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丹尼尔出手快如闪电,又用左手抓住了尼斯的手腕。“请走吧,先生。”丹尼尔说。
尼斯仍旧咧着嘴,却再也没有笑容了。突然间,他猛力抬起手臂。丹尼尔的左手随即稍微上扬,随即减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他保持着自若的神态,将尼斯的手臂往下压,然后借着一记迅速的扭转,将那只手臂扳到这名银河殖民者背后,并牢牢固定住。
尼斯惊觉丹尼尔竟然来到自己后面,连忙将另一只手向后伸,想要扳住丹尼尔的脖子。不料这只手也立刻被抓住,被拉到了很不自然的位置,令他不禁惨叫一声。
那四名满心期待一场好戏的船员,此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一个个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尼斯瞪着他们,咕哝了一声:“救我!”
丹尼尔说:“他们不会救你的,先生。如果他们轻举妄动,船长的处罚会更严厉。现在,我必须请你保证再也不会招惹嘉蒂雅女士,而且你们会默默离去,一个不留。否则,一级船工尼斯,万分遗憾,我不得不把你的双臂拉得脱臼。”
他一面说,一面将对方的双腕抓得更紧,尼斯随即发出闷声的哀号。
“非常抱歉,先生,”丹尼尔说,“但我奉有最严格的命令。能否请你向我保证?”
尼斯突然恶狠狠地举脚向后踢去,但在他的厚靴踢中目标之前,丹尼尔早已闪到旁边,还将他拉得失去了平衡。下一刻,他脸部重重着地。
“能否请你向我保证,先生?”丹尼尔仍在背后抓着对方的两只手腕,他轻轻一拉,这船员的双臂便被微微举起来。
尼斯号叫一声,脱口而出:“我认输,放开我。”
丹尼尔立刻放手并后退几步。尼斯慢慢地、痛苦地翻过身来,带着极度扭曲的表情,一面缓缓挥动手臂,一面扭转双手的手腕。
然后,他的右手摸向腰际的皮套,吃力地抓出其中的武器。
丹尼尔一脚踩下去,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别做这种事,先生,否则我不得不踩断你一两根手骨。”他弯下腰,从皮套中取出尼斯的手铳,“站起来吧。”
“对,尼斯先生。”另一个声音说,“听他的话,赶紧站起来。”
只见丹吉・贝莱站在他们旁边,虽然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他的声音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你们四个,”他说,“把你们的武器交给我,一个一个来。开始,动作快一点。一、二、三、四。好啦,继续立正站在那里。先生,”他转向丹尼尔,“把你手中的武器也交给我。很好,第五支。现在,尼斯先生,你也立定。”他将五柄手铳摆到了地上。
尼斯僵硬地立正站好,只见他双眼充血,脸孔扭曲,显然痛苦万分。
“能否请你们哪一位,”丹吉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船长,”丹尼尔赶紧说,“我和尼斯先生只是闹着玩,谁也没受伤。”
“然而,看来尼斯先生还是受伤了。”丹吉说。
“皮肉伤罢了,船长。”丹尼尔说。
“我懂了。好,待会儿我们再继续讨论。夫人——”他转身对嘉蒂雅说,“我不记得曾允许你走出太空船,马上跟你的两个同伴回你的舱房去。这里不是奥罗拉,而我是船长,照我说的做!”
丹尼尔带着歉意轻轻抓起嘉蒂雅的手肘。嘉蒂雅扬起下巴,二话不说便转身朝太空船的扶梯走去。丹尼尔走在她旁边,而吉斯卡跟在后面。
然后,丹吉转向那些船员。“你们五个,”他的声音始终保持冷静,“跟我走。我会彻查这件事——或者该说彻查你们。”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名下属捡起那些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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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h4>
丹吉凶巴巴地瞪着那五名船员。这里是他自己的舱房,也是这艘太空船上唯一有点尊贵气息和豪华派头的空间。
他轮流指着他们几人说:“听好,我们就这么办。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通通要说清楚。等你讲完了,换你告诉我有没有说错或遗漏的地方。然后你照着做一遍,然后换你,最后我再来问你,尼斯。我猜你们通通有毛病,才会做出这么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但尼斯特别严重,把我们的脸丢尽了。如果从你们的叙述中,听不出来你们犯了什么错,或是丢了什么脸,我就会知道你们在说谎,况且那个太空族女人一定会把实情告诉我——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打算照单全收。不管你们做了任何坏事,都比不上说谎来得严重。现在,”他吼道,“开始吧!”
