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见天日(1 / 2)

<h4>51</h4>

崔维兹立刻转头望向宝绮思。只见她毫无表情,面容紧绷,双眼全神贯注凝视着班德,仿佛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则张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崔维兹不知道宝绮思会(或者能够)做些什么,他只好勉力击退排山倒海而来的挫败感(并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发现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为何选择盖娅作为人类未来的蓝图)。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须尽量拖延时间。

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与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现得像个谦恭有礼、风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们闯入你的世界,你丝毫不以为忤,还好心地带我们参观你的属地和宅邸,并且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你现在允许我们离去,将更符合你的品格。没人会知道我们来过这个世界,我们也没有理由再回来。我们到这里来的动机很单纯,只是想要寻找资料而已。”

“你当然会这么说,”班德从容道,“如今,你们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们进入大气层那一瞬间,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当我和你们进行近距离接触时,我最可能做的——以及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将你们杀掉。然后,我该命令专职机器人解剖你们的尸体,看看外星人士的身体能为我提供什么知识。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纵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随和的天性之下。不过现在该适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事实上,我已经威胁到索拉利的安全。因为,如果由于我心软,竟然被你们说服,让你们安然离去,你们的同类必会接踵而至,现在你们如何保证都没有用。

“然而,至少我能做到一点,能让你们死得毫无痛苦。我只消将你们的大脑稍微加热,使它趋于钝化。你们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此终止。最后,等到解剖研究完毕,我会用瞬间高热将你们化为灰烬,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崔维兹说:“如果我们非死不可,我不反对迅速而毫无痛苦的死亡。可是我们并没有犯任何罪,为什么一定要被处死?”

“你们的到来就是一项罪行。”

“这话根本没道理,我们无法预知这样做是有罪的。”

“何种行为构成犯罪,不同的社会自有不同的定义。对你们而言,这个社会也许专断而且不讲理,但我们并不这么想。这里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权利决定一切,你们犯了错,就必须受死。”

班德仍然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在愉快地闲聊。他继续说:“你们的品德也没有多高尚,不足以作为申诉的借口。你有一把手铳,它利用微波束激发致命的高热,这点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导致的死亡将更残酷更痛苦许多。如果我没有把它的能量抽光,却笨到允许你有行动自由,让你能将手铳从皮套中拔出来,你现在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对付我。”

崔维兹甚至不敢再看宝绮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说:“我求你,就算是发发慈悲,请别这么做。”

班德突然现出冷酷的表情。“我必须先对自己和我的世界慈悲,所以你们都得死。”

他举起一只手,一股黑暗立刻笼罩崔维兹。

<h4>52</h4>

一时之间,崔维兹感到一片黑暗,令他喘不过气来。他狂乱地想:这就是死亡吗?

他的思绪仿佛激起了回声,他听见一个低微的声音说:“这就是死亡吗?”那是裴洛拉特的声音。

崔维兹试图开口,结果发现并没有困难。“何必问呢?”他一面说,一面大大松了一口气,“你还能发问,光凭这一点,就表示这不是死亡。”

“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死亡之后还有生命。”

“荒谬绝伦。”崔维兹低声道,“宝绮思?你在这里吗,宝绮思?”

没有任何回答。

裴洛拉特附和着:“宝绮思?宝绮思?葛兰,发生了什么事?”

崔维兹说:“班德一定死了。这样一来,他不能再为这块属地供应电力,所以灯光就熄了。”

“可是怎么会……你是说这是宝绮思干的?”

“我想应该是的,希望她没有因此受伤。”在这个完全黑暗的地底世界(只有墙壁中放射性原子的偶然衰变会产生微观的闪光),他趴在地上,以双手双膝爬行。

然后,他摸到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他来回摸了摸,认出了他抓着的是一条腿。那条腿显然太过细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宝绮思?”

那条腿踢了一下,崔维兹只好松手。

他说:“宝绮思?说句话啊!”

“我还活着。”宝绮思的声音传过来,却不知为何变了调。

崔维兹说:“可是你还好吗?”

