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卫 荷(2 / 2)

“还有沐浴,女士,”铎丝以颇为有力的口气说,“我们每个人都得好好洗个澡。”

“是的,当然。”那女子说,“还要换一套衣服,尤其是这个年轻人。”她低头望向芮奇,和那两名少女不同的是,她脸上没有任何轻视或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说:“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芮奇。”芮奇以有些哽塞与尴尬的声音说,接着又试探性地补充道,“姑奶奶好。”

“多么奇妙的巧合,”那女子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或许是个兆头。我的名字叫芮喜尔,这是不是很奇妙?不过别管这个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然后,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餐叙。”

“女士,等一等。”铎丝说,“我能请问我们在哪里吗?”

“卫荷,亲爱的。等你觉得更熟络时,就请改口叫我芮喜尔吧。我总是喜欢不拘礼节。”

铎丝的态度转趋强硬。“我们的问题令你惊讶吗?我们想知道身在何处,难道不是很自然吗?”

芮喜尔发出一阵愉悦而清脆的笑声。“真的,凡纳比里博士,这地方的名字好歹也得改一改。我刚刚并非提出一个问题,而是在做一项陈述。你问你们在哪里,我不是反问你‘为何’,而是回答你‘卫荷’。你们如今在卫荷区。”

“在卫荷?”谢顿强而有力地问。

“的确没错,谢顿博士。打从你在十载会议上发表演说那天起,我们就想把你请来,我们很高兴现在终于请到你了。”

<h4>85</h4>

事实上,休息,放松,把全身洗干净,换上新衣服(质料光滑且有些宽松,这是卫荷服装的特色),再好好睡上一觉,花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

来到卫荷的第二天傍晚,芮喜尔女士承诺的晚餐才有机会举行。

餐桌相当大──其实太大了,因为总共只有四个人进餐:哈里・谢顿、铎丝・凡纳比里、芮奇与芮喜尔。墙壁与天花板都打上柔和的灯光,光线的色彩不停变化,其速率足以吸引目光,却不至于快到令人心浮气躁。而桌布(其实并非布料,谢顿心中尚未判定它是什么)似乎会闪闪发光。

服侍进餐的仆人很多,个个沉默不语。当门打开的时候,谢顿似乎瞥见外面站着一些士兵,一律全副武装并荷枪实弹。这个房间像个天鹅绒手套,而那只铁拳却在不远的地方。

芮喜尔表现得殷勤而亲切,而且显然对芮奇特别喜爱,还坚持要他坐在她旁边。

芮奇已经彻底洗个干净,显得焕然一新。在他穿上新衣服,而且头发经过修剪、清洗、梳理之后,几乎使人认不出来了。现在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仿佛感到他的文法不再符合自己的外表。他觉得万分不自在,每当铎丝更换餐具时,他都会仔细望着她,试着百分之百模仿她的动作。

食物可口但味道过重,以致谢顿无法分辨一道道菜究竟是什么做的。

芮喜尔带着温柔的微笑,令她丰满的脸颊显得很开心,而她美丽的牙齿则闪着雪白的晶光。“你也许以为我们在食物中放了麦曲生添加物,其实并没有,这些全是卫荷自家种植的。在这颗行星上,没有任何一区比卫荷更自给自足。我们花费很大心力保持如此。”

谢顿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招待我们的每样东西都是一流的,芮喜尔,我们十分感谢你。”

但他在心中,却认为这些食物还是比不上麦曲生的水准。他更有一种感觉,正如他早先对铎丝嘀咕的,他正在庆祝自己的失败。或者至少是夫铭的失败,而在他看来,两者似乎是同一回事。

到头来,他还是被卫荷逮到了。当初,在上方事件发生后,夫铭曾经非常担心这个可能性。

芮喜尔说:“我既然身为女主人,或许问些私人问题也值得原谅。我猜你们三位不是一家人;你,哈里,和你,铎丝,并不是夫妻,而芮奇也不是你们的儿子。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我们三个人并没有任何关系。”谢顿说,“芮奇生在川陀,我生在赫利肯,铎丝生在锡纳。”

“那么,你们三人是怎样遇到的?”