第一个被点到的船员连忙结结巴巴开始陈述,接着第二个作了一些修正和补充,然后第三个、第四个以此类推。丹吉一直面无表情地仔细聆听,最后他对柏托・尼斯做了一个站到一旁的手势。
他对其他四人说:“当尼斯快要被那个太空族摔成狗吃屎的时候,你们四个在做什么?看好戏?吓呆了?你们有四个人,打不过一个吗?”
其中一人打破凝重的沉默,开口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船长。我们正准备动手,一切已经结束了。”
“如果等上几天之后,你们终于可以动手了,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嗯,我们会把那个太空异族从弟兄身上拉开。”
“你们认为做得到吗?”
这回没有任何人敢作声。
丹吉倾身凑到他们面前。“听好,我的判决如下。你们不该招惹那个异族人,所以扣你们每人一周的薪水。现在,我们讲清楚一件事,如果你们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别人——不论是船员还是外人,不论现在还是以后,不论你们是醉是醒——你们通通会被降为见习船工。我不管是哪一个口风不紧,反正四个一起降级,所以你们最好互相盯着点。现在给我回到你们的岗位去,要是在这趟航程中再给我添麻烦,哪怕只是违规打个嗝,你们都等着关禁闭吧。”
四名船员紧抿着嘴,神情黯然地匆匆告退。只剩尼斯还留在原地,脸上显出一大块瘀青,而且双臂显然还很不舒服。
丹吉故意一言不发地冷冷瞪着他,而尼斯的目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就是不敢直视船长的脸。直到他逃无可逃,终于见到船长的怒容时,丹吉才开口道:“很好,竟然和只有半个你那么大的娘娘腔太空族打架,可真是露脸啊。下回碰到他们任何一个,你最好立刻躲开。”
“遵命,船长。”尼斯可怜兮兮地说。
“我们离开奥罗拉之前,当我在做简报的时候,尼斯,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特别强调,不准打扰那个太空族女人和她的同伴,也不准跟他们交谈?”
“船长,我只是想礼貌地打个招呼。我们因为好奇,所以凑上去看看,没有任何恶意。”
“你没有恶意?你问她有多大年纪,这关你什么事?”
“只是好奇,想知道罢了。”
“你们其中一人还作了性暗示。”
“不是我,船长。”
“另有其人吗?你们有没有为这件事道歉?”
“向太空族道歉?”尼斯以厌恶的口吻说。
“当然啦,你们违背了我的命令。”
“我没恶意。”尼斯仍旧坚持这一点。
“你对那个男人也没恶意?”
“他跟我动手,船长。”
“我知道他动手了,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竟然对我颐指气使。”
“而你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得下吗,船长?”
“好吧。你咽不下这口气,因此吃了瘪,跌个狗吃屎。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太清楚,船长。他动作太快了,就好像快动作镜头,而且他的手像个铁箍。”
丹吉说:“一点都没错。你这白痴,你以为他是什么?他就是铁打的。”
“船长?”
“尼斯,难道你从没听过以利亚・贝莱的故事吗?”
尼斯尴尬地摸摸耳朵。“我知道他是你曾曾曾好多代的祖父,船长。”
“没错,谁都能从我的名字看出来。你读过他的生平传记吗?”
“我不是爱读书的人,船长,至少不读历史。”他耸耸肩,随即闪现痛苦的表情,似乎想要伸手揉揉肩膀,最后还是未能壮起这个胆子。
“你可曾听说过机・丹尼尔・奥利瓦?”
尼斯的双眉挤到了一块儿。“他是以利亚・贝莱的好朋友。”
“十分正确,所以你的确对他有些了解。你可知道机・丹尼尔・奥利瓦这个名字里的‘机’代表什么意思?”