“不好。”随着这句话,他们周围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相当黯淡。墙壁发出微弱的光芒,毫无规律地时明时暗。

班德垮作一团,像是一堆昏暗的杂物。宝绮思在他身旁,正抱着他的头。

她抬起头来,望着崔维兹与裴洛拉特。“这个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灯光下,泪水在她的双颊闪闪发亮。

崔维兹愣了一愣。“你为什么哭?”

“我杀死了一个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难道不该哭吗?这并非我的本意。”

崔维兹弯下腰,想扶她站起来,她却将他一把推开。

裴洛拉特跪在她身边,柔声道:“拜托,宝绮思,即使是你,也无法令他起死回生。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她让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来,声音含糊地说:“班德能做的盖娅都会做,盖娅能够仅仅借着心灵的力量,将宇宙间分布不均的能量,转换成适当的功。”

“这点我早就知道。”崔维兹试图安慰她,却不太清楚该怎么说,“我们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还记忆犹新,当时你——或者应该说盖娅——制住了我们的太空艇。当班德夺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他也制服了你,但是我确信,只要你想挣脱,绝对没有问题。”

“不对,我若企图挣脱,就一定会失败。当初,你们的太空艇在我/们/盖娅的掌握中,”她以悲伤的语调说,“那时我和盖娅是真正的一体。现在则有超空间的分隔,限制了我/们/盖娅的效率。此外,盖娅的所作所为,全有赖于集聚无数大脑而生的力量,但即使如此,我们的大脑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索拉利人的转换叶突。我们无法像他那么巧妙、那么有效又毫不疲惫地利用能量。你看,我不能让这些灯光变得更亮,我也不知再过多久就会筋疲力尽。而班德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能为整个广大的属地供应电力。”

“但你制止了他。”崔维兹说。

“因为他并未察觉我的力量,”宝绮思说,“而且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并没有让我的力量曝光。所以他并未怀疑我,也就没有特别注意我。他将精神全部集中在你身上,崔维兹,因为你带着武器——再次证明你武装自己是明智之举。而我必须等待机会,借着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制服班德。当他即将杀害我们,当他全副心神集中在那个行动,以及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有了出手的机会。”

“那一击相当漂亮。”

“这么残酷的话你如何说得出口,崔维兹?我的本意只是制止他,仅仅希望阻绝他的转换叶突。我的打算是,当他想要毁灭我们的时候,将发现根本办不到,反之,我们周围的照明会突然熄灭。在他惊讶不已的那一瞬间,我就收紧我的掌握,使他进入长时间的正常睡眠状态,再将他的转换叶突松开。这样电力即可维持不断,我们便能逃出这座宅邸,返回太空艇,尽快离开这颗行星。我希望做到的是,当班德终于醒来的时候,会忘记见到我们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不必杀生就能办到的事,盖娅不会因此滥杀无辜。”

“哪里出了差错呢,宝绮思?”裴洛拉特柔声问道。

“我从未接触过像转换叶突这样的东西,我没时间详加研究,以便了解它的构造。我只能猛力展开我的阻绝行动,可是显然做得不正确。受到阻绝的并非能量入口,而是能量出口。在一般情况下,能量源源不绝迅速灌入叶突,大脑则以相同速度排出那些能量,以保护本身不至受损。可是,一旦我阻绝了出口,能量马上累积在叶突中,在极短时间内,大脑温度遽然升高,使其中的蛋白质急速钝化,然后他就死了。当灯光尽数熄灭时,我立即收回阻绝的力量,但是,当然已经太晚了。”

“我看不出除了这样做,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亲爱的。”裴洛拉特说。

“想到我竟然杀了人,你怎么讲都无法安慰我。”

“班德眼看就要杀掉我们。”崔维兹说。

“因此我们要制止他,而不是杀害他。”

崔维兹犹豫了一下,他不希望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因为他实在不愿惹宝绮思生气,或令她更心烦。毕竟,在这个充满强烈敌意的世界上,她是他们唯一的防卫武器。

他说:“宝绮思,别再遗憾班德的死亡,现在我们该考虑别的了。由于他的死,这块属地所有的电力都消失了,其他索拉利人迟早会发现这个事实——或许不会迟只会早。他们将不得不展开调查,假如几个索拉利人联手攻击我们,我认为你根本无法抵御。而且,正如你自己也承认的,你现在勉强供应的有限电力,将无法持续太久。所以说,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到地面,钻进我们的太空艇,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是,葛兰,”裴洛拉特说,“我们该怎么做呢?我们刚才走了好几公里弯弯曲曲的路,我猜这下面一定跟迷宫差不多。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如何回到地面毫无概念,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差。”

崔维兹四下看了看,明白裴洛拉特说的完全正确。他说:“我猜通向地面的出口应该很多,我们不一定要找原来那个。”

“可是出口的位置我们一个也不知道,又要从何找起呢?”

