半个小时早就过了。”
拉蒙特很沮丧地愣了一会儿,但巴特的表情中丝毫没有让步的成分。于是拉蒙特走了出去。
巴特参议员没有立即见他的下一位访客。他呆呆地望着拉蒙特关上的门,拨弄着领结。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会是对的吗?哪怕是极小的可能,他会是对的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愿意把哈兰姆揍翻在地,把他的脸踩在泥里,骑在他身上,直到他断气为止——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哈兰姆的地位不可撼动。巴特在大约十年前曾经与哈兰姆发生过一次争吵。当时他肯定是对的,而哈兰姆绝对是错的,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那次的结果却是巴特受尽了侮辱,并且几乎导致他在下一轮竞选中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