“代表‘机器人’对吗?他是个机器人,当时地球上还有机器人。”
“是的,尼斯,直到今天都还有。但丹尼尔不只是机器人而已,他是个酷似太空族的太空族机器人。把这点放进脑袋里,尼斯,然后猜猜你今天单挑的那个太空族到底是谁。”
尼斯瞪大眼睛,而且涨红了脸。“你的意思是,那个太空族其实是机……”
“他就是机・丹尼尔・奥利瓦。”
“可是,船长,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没错,不过那个太空族女人也和我的祖先以利亚关系匪浅。她今年两百三十三岁——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吧——既然她都能活到现在,你以为机器人不行吗?你这大傻瓜,竟然想跟机器人打架。”
“它为何不明说呢?”尼斯怒不可遏。
“它为何要明说?你问过它吗?听好,尼斯,我刚才警告其他人不得泄漏这件事,你全都听到了。这个规定对你同样适用,而且更加严厉。他们只是船员,但我早已打算升你为船员长,我早有这个打算了。如果你想领导其他船员,不只要有肌肉,还得要有头脑。现在我认定你没头脑,你就得设法证明我是错的,所以好好努力吧。”
“船长,我……”
“别开口,给我听着。如果走漏了风声,其他四人会被降为见习船工,而你则会一无所有。你将再也没有机会上船,不会有任何船长要你,我向你保证。非但不能当船员,你甚至不能当乘客。问问你自己,你在贝莱星能不能活下去——又能做些什么?如果你说溜了嘴,或者再以任何方式骚扰那个太空族女人,哪怕只是瞪着她或她的机器人超过半秒钟,你的下场就是那样。而且,你还得好好盯着所有的船员,千万别让任何人有任何这类的举动。我要你负责这件事。还有,扣你两周的薪水。”
“可是船长,”尼斯有气无力地说,“其他四个人……”
“我对他们的期望不如你高,尼斯,所以罚得不如你重。给我滚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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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h4>
有个立方光体固定摆放在丹吉的办公桌上,这时他正信手拨弄着。每翻转一次,它都会先暗下来,等到重新摆到桌面之后,它又会大放光明,而且与此同时,还会出现一名女子堆满笑容的三维头像。
船员间都在谣传,立方体的六面对应六个不同的女子,这个说法有相当的正确性。
杰明・欧瑟望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影像,丝毫提不起兴趣。太空船现在已经作好防备——至少对可预见的攻击尽量作了防备——是该想想下一步的时候了。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丹吉却采取拐弯抹角的态度——也可能根本就不想讨论。“当然,这是那女人的错。”他说。
欧瑟耸耸肩,摸了摸胡子,仿佛暗自确认至少自己并不是女人。他的上唇也长满了胡须,这点和丹吉很不一样。
丹吉说:“显然,她在踏上母星之后,突然变得百无禁忌了。虽然我要求她别出去,她还是走出了太空船。”
“或许你该下令不准她出去。”
“我不知道那么做有没有帮助。她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习惯我行我素,一天到晚只会命令机器人做这做那。此外,我打算重用她,需要她跟我合作,而不是跟我呕气。还有一个原因——她是老祖宗的朋友。”
“可是还活着。”欧瑟摇了摇头,“想到这点我就发毛,这女人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知道,但她看起来相当年轻,仍然很迷人,而且眼高于顶。船员的出现没把她吓走,但她又坚决不肯和他们握手。算了,都过去了。”
“话说回来,船长,你告诉尼斯他的对手是机器人,这么做对吗?”
“一定要!一定要这么做,欧瑟。如果他以为把他打败,令他在同事面前丢脸的是个比他瘦小得多的娘娘腔太空族,那会完全毁掉他的自信,这样的废物对我们毫无用处。况且,我们不希望有人因此怀疑那些太空族——人类太空族——个个是超人,更不希望这种谣言不胫而走。正因为如此,我必须严格下令不准他们谈论这件事。尼斯会好好看住他们——如果此事走漏了风声,等于泄漏了那太空族是机器人的事实。不过,我认为这整件事也有好的一面。”
“好在哪里,船长?”欧瑟问道。
“让我对机器人好好思考了一番。我们对它们知道多少?比方说你知道多少呢?”
欧瑟耸了耸肩。“船长,我对这种东西没花过太多心思。”
“或许谁也没花过这种心思,至少银河殖民者当中没有。我们知道太空族拥有机器人,依赖机器人,去哪里都得带着它们,做任何事都少不了它们,简直就是它们的寄生虫,而且我们确信机器人害得他们逐步走向衰败。我们也知道太空族曾经强迫地球使用机器人,后来它们又慢慢从地球上消失,如今在地球上,除了乡间还有些,大城里再也没有它们的踪迹。我们还知道殖民者世界上绝对见不到它们——乡间或城市皆然。所以说,银河殖民者从未在自己的世界见过机器人,也几乎没在地球上见过。”(每当提到“地球”的时候,他的口气都有些奇怪的变化,像是带着几分尊敬,又像是隐约透出“故乡”和“母亲”的意思。)“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些什么?”
