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面对野狗群(2 / 2)

宝绮思又说:“它们数量太多了,我又不熟悉它们的神经活动模式,盖娅上没有这种凶残的东西。”

“端点星也没有,任何一个文明世界都没有。”崔维兹吼道,“我尽可能杀多少算多少,你试着对付其他的,数量少了你比较好办。”

“不行,崔维兹,射杀它们只会引来其他野狗——待在我后面,裴,你根本无法保护我——崔维兹,你另外那件武器。”

“神经鞭?”

“对,它能激发痛觉。低功率,低功率!”

“你担心它们受伤吗?”崔维兹气冲冲地叫道,“现在是顾虑生命神圣的时候吗?”

“我顾虑的是裴的生命,还有我的生命。低功率,并且对准一只发射,我无法再压制它们多久。”

那些野狗早已离开树下,将宝绮思与裴洛拉特团团围住,他们两人则紧靠着一堵断垣残壁。几只最接近他们的野狗,迟疑地试图更为凑近,同时发出几下哼声,仿佛想弄懂是什么阻挡了它们,因为它们感觉不到任何障碍。另外还有几只想爬上那堵危墙,改从后方进攻,但显然是白费力气。

崔维兹用颤抖的手将神经鞭调到低功率。神经鞭使用的能量比手铳少得多,一个电源匣能产生好几百下无形的鞭击。可是现在想想,他也不记得上次充电是什么时候。

发射神经鞭不需要怎么瞄准,因为不必太过顾虑能量的消耗,他可以一下子扫过一大群野狗。那是使用神经鞭的传统方式,专门用来对付现出危险征兆的群众。

不过,他还是照宝绮思的建议去做,瞄准某只野狗射出一鞭。那只狗立刻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同时发出响亮而尖锐的悲鸣。

其他的野狗纷纷向后退去,离那只受伤的狗愈来愈远,每一只的耳朵都向下压。然后,那些野狗也都发出悲鸣,一个个转身离去,起初是慢慢走,然后速度开始加快,最后变成全速飞奔。那只被神经鞭击中的野狗,此时痛苦万分地爬起来,一面发出哀嚎,一面一跛一跛地走开,脚步落后其他野狗甚多。

狗吠声终于在远方消失,宝绮思这才说:“我们最好赶快进太空艇去,它们还会再回来,其他狗群也可能会来。”

崔维兹不记得曾如此迅速地操作过闸门机制,以后也可能永远破不了这个纪录。

<h4>38</h4>

当夜晚降临时,崔维兹仍然觉得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他手上刮伤的地方贴了一片合成皮肤,消除了肉体上的疼痛,可是精神上的创伤,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抚平。

这不仅是暴露于危险中而已,如果只是那样,他的反应会跟任何普通勇者无异。问题是危险来自一个全然未曾预料的方向,带来一种荒谬可笑的感觉。如果有人发现他被一群猛狗逼得上树,那将是什么局面?就算他被一群发怒的金丝雀吓得逃之夭夭,也不比刚才的情况更糟。

有好几小时的时间,他一直在倾听外面的动静:那些野狗是否发动了新的攻势,是否有狂吠声,是否有狗爪搔抓艇体的声音。

相较之下,裴洛拉特似乎颇为冷静。“我心中从来没有怀疑,老弟,从未怀疑宝绮思能应付这一切。可是我必须承认,你那一击相当精彩。”

崔维兹耸了耸肩,他没有心情讨论这件事。

裴洛拉特手中拿着他的“图书馆”,那是一片光碟,上面储存着他毕生研究神话传说的成果。他拿着它钻进寝舱,他的小型阅读机就放在那里。

裴洛拉特的心情似乎相当好,崔维兹注意到了,不过并未追根究底。等到自己的心思不再被野狗完全占据时,还有得是时间弄个明白。

当宝绮思与他独处的时候,她以试探性的口气说:“我想你是受惊了。”

“的确如此。”崔维兹以沮丧的口吻答道,“谁会想到看见一条狗——一条狗——就该赶紧逃命。”

“此地有两万年不见人迹,它已经不算一只普通的狗。如今在这个世界,这些野兽必定是称王的大型猎食动物。”

崔维兹点了点头。“当我坐在树枝上,成了一个臣服的猎物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你所提到的非平衡生态,实在万分正确。”

“就人类的观点而言,当然是非平衡。但是想想看,那些野狗在进行捕猎时,表现得多么有效率。我想裴也许说对了,生态的确能够自我平衡,从当初被引进这个世界的少数物种,会演化出许多变种,来填补各种的生态席位。”

“可真奇怪,”崔维兹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当然啦,前提是非平衡状态不太严重,否则自我修正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成功之前,那颗行星早已回天乏术。”

崔维兹咕哝了一声。

宝绮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想到携带武器?”