崔维兹再次转向宝绮思。“你用精神力量,能否侦测到任何有助于找到出路的线索?”

宝绮思说:“这块属地的机器人都停摆了。在我们正上方,我可以侦测到一息微弱的次智慧生命,但这只能说明地面在正上方,这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好吧,那么,”崔维兹说,“我们只好自己寻找出口。”

“瞎闯乱撞?”裴洛拉特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我们永远不会成功。”

“或许可以,詹诺夫。”崔维兹说,“只要我们动手找,不论机会多么小,总有逃出去的机会。否则我们只好待在这里,这样的话,我们永远不会成功。来吧,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强。”

“慢着,”宝绮思说,“我的确侦测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崔维兹问。

“一个心灵。”

“有智慧吗?”

“有,可是我想智慧有限。不过,我感到最清楚的,却是另一种讯息。”

“是什么?”崔维兹再度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

“恐惧!无法忍受的恐惧!”宝绮思细声道。

<h4>53</h4>

崔维兹愁眉苦脸地四下张望。他虽然知道刚才是从哪里进来的,但他不会因此产生幻想,认为他们有可能原路折回。毕竟,他对那些拐弯抹角的道路未曾留心。谁会想到他们竟然落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自行折返,只有明灭不定的幽暗光芒为他们指路。

他说:“你认为自己有办法启动那辆车吗,宝绮思?”

宝绮思说:“我确定自己做得到,崔维兹,但那并不表示我会驾驶。”

裴洛拉特说:“我想班德是靠精神力量驾驶的。车子在行驶的时候,我没看到他碰过任何东西。”

宝绮思温柔地说:“没错,裴,他用的是精神力量,可是该如何使用精神力量呢?你当然会说是借着操纵装置,这点绝对没错,但我若不熟悉操纵装置的使用方法,就根本毫无帮助,对不对?”

“你好歹试一试。”崔维兹说。

“如果要去试,我必须将全副心神放在它上面,这样一来,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维持照明的灯光。即使我学会了如何操纵,在黑暗中这辆车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想,看来我们必须徒步游荡了?”

“恐怕只好这样了。”

崔维兹凝视着前方,除了他们近旁笼罩着幽暗的光芒,此外尽皆是厚实沉重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他说:“宝绮思,你还能感受到那个受惊的心灵吗?”

“还可以。”

“你能不能分辨它在哪里?能不能带领我们到那里去?”

“精神感应是直线行进的,几乎不会被普通物质折射,所以我能判断它是来自那个方向。”

她直指着黑漆漆的墙壁,继续说:“但我们不能穿墙而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回廊走,一路选择感应变得愈来愈强的方向。简单地说,我们得玩一玩‘跟着感觉走’的游戏。”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裴洛拉特却踌躇不前。“慢着,葛兰,不论那是什么东西,我们真想找到它吗?如果它感到恐惧,或许我们同样会有恐惧的理由。”

崔维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们毫无选择余地,詹诺夫。不论它是否感到恐惧,总是一个心灵,它可能会愿意指点我们——或者我们能设法叫它指点回到地面的途径。”

“而我们就让班德躺在这里?”裴洛拉特语带不安地说。

崔维兹抓住他的手肘。“来吧,詹诺夫,这点我们也没有选择。终究会有某个索拉利人重新启动这个地方,然后某个机器人就会发现班德,会为他料理后事——我希望是在我们安然离去之后。”

他让宝绮思在前面带路,不论走到哪里,她身边的灯光总是最亮。在每一个门口,以及回廊的每个岔路,她都会停下脚步,试图感知那股恐惧来自何方。有时她会在走进一扇门或绕过某个弯路后,又重新折返,尝试另一条路径。崔维兹只能袖手旁观,一点也帮不上忙。