欧瑟说:“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对。”丹吉将立方光体推到一边,隔着桌子倾身向前,“尤其是第一法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对吗?嗯,千万别信,它根本毫无意义。正是因为有这个法则,让我们觉得机器人安全无虞,绝对不会伤害我们。我们因此而有信心固然是好事,却不能因此有了错误的信心。不管有没有第一法则,反正机・丹尼尔伤害了尼斯,事后却毫无异状。”
“他是在保护……”
“问题就在这里。万一他必须权衡轻重呢?万一他是在‘伤害尼斯’和‘坐视太空族主人受到伤害’之间作出选择呢?她自然有优先权。”
“这很合理。”
“当然合理。而我们正置身于一个充满机器人的行星上,至少也有好几亿。它们奉有什么样的命令?面对不同的伤害选择,它们要如何权衡?我们要何如确定它们都不会伤害我们?已经有两艘船被此地的某种力量摧毁了。”
欧瑟不安地说:“这个机・丹尼尔是个与众不同的机器人,看起来比我们更像人类。我们也许不该拿他来以偏概全。另外那个机器人,他叫什么名字……”
“吉斯卡。很好记,我的全名就是丹尼尔・吉斯卡。”
“船长,我只记得你叫船长。总之,这个机・吉斯卡当时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他的外表和他的行为都像个普通的机器人。而此时此刻,外面正有许多索拉利机器人在盯着我们,它们同样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我们而已。”
“万一有些特殊的机型能伤害我们呢?”
“我想我们已有万全的准备。”
“现在的确有了,所以我才说丹尼尔和尼斯的冲突其实是件好事。原本我们一直以为,唯有索拉利人并未通通离去,我们才有可能碰到麻烦。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走光了也一样。那些机器人——至少某些特殊设计的机型——也能对我们构成威胁。如果嘉蒂雅女士能够动员此地的机器人——这里好歹曾经是她的属地——命令它们保护她,顺便保护我们,我们便有可能对付留在此地的神秘力量。”
“她做得到吗?”欧瑟问。
“等着瞧吧。”丹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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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h4>
“谢谢你,丹尼尔,”嘉蒂雅说,“你做得很好。”然而,她的脸似乎还是皱成一团,双颊也显得苍白;而且由于紧抿着嘴,以致嘴唇毫无血色。“我真希望没来这里。”她又低声说了一句。
吉斯卡说:“这个希望于事无补,嘉蒂雅女士。我和丹尼尔好友会守在舱房外面,确保你不再受到任何骚扰。”
舱房外的走廊始终空无一人,但丹尼尔和吉斯卡仍用低于人类听觉下限的声波强度进行交谈,而且一字一句照常简单扼要。
吉斯卡说:“显而易见,刚才嘉蒂雅女士拒绝退回舱房,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我猜,吉斯卡好友,”丹尼尔说,“你根本没机会改变她的心意。”
“她的心意太坚决了,丹尼尔好友,而且决定下得太快。至于那个银河殖民者尼斯,他的情形也一样。他对嘉蒂雅女士的好奇心以及对你的藐视和敌意都太强了,若要强加调整,必定会导致严重的精神损伤。另外那四个人我都能应付,不难让他们裹足不前。你教训尼斯的方式已经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我只要稍微加强这个效果即可。”
“幸亏如此,吉斯卡好友。假如那四个人出手帮助尼斯先生,我将面临两难的抉择,一是强迫嘉蒂雅女士忍气吞声退回舱房,二是重伤其中一两个,好吓退其他几个银河殖民者。我想我将被迫选择前者,但那还是会令我万分不舒服。”
“你现在还好吗,丹尼尔好友?”
“相当好。我对尼斯先生的伤害微乎其微。”
“就实质伤害而言,丹尼尔好友,你说得没错。然而他内心感受到极大的羞辱,对他而言,那要比实质伤害严重太多了。由于我能感应到这些,我不能像你那样没有顾忌。可是,丹尼尔好友……”
“什么事,吉斯卡好友?”