崔维兹说:“结果也没什么好处,是你的能力……”

“并不尽然,我也需要你的武器。那是毫无预警的情况,我和盖娅又只有超空间式接触,要对付那么多我不熟悉的心灵,若是没有你的神经鞭,我根本无计可施。”

“手铳毫无用处,我曾经试过。”

“动用手铳,崔维兹,只能让一只狗消失,其他的狗也许会感到惊讶,可是不会害怕。”

“其实更糟。”崔维兹说,“它们将残骸都吃掉了,我等于贿赂它们留下来。”

“没错,我可以想象那种效果。神经鞭则不同,它会带来痛楚,一只狗痛极了便会嚎叫,而别的狗都能了解其中的意义。即使不为其他原因,它们也会由于条件反射而感到恐惧。等所有的野狗都陷入恐惧之后,我只消轻轻推触它们的心灵,它们便自动离开了。”

“没错,可是你了解在这种情况下,神经鞭是更有威力的武器,我却不知道。”

“我习惯和心灵打交道,你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坚持要你使用低功率,并且瞄准一只狗,原因就在这里。我不希望过度的痛楚令那只狗死亡,那样它就发不出声音。我也不希望痛觉太分散,那样只会引起几声低鸣。我要剧烈的痛楚集中在一点上。”

“果然如你所愿,宝绮思。”崔维兹说,“结果完全成功,我该好好感谢你。”

“你吝于表达感激,”宝绮思语重心长地说,“因为你觉得自己扮演了一个滑稽的角色。然而,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你的武器,我根本无计可施。令我不解的是,你对携带武器这件事怎么解释?因为我已经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类,这点我至今仍旧肯定。难道你预见了那些野狗吗?”

“没有,”崔维兹说,“我当然没有,至少意识层面如此。而且我通常也没有武装的习惯,在康普隆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带武器。但是,我也不能让自己轻易相信那是魔法,不可能是那样的。我猜想,当我们刚开始讨论非平衡生态时,我就有了一种潜意识的警觉,想到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上,动物可能会变得危险。这一点,事后想来十分明显,但我可能确有一丝先见之明,只不过是这样罢了。”

宝绮思说:“别这么随便就敷衍过去。我同样参加了有关非平衡生态的讨论,却没有同样的先见之明。盖娅所珍视的,正是你这种特殊的预感。我也看得出来,你一定很气恼,因为你拥有一种隐性的预感,却无法侦知它的本质;你根据自己的决定而行动,却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

“在端点星,我们通常的说法是‘凭预感行事’。”

“在盖娅,我们则说‘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你不喜欢不知所以然的感觉,对不对?”

“是的,的确令我苦恼不已,我并不喜欢被预感驱策。我猜预感背后必有原因,但由于不知道这个原因,使我感到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心灵,好像一种轻度的疯狂。”

“当你决定赞同盖娅和盖娅星系的时候,你就是凭预感行事,现在你却要找出原因。”

“这点我至少说过十几遍了。”

“我却拒绝把你的声明当真,我为这件事感到抱歉。这方面我不会再跟你唱反调,不过我希望,我可以继续指出盖娅的各项优点。”

“随时请便,”崔维兹说,“可是希望你了解,我也许不会接受那些说法。”

“那么,你是否曾经想到,这个不知名的世界正在返归蛮荒状态,最终也许会变得荒芜而不可住人,而这只是因为一种具有足够智慧、能指导整个世界的物种消失了?假如这个世界是盖娅——若是盖娅星系的一部分则更理想——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指导的智慧将化身为银河整体,继续留存在这里,不论生态何时偏离平衡,也不论由于什么原因,都终究会再度趋于平衡。”

“这意味着那些野狗不再需要食物吗?”