每当宝绮思下定决心,坚决地朝某个方向前进时,她前方的灯光便会亮起来。崔维兹注意到,现在这些灯光似乎较为明亮——可能是由于他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也可能是宝绮思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转换能量。有一次,遇到一根那种插入地底的金属棒,她便将手放在上面,灯光的亮度立时显著增强。她点了点头,好像感到十分满意。

沿途未见任何熟悉的事物,因此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现在走过的地方,是这座曲折迂回的地底宅邸另外一部分,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未经过这里。

崔维兹一路注意观察,想要寻找陡然上升的回廊,有时又将注意力转向天花板,试图找出活门的痕迹。结果他一直没有任何发现,那受惊的心灵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走在寂静中,唯一的声音是自己的脚步声;走在黑暗里,唯一的光芒紧紧包围他们身边;走在死亡的幽谷内,唯一的活物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偶尔会发现一两个朦胧的机器人身躯,在昏暗中或立或坐,个个一动不动。有一次,他们看到一个侧卧的机器人,四肢摆出一种古怪的僵凝姿势。崔维兹想,当电力消失时,它一定处于某种不平衡状态,于是立刻倒了下来。不论班德是死是活,都无法影响重力的作用。也许在班德的广大属地各个角落,所有的机器人皆已停摆,或立或卧僵在原地,而在属地的边界,这种情形一定很快会被发现。

但也或许不会,他突然又这么想。当索拉利的一分子即将由于衰老而死亡时,索拉利人应该通通知道,整个世界都会有所警觉,并且预先作好准备。然而,班德正处于盛年,他现在突然暴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预兆。谁会知道?谁会预期这种结果?谁又会期待整个属地停摆呢?

不对(崔维兹将乐观与自我安慰抛在脑后,那会引诱自己变得太过自信,实在太危险了),班德属地所有的活动皆已停止,索拉利人一定会注意到,然后就会立即采取行动。他们都对继承属地有极大的兴趣,不会对他人的死亡置之不理。

裴洛拉特闷闷不乐地喃喃说道:“通风系统停止了。像这种位于地底的场所,一定得保持通风良好。原本有班德供应电力,但现在它已不再运转。”

“没关系,詹诺夫。”崔维兹说,“在这个空旷的地底世界中,还有足够的空气让我们活好几年。”

“我仍然闷得发慌,是心理上的难过。”

“拜托,詹诺夫,别染上了幽闭恐惧症。宝绮思,我们接近些了吗?”

“近多了,崔维兹。”她答道,“感觉变强许多,我对它的位置也更清楚了。”

她迈出的脚步更为坚定,在需要选择方向时也不再那么犹豫。

“那里!那里!”她说,“我强烈感觉到了。”

崔维兹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就连我也听得到了。”

三个人停下脚步,自然而然屏住了气息。他们可以听到一阵轻柔的呜咽,还夹杂着气喘吁吁的啜泣。

他们循声走进一个大房间,灯光亮起后,他们看到里面满是色彩缤纷的陈设,跟原先所见的房间都完全不同。

房间正中央有个机器人,它微弯着腰,伸出双臂,像是正准备做个亲昵的动作。不过,当然,它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机器人身后传来一阵衣衫拍动的声音。一只睁得圆圆的眼睛畏畏缩缩地从后面探出来,那种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则一直不断。

崔维兹冲到机器人后面。只听得一声尖叫,一个矮小身形从另一侧冒出来,随即摔倒在地,躺在那里用手蒙住眼睛,两腿胡乱猛踢,仿佛要逐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同时继续不断尖叫,尖叫——

宝绮思说:“是个孩子!”这句话根本是多余的。

<h4>54</h4>

崔维兹向后退了几步,感到十分不解。一个孩子在这里做什么?班德对自己的绝对孤独多么自傲,而且还极力强调这一点。

面对暧昧不明之事,裴洛拉特比较不会诉诸理性分析。他立刻想到答案,脱口而出:“我想这就是继承人。”

“是班德的孩子,”宝绮思表示同意,“可是太小了。我想他无法成为继承人,索拉利人得另外找人继承。”

她凝视着这个孩子,但并非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而是用一种轻柔的、带有催眠作用的目光。那孩子果然渐渐静下来,他睁开双眼,回望着宝绮思,原本的叫喊变成了偶尔一下的轻声抽噎。