“我对未来忧心忡忡。过去一两百年间,我在奥罗拉都能慢慢执行计划,能耐心等待各种有利的时机,例如轻触人类心灵而不至于造成任何伤害,例如强化已经存在的,弱化已经在走下坡的心理倾向,又例如在既有的冲动上稍微加一把劲。然而,如今我们正面临着一场危机,人类的情绪会变得太激昂,决定会下得太匆促,而且将会出现我们来不及掌握的变化。如果我想有些正面进展,也得动作够快才行,但机器人学三大法则却不准许我这么做,权衡实质伤害和精神伤害的微妙差异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刚才那些银河殖民者接近时,假如嘉蒂雅女士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那么无论我采取任何行动,都免不了对嘉蒂雅女士、对那些银河殖民者,以及对我自己造成严重伤害,相关人士也可能都无法幸免。”
丹尼尔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吉斯卡好友?”
“既然三大法则是不可能修改的,丹尼尔好友,我们只能再度得到悲观的结论:除了等待失败降临,我们根本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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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监督员</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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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h4>
晨曦照在索拉利上,照在这块属地——她的属地上。远处有一座宅邸,或许就是她当年的宅邸。不知怎么回事,过去这两百年陡然消失无踪,在她的感觉中,奥罗拉的一切似乎成了从未成真的遥远梦境。
她转过头去,看到穿着单薄外衣的丹吉正将一条皮带系在腰际。皮带上挂着两柄武器,左侧显然是神经鞭,至于右侧那柄较粗较短的,她猜应该就是手铳。
“我们要走进那栋房子吗?”她问。
“迟早要的。”丹吉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正在检查那两柄武器,轮流将它们举到耳边,仿佛要根据嗡嗡声来确定它们还有没有电。
“就我们四个?”她自然而然将目光转向其他人,丹吉、丹尼尔……
她问丹尼尔说:“吉斯卡呢,丹尼尔?”
丹尼尔答道:“嘉蒂雅女士,他觉得自己担任先头部队才是明智之举。身为机器人,他混在其他机器人当中或许不会太显眼——万一有什么不对劲,他能立刻警告我们。无论如何,比起你和船长,他是比较能牺牲的一员。”
“好样的机器人。”丹吉绷着脸说,“这也无妨。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就我们三个?”嘉蒂雅的口气有点哀怨,“老实说,我欠缺吉斯卡那样的牺牲精神。”
丹吉说:“我们通通可以牺牲,嘉蒂雅女士。已经有两艘船被毁了,上面的船员无一幸免。在这里,人多并不代表安全。”
“我可不觉得你是在安慰我,丹吉。”
“那我再试试吧。我们有备而来,之前那两艘船则否,而我自己也是有备而来。”他拍拍左右两侧的武器,“你还带了一个机器人,而他曾经证明自己是个很称职的保镖。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就是我们的最佳武器。你知道如何让机器人乖乖听从你的命令,这很可能是制胜的关键。在我们当中,你是唯一有这种本事的,之前那两艘船就是少了像你这样的人。所以,来吧……”
他们迈开脚步。走了一会儿后,嘉蒂雅说:“我们并非朝那屋子走去。”
“时机未到。我们要先走向那群机器人,我希望你看到它们了。”
“我看到了,可是它们并没有任何作为。”
“的确没有。我们着陆的时候,附近有很多机器人。现在它们几乎都走了,只有这些留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只要我们发问,它们就会告诉我们。”
“你负责发问,嘉蒂雅女士。”
“它们也会乐于回答你的问题,丹吉,你问或我问毫无差别,我们同样是人类。”
丹吉突然停下脚步,另外两人也跟着停下来。他转身面对嘉蒂雅,带着微笑说:“我亲爱的嘉蒂雅女士,同样是人类,一个太空族,一个殖民者,你是怎么想的?”
“在机器人眼中,我们都是人类,没有任何差别。”她没好气地说,“还有,请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跟你的老祖宗就从未针对太空族、地球人玩过任何文字游戏。”
丹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此话有理。我郑重道歉,夫人。我会试着控制自己的尖酸刻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一会儿之后,他又说:“听好,夫人,我要请你帮我查几件事,那些机器人有没有奉命执行任何任务,有没有任何机器人还认识你,这块属地以及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任何人类,此外不论你想到什么都可以查查。它们应该没有危险性,你是人类而它们是机器人,它们不可能伤害你。事实上,”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件事,“你的丹尼尔曾经教训过尼斯,但那是特殊情况,自然另当别论。还有,丹尼尔可以跟着你。”
丹尼尔毕恭毕敬地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船长,我都会陪在嘉蒂雅女士身边,这是我的职责。”
“我想,那也是吉斯卡的职责。”丹吉说,“但他却走掉了。”
“他跟我讨论过这个行动,船长,而且我们一致同意,这对保护嘉蒂雅女士起着重要作用。”
“非常好。两位可以出发了,我来掩护你们。”他取出右侧口袋的武器,“如果我喊‘趴下’,你们两位得立刻照做,这玩意儿可没长眼睛。”
“除非万不得已,请千万别这么做,丹吉。”嘉蒂雅说,“和机器人正面冲突的情况是不太可能出现的。走吧,丹尼尔!”