“它们当然需要食物,正如人类一样。然而,它们进食会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是在刻意的指导之下维持生态平衡,而不是随机条件所造成的结果。”

崔维兹说:“对狗类而言,失去个体的自由也许不算什么,可是这对人类一定会有重大影响。如果所有的人类全部消失,到处都没有了,而并非只是在某个或数个世界上绝迹,那又会怎么样?如果完全没有人类,盖娅星系将变成什么样子?那时还会有指导的智慧吗?其他的生命形态和无生命物质,难道有办法共组一个共同的智慧,足以担负起这个使命吗?”

宝绮思犹豫了一下。“这种情况,”她又说,“以前从未发生过,而在未来,似乎也没有任何可能。”

崔维兹说:“人类的心灵和宇宙万物性质迥异,万一它消失了,其他所有的意识加起来也无法取代,你难道不认为这很明显吗?所以说,人类是个特例,必须享有特别待遇,这难道不对吗?人类甚至不该彼此融合,更遑论和非人生物或无生物融在一起。”

“可是你已经决定支持盖娅星系。”

“那是为了一个凌驾一切的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它是什么。”

“或许那个凌驾一切的理由,是你隐约瞥见了非平衡生态的效应?你的推论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银河中每个世界都好像立在刀刃上,两侧皆为不稳定的状态,只有盖娅星系能够预防各种灾祸降临在这些世界上。至于连年战祸和腐败政治所带来的苦难,就更不在话下。”

“不,当我作出决定时,心中并未想到非平衡生态。”

“你怎能确定?”

“我所预见的事物,自己当初也许不知道,但事后若有人对我提起,我却能正确无误地认出来。就好像我感觉得到,我当初也许料到了这个世界会有危险的动物。”

“嗯,”宝绮思以严肃而平静的口吻说,“若不是我们两人通力合作,你的先见之明加上我的精神力场,那些危险的动物可能已经要了我们的命。来吧,我们做个朋友。”

崔维兹点了点头。“随你的便。”

他的声音透着几许冷淡,宝绮思不禁扬起眉毛。但就在这个时候,裴洛拉特突然闯进来,使劲猛点着头,仿佛准备将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

“我想,”他说,“我们找到了。”

<h4>39</h4>

崔维兹通常并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胜利,然而,偶尔舍弃自己的明智判断也是人之常情。他现在觉得胸部与喉头的肌肉紧绷,但仍勉强开口问道:“地球的位置吗?你找到了,詹诺夫?”

裴洛拉特瞪了崔维兹一会儿,然后像是泄了气一样。“这个嘛,不是的。”他的脸涨得通红,“不完全是——事实上完全不是,葛兰,我刚才根本忘了那回事。我在废墟中发现的是别的东西,我想它并没有什么重要性。”

崔维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詹诺夫。每一项发现都很重要,你跑来是要说什么?”

“嗯,”裴洛拉特说,“你也了解,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遗留下来。经过两万年的风吹雨打,能留到现在的东西实在不多。此外,植物生命会渐渐破坏遗迹,而动物生命——不过别管这些了,重点是‘几乎没有’并不等于‘完全没有’。

“这个废墟一定包括一座公共建筑物,因为有些掉落的石块,也有可能是混凝土,上面刻着一些文字。那些字肉眼简直看不出来,你应该了解,老弟,但我拍了许多相片,用太空艇上的相机拍的,就是有内置电脑的那种相机——我从来没机会征得你的同意,葛兰,可是真的很重要,所以我……”

崔维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下去!”

“那些文字我看得懂一些,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即使照相机有电脑辅助,再加上我阅读古代文字的功力不差,却也无法认出太多,而真正看懂的就只有一个词。那几个字的字体比较大,也比其他字清楚一点,或许是故意刻得比较深,因为它们代表的正是这个世界。那个词就是‘奥罗拉行星’,所以我猜想,我们立足的这个世界叫奥罗拉,或者说当初叫奥罗拉。”

“它总该有个名字。”崔维兹说。

“没错,可是名字很少会随便乱取。我刚才用我的图书馆仔细搜寻了一下,结果发现两则传说,来源刚好是两个相隔甚远的世界,根据这个事实,我们可以作出一个合理的假设,那就是两者的来源完全无关——不过别管这个了,在那两则传说中,奥罗拉当‘曙光’解释,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在银河标准语出现之前的某个语言中,奥罗拉的意思正是曙光。

“巧的是,同一类型的太空站或其他人造天体,其中第一个便常用曙光或黎明这类名字命名。如果这个世界在某种语言中称为曙光,它也许就是同类世界的第一个。”

崔维兹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告诉我们,这颗行星就是地球,而奥罗拉是它的别名,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生命和人类的黎明?”