宝绮思发出一些具有安抚作用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没有什么意义,但目的只是要加强镇定效果。她仿佛在用精神指尖,轻抚那孩子陌生的心灵,设法抚平其中紊乱不堪的情绪。

那孩子慢慢爬起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宝绮思。他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冲向那个既无动作又没声音的机器人,紧紧抱着机器人粗壮的大腿,仿佛渴望从中得到一点安全感。

崔维兹说:“我猜那个机器人是他的——保姆,或说管理员。我猜索拉利人无法照顾另一个索拉利人,甚至无法照顾自己亲生的孩子。”

裴洛拉特说:“我猜这孩子也是雌雄同体。”

“一定是。”崔维兹说。

宝绮思的心思仍然全放在那孩子身上。她慢慢向他走去,双手斜举,手掌朝着自己,仿佛强调并没有抓住他的意图。那孩子现在不哭了,看到宝绮思走过来,他把机器人抱得更紧。

宝绮思说:“来,孩子——温暖。孩子——柔软,温暖,舒适,安全。孩子——安全——安全。”

她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压低声音说:“裴,用他的语言跟他讲。告诉他我们都是机器人,因为这里停电,所以我们来照顾他。”

“机器人!”裴洛拉特吓了一跳。

“我们必须这样自我介绍。他不怕机器人,但他从未见过人类,也许甚至无法想象人类是什么。”

裴洛拉特说:“我不知道能否想出正确的说法,也不知道‘机器人’的古语是什么。”

“那就直接说‘机器人’吧,裴。如果不管用,就改说‘铁打的东西’,反正尽量说就对了。”

裴洛拉特开始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古银河语。那孩子望着他,紧紧皱着眉头,像是试图了解他在说些什么。

崔维兹说:“你在跟他沟通的时候,最好顺便问问如何才能出去。”

宝绮思说:“不,暂时不要。先建立信心,再问问题。”

那孩子一面望着裴洛拉特,一面慢慢松开机器人。他说了几句话,声音高亢且有韵律。

裴洛拉特慌忙道:“他讲得太快,我听不懂。”

宝绮思说:“请他慢慢再讲一遍。我在尽全力消除他的恐惧,让他保持镇静。”

裴洛拉特又听了一遍那孩子说的话,然后说:“我想他在问健比为什么不动了,健比一定就是这个机器人。”

“再确定一下,裴。”

裴洛拉特跟那孩子再谈了几句,又说:“没错,健比就是这个机器人,而这孩子管自己叫菲龙。”

“太好了!”宝绮思对那孩子微微一笑,那是个灿烂而开心的笑容。她伸手指指他,然后说:“菲龙,乖菲龙,勇敢的菲龙。”又将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宝绮思。”

那孩子也露出微笑,当他展现笑容时,看起来非常讨人喜欢。“宝绮思。”他说,其中那个“思”的发音有点不正确。

崔维兹说:“宝绮思,如果你能启动这个叫健比的机器人,它也许能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事。裴洛拉特可以跟它沟通,不会比跟这孩子沟通更困难。”

“不行,”宝绮思说,“那样会出问题。这个机器人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这孩子,如果它启动后,立即发觉我们这几个陌生的人类,它或许会立即攻击我们,因为这里不该有任何陌生人。到时我若被迫令它停摆,它就无法提供我们任何讯息,而这孩子,看到心目中唯一的亲人再度停摆。唉,我就是不要那么做。”

“可是我们都听说过,”裴洛拉特柔声道,“机器人一律不能伤害人类。”

“我们的确听说过,”宝绮思说,“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索拉利人设计的是何种机器人。即使这个机器人设计成不能伤害人类,它也必须作出抉择。一边是它的孩子,或说几乎是它的孩子;另一边却是三个陌生物件,它也许根本认不出我们是人类,只会把我们当成非法闯入者。它自然会选择保护孩子,而对我们发动攻击。”

她再度转身面对那孩子。“菲龙,”她说,“宝绮思,”她指了指自己,接着又指向其他两人,“裴,崔。”

“裴,崔。”孩子乖顺地跟着说。

她向那孩子走近些,双手慢慢接近他。他一面望着她,一面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