她迈开脚步,迅速而坚定地走向那群机器人——那十来个机器人正站在一排矮树丛前面,清晨的阳光照在它们锃亮的外壳上,不时反射出闪闪金光。
<h4>
24</h4>
那些机器人既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只是平静地留在原地。嘉蒂雅数了数,眼前共有十一个机器人。不过或许还有一些,躲在看不见的地方。
它们都是标准的索拉利款式。外表非常光亮,非常平滑;没有衣着的幻象,也不太有写实风格。它们就好像是简化的人体模型,却没有两个是完全一样的。
这使得她有一种感觉,它们绝不如奥罗拉机器人那么精密复杂或多才多艺,但是对于特定的工作,反倒能更加专注和投入。
她在那排机器人前面停下来,距离它们至少四公尺,而(她意识到)丹尼尔也同时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不到一公尺处。这个距离不近不远,既能让他随时可以挺身而出,又足以表明她才是主要的发言人。她十分确定眼前这些机器人把丹尼尔当成了人类,可是她也知道,丹尼尔对自己的真实身份非常执著,不会希望其他机器人弄错这件事。
嘉蒂雅问道:“你们哪个要跟我说话?”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仿佛在进行一场无言的会议。然后,有个机器人向前走了一步。“夫人,我来说。”
“你有名字吗?”
“回夫人,没有,我只有序号。”
“你运作多久了?”
“我已经运作二十九年了,夫人。”
“你们这群机器人里面,有没有哪个运作更久的?”
“回夫人,没有,所以才由我来跟你说话。”
“这块属地上有多少机器人?”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目,夫人。”
“大概多少。”
“也许有一万个吧,夫人。”
“有没有运作超过两百年的?”
“农务机器人当中或许有些,夫人。”
“家务机器人呢?”
“它们并没有运作多久,夫人,主人们都喜欢新型的家务机器人。”
嘉蒂雅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丹尼尔说:“这点合理,当年也是这样。”
她又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个机器人。“这块属地归谁所有?”
“这是祖伯隆属地,夫人。”
“祖伯隆家族拥有这块属地有多久了?”
“比我运作的时间还要久,夫人。我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但可以设法查到。”
“在祖伯隆家族之前,这块属地又归谁所有?”
“我不知道,夫人,但可以设法查到。”
“你可曾听过德拉玛家族?”
“回夫人,没有。”
嘉蒂雅转向丹尼尔,相当难过地说:“我试着从这个机器人口中,一点一滴套出实情,以利亚当年就是这么做的,但我觉得自己怎么也学不来。”
“刚好相反,嘉蒂雅女士,”丹尼尔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已经很有建树。这块属地上的机器人不太可能对你有任何印象,或许只有少数几个务农的例外。当年你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任何农务机器人?”
嘉蒂雅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我甚至不记得曾经远远望见过。”
“那么,显然在这块属地上,你是个陌生人。”
“正是如此。可怜的丹吉,大老远把我们带到这里,却白忙一场。如果他指望我能帮上什么忙,可要大失所望了。”
“知道真相总是有帮助的,夫人。就如今的情况而言,没有机器人认识你当然不太好,但总好过我们连有没有机器人认识你都不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切入点,能让你问出些什么来吗?”