裴洛拉特说:“我不敢延伸那么远,葛兰。”

崔维兹带着点挖苦的口气说:“毕竟我们没发现放射性地表,没发现巨大卫星,也没发现具有大型行星环的气态巨星。”

“一点都没错。可是康普隆的那个丹尼亚多,他似乎认为这个世界曾是第一波殖民者——太空族定居的众多世界之一。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它既然叫奥罗拉,也许就表示它是第一个太空世界。此时此刻我们踏着的这颗行星,很可能是除了地球之外,银河中最古老的人类世界。这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不管怎么说,的确很有意思,詹诺夫。可是仅由奥罗拉一个名字,就推出这些结论,会不会嫌太多了?”

“还不止呢。”裴洛拉特兴奋地说,“我找遍了我所搜集的记录,结果发现当今银河中,没有一个世界叫奥罗拉,我确定你的电脑能证实这一点。正如我刚才所说,许多世界和人造天体都以曙光这一类名字命名,可是没有一个真正使用奥罗拉。”

“何必要用呢?如果它是在银河标准语之前的词汇,如今就不大可能流行。”

“可是名字会保留下来,即使它们已经毫无意义。如果这里真是第一个殖民世界,它应该很有名气,甚至可能一度曾是银河的主宰。所以说,一定会有其他世界自称‘新奥罗拉’或‘小奥罗拉’,或者诸如此类的名称。而其他的……”

崔维兹突然插嘴道:“也许它并非第一个殖民世界,也许它从来没有什么重要性。”

“依我看有个更好的解释,我亲爱的兄弟。”

“什么样的解释,詹诺夫?”

“假如第二波殖民者后来居上,因此当今银河各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天下,正如丹尼亚多所说,那么就很有可能,两波殖民者之间曾经出现敌对状态,所以第二波殖民者,也就是如今这些世界的建立者,不会使用第一波殖民世界的名字。如此说来,我们即可根据奥罗拉这个名字从未重复的事实,推论出总共有两波殖民者,而此地是第一波殖民者所建立的世界。”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稍微弄懂了你们神话学家如何做学问,詹诺夫。你们总是建立一个美丽的理论体系,但它也许只是空中楼阁。传说告诉我们,第一波殖民者带了许多机器人随行,而这想必就是他们覆灭的原因。假使我们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机器人,我就愿意接受所有关于第一波殖民者的推测,可是我们不能指望经过两万……”

裴洛拉特的嘴巴嚅动了好久,才终于发出声音来。“可是,葛兰,我没告诉你吗?没有,当然没有,我太兴奋了,没法子把事情说得有条有理——这里的确有个机器人。”

<h4>40</h4>

崔维兹搓了搓额头,仿佛正为头痛所苦。“一个机器人?这里有个机器人?”

“对。”裴洛拉特使劲点头。

“你怎么知道?”

“哎呀,它当然是机器人。我亲眼看到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以前见过机器人吗?”

“没有,但它是个看来很像人类的金属物体,有脑袋、双手、双脚和躯干。当然啦,我所谓的金属,其实几乎是一堆铁锈。当我向它走近时,想必是脚步的震动使它进一步受损,所以当我伸手摸它……”

“你为什么要摸它?”

“这个嘛,我想是因为我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我才刚碰到它,它就散了开来,可是——”

“怎样?”

“在它真正散开来之前,它的眼睛似乎放出非常微弱的光芒,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像是试图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它还在运作?”

“非常勉强,葛兰,然后它就崩溃了。”

崔维兹转向宝绮思。“你能证实这一切吗,宝绮思?”

“那是个机器人,我俩都看到了。”宝绮思说。

“而它仍在运作?”

宝绮思以平板的语调说:“当它散开来的时候,我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神经活动讯息。”

“怎么可能有神经活动?机器人并没有细胞所组成的有机大脑。”

“我猜想,它具有电脑化的类似结构,”宝绮思说,“而我侦测得到。”

“你侦测到的是机器人的精神作用,不是人类的?”

宝绮思撅了撅嘴。“它太微弱了,我只知道它的确存在,无法作出其他判断。”

崔维兹先望着宝绮思,然后望向裴洛拉特,以激昂的口气说:“这就足以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