“好,让我想想——”她陷入沉思好几秒钟,然后轻声说,“真奇怪。刚才我和那些机器人说话,竟带着浓重的索拉利口音,我跟你说话时却一点也没有。”
丹尼尔说:“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嘉蒂雅女士。它们是索拉利的机器人,会有那种口音是很正常的事。这使你回想起年轻时代,于是你自然而然恢复了当时的口音。然而,转而面对我的时候,你立刻又回到了现在,因为我代表着你的现实生活。”
嘉蒂雅缓缓绽露出笑容。“你的推理方式越来越像人类了,丹尼尔。”
她又转身面对那些机器人,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是那么宁静安详。天空几乎是一片纯净的蔚蓝,只有西方地平线上有一条细细的云朵(暗示着下午可能会由晴转阴)。微风中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昆虫的低鸣,以及一声声欠缺唱和的鸟叫,就是没有人类发出来的声音。附近或许有不少机器人,但它们通通无声无息。总之,她在奥罗拉上逐渐习以为常的嘈杂人声(起初当然很难适应),在这里完全听不到。
重返索拉利的她,发觉这种宁静实在太美妙了。索拉利并非一无可取,这点她必须承认。
她带着点强迫性的口吻,猛然对那个机器人说:“你们的主人都在哪里?”
然而,机器人就是机器人,无论催促、警告或出其不意,都是徒劳无功的举动。它丝毫不为所动地说:“回夫人,他们都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夫人,没人告诉我。”
“你们当中有哪个知道?”
一片鸦雀无声。
嘉蒂雅又问:“这块属地上,有任何机器人知道吗?”
那机器人说:“据我所知没有,夫人。”
“主人们有没有带走任何机器人?”
“有的,夫人。”
“但你们并没有被带走。他们为何要把你们留下来?”
“我们要执行任务,夫人。”
“但你们只是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吗?”
“我们负责看守这块属地,以防外人入侵,夫人。”
“外人,例如我们?”
“是的,夫人。”
“但我们已经来了,你们仍旧什么也不做。这又是为什么?”
“我们在观察,夫人。除此之外,我们并未接到其他指令。”
“你们有没有回报观察的结果?”
“有的,夫人。”
“回报给谁?”
“监督员,夫人。”
“监督员在哪里?”
“在宅邸里面,夫人。”
“啊。”嘉蒂雅随即转身,朝丹吉轻快地走去。
丹尼尔跟在后面。
“怎么样?”丹吉问。他原本如临大敌般握着两柄武器,看到他们往回走,才将武器插回皮套中。
嘉蒂雅摇了摇头。“一无所获。没有任何机器人认识我,而且我也确定,没有任何机器人知道索拉利人到哪里去了。但它们上面还有个监督员。”
“监督员?”
“在奥罗拉以及其他太空族世界的大型属地上,监督员是人类所担任的一种职务,负责管理和指挥从事农业、矿业和工业的众多机器人。”
“那么的确有些索拉利人留在这里。”
嘉蒂雅又摇了摇头。“索拉利是唯一的例外。在这里,机器人和人类的比例始终很高,通常不会由人类来担任监督员。这个工作也会分派给机器人——某个具备特殊程式的机器人。”
“所以说,这座宅邸内有个机器人,”丹吉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头,“它比这些机器人来得先进,也许可以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
“或许吧,但如果贸然进入宅邸,我不敢保证一定安全。”
丹吉冷嘲热讽地说:“不过是另一个机器人罢了。”
“宅邸内可能有陷阱。”
“田野间也可能有陷阱。”
嘉蒂雅说:“最好还是派一个机器人进去,告诉监督员有几个人类想找他谈谈。”
丹吉说:“没这个必要,口信显然已经传达到了。那监督员正走出来,但她可不是机器人。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女人。”
嘉蒂雅讶异地抬眼望去。果真有个身材高挑苗条、外貌极其迷人的女性向他们迅速走来。即使距离还很远,她的性别已经毋庸置疑。
<h4>
25</h4>
丹吉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似乎刻意抬头挺胸一番,还举起手来摸了摸胡子,仿佛想要确认根根都光滑平顺。
嘉蒂雅不以为然地望着他。“并不是索拉利人。”她说。
“你怎么看得出来?”丹吉问。
“若是索拉利人,尤其是女性,不可能这么大大方方地和他人面对面。真正面对面,而不是显像。”
“我知道其中的差别,夫人,但你却能和我面对面。”
“我在奥罗拉生活了两百年。即便如此,我还是保留了若干索拉利天性,不会像她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有很多本钱可以这么做,夫人。我觉得她比我还高,而且比夕阳还要美丽。”
这时,那监督员已在他们前方不到二十公尺处站定,机器人也都让到了一旁,因此双方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了。
丹吉说:“两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习俗。”
“这种讨厌和人接触的习俗,在索拉利人心中根深蒂固,”嘉蒂雅厉声道,“两千年都改变不了。”不知不觉间,她又透出鼻音很重的索拉利口音。
“我认为你低估了社会的可塑性。话说回来,不管是不是索拉利人,我想她总是太空族吧——如果还有很多这样的太空族,我绝对支持和平共存。”
嘉蒂雅露出更加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啦,你是不是打算接下来这一两个小时,就这样站在这里痴痴凝望呢?你不想让我出面问问这名女子吗?”
丹吉猛然回过神来,他转头望向嘉蒂雅,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机器人由你负责问,人类则由我负责。”
“我想,尤其是女性吧。”
“我并不喜欢自夸,但……”
“这种事,我从未碰过不喜欢自夸的男人。”
丹尼尔插嘴道:“我认为那女子不会一直等下去。如果你想保有主动,船长,赶紧向她走过去吧。我会像刚才跟着嘉蒂雅女士那样,一直跟在你后面。”
“这种保护我不太需要。”丹吉不客气地说。
“你是人类,我不能由于不作为而使你受到伤害。”
丹吉快步向前走去,丹尼尔紧跟在后。嘉蒂雅不愿落单,只好也勉强走出几步。
那监督员默默望着这一切。她穿着一件光洁的白袍,用一条皮带束紧腰身。这件薄纱般的衣裳让她露出一半的大腿以及诱人的深深乳沟,就连她的乳头都隐约可见。此外除了一双鞋子,看不出她身上还有任何其他衣物。
等到丹吉停下脚步,双方的距离只剩一公尺了。他清楚地看到她有着完美无瑕的皮肤以及高耸的颧骨;她的双眼分得很开,有着斜飞的眼尾,而她的表情则是一派安详。
“女士,”丹吉尽可能模仿奥罗拉贵族的口吻和腔调,“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和这块属地的监督员说几句话?”
那女子起先只是用心倾听,一会儿之后,才用浓重的索拉利腔说:“你并不是人类。”从这么美丽的嘴巴吐出这么古怪的腔调,感觉上几乎有点滑稽。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行动,站在大约十公尺外的嘉蒂雅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觉得眼前一晃,便见到丹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女子则站在原处,双手各握着一柄原本属于他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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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h4>
在这个令人昏头转向的时刻,嘉蒂雅最感惊讶的却是丹尼尔并未出手阻止或进行反击。
只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不符合现状了,因为丹尼尔已经扭住那女子的左腕,并说:“快把武器丢掉。”她从未听过他用这么凶悍蛮横的口气说话,更何况对方是人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女子则用高八度的声音,以及同样凶悍的口吻说:“你并不是人类。”她的右手随即举起,按下了武器的扳机。一时之间,只见一团模糊的光芒笼罩丹尼尔全身,嘉蒂雅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昏倒过,这回却似乎要破例了。
好在丹尼尔并没有被气化,也并未传来惊人的爆裂声。嘉蒂雅很快就明白,丹尼尔其实早有防备,一直紧紧抓住她握着手铳的那只手。刚才,她是用另一只手按下神经鞭的扳机,以最大的电力——而且是在近距离——攻击丹尼尔。如果他是真人,感觉神经所受到的巨大刺激很可能会要他的命,或是造成永久性瘫痪。但无论外表多么酷似人类,丹尼尔毕竟还是机器人,他体内的模拟神经系统对神经鞭毫无反应。
丹尼尔这时也抓住了她的右手臂,迫使它向上举。“把武器丢掉,否则我可要卸下你这两只手臂。”他再次强调。
“你行吗?”只见那女子双臂用力一缩,下一刻,丹尼尔就被她举了起来。丹尼尔竟以被抓到的双臂当作枢纽,双腿开始如钟摆般前后晃荡。最后他双脚齐出,向那女子猛力踢去,双方随即重重摔到地上。
嘉蒂雅根本来不及细想,便已了解那女子虽然和丹尼尔一样酷似人类,其实并非血肉之躯。毕竟骨子里仍是索拉利人,嘉蒂雅忽然血气上涌,感到气愤难平——她气的是机器人竟然对人类使用暴力。就算她有本事认出丹尼尔的真实身份,但她怎么敢攻击丹吉呢。
嘉蒂雅一面尖叫,一面向前奔去。虽然这个机器人刚打倒一名壮汉,又和另一个更为强壮的机器人打成平手,她却完全不觉得害怕。
“谁借你的胆子?”她浓重的索拉利口音令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但对方是索拉利机器人,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呢?“谁借你的胆子,丫头?我要你立刻停止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