谢顿做了简短的解释,尽可能避免提到任何细节。“过程中没有任何浪漫或重要的情节。”他补充道。

“但据我了解,当我的贴身侍卫塔勒斯中士只要将你一人带离达尔时,你曾对他百般刁难。”

谢顿以严肃的口吻说:“我越来越喜欢铎丝和芮奇,不希望和他们分开。”

芮喜尔微微一笑。“我懂了,你是个感情丰富的男人。”

“是的,没错。我感情丰富,而且十分困惑。”

“困惑?”

“可不是吗。既然你这么亲切,问了我们一些私人问题,我能否也问一个?”

“当然,亲爱的哈里,你喜欢问什么都行。”

“我们刚到的时候,你说打从我在十载会议上发表演说那天起,卫荷就想要把我请来。是什么原因呢?”

“不用说,你不会单纯到连这点都不明白。我们要你,是为了你的心理史学。”

“这点我还算了解。可是你怎么会认为,得到我就代表得到心理史学?”

“不用说,你不会粗心到把它给弄丢了。”

“事实上更糟,芮喜尔,我从未拥有这门学问。”

芮喜尔脸上现出酒涡。“但你在演说中却不是这么讲。并非我听得懂你的演说,我不是数学家,我甚至痛恨数字。可是我雇用了不少数学家,他们对我解释过你的演说内容。”

“这样的话,亲爱的芮喜尔,你必须听得更仔细些。我绝对能想象他们曾经告诉你,说我证明出心理史学的预测是可能的,但他们想必也告诉过你,那实际上是不可行的。”

“哈里,这点我无法相信。第二天你就进宫,去觐见那个伪皇帝,克里昂。”

“伪皇帝?”铎丝以讽刺的口吻咕哝道。

“可不是吗。”芮喜尔仿佛在回答一个严肃的问题,“伪皇帝,他没有接掌皇位的真正资格。”

“芮喜尔,”谢顿有点不耐烦地把那个问题推到一边,“我告诉克里昂的答案,和我刚才对你说的一模一样,然后他就让我走了。”

这回芮喜尔并未露出笑容,她的声音则变得有点尖锐。“没错,他让你走了,以寓言中猫放老鼠走的那种方式。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在追捕你──在斯璀璘,在麦曲生,在达尔。要是有胆的话,他还会追到这里来。不过到此为止吧──我们的严肃话题变得太过严肃了。让我们享受一下,让我们来点音乐。”

她说完后,轻柔悦耳的乐器旋律便突然响起。她凑向芮奇,轻声说道:“孩子,如果你不习惯用叉子,用汤匙或手指都行,我不会介意的。”

芮奇说:“好的,女士。”显然是毫不保留地接受了。但铎丝却捕捉到他的目光,并做出一组无声的嘴型:“叉子。”

于是他并未将叉子丢开。

铎丝说:“女士,这音乐真可爱。”她刻意拒绝用亲昵的称呼,“可是绝不能让它使我们分心。我心里有个想法,就是各处的追捕者可能都受雇于卫荷区。不用说,假如卫荷不是主谋,你也不会对那些事了若指掌。”

芮喜尔纵声大笑。“卫荷的耳目自然遍布各个角落,但所谓的追捕者并不是我们。否则,你们早就被一举捉来了──就像你们在达尔那样,这一次,我们终于真正成为追捕者。然而,当追捕的行动失败,当伸出的爪子抓空时,便可确定那是丹莫刺尔主使的。”

“你如此看轻丹莫刺尔吗?”铎丝喃喃问道。

“是的。这令你惊讶吗?我们已经击败他了。”

“你?或是卫荷区?”

“当然是本区,但只要卫荷是胜利者,那么我就是胜利者。”

“多奇怪啊。”铎丝说,“整个川陀似乎盛行着一种见解,那就是无论胜利或败北,或是其他任何事情,都和卫荷居民毫无关系。在我们的感觉中,卫荷只有一个意志,一只拳头,而那是属于区长所有。不用说,你,或者其他卫荷人,相较之下都无足轻重。”

芮喜尔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以慈祥的眼神望着芮奇,又掐掐他的脸颊,这才说道:“如果你相信我们的区长是个独裁者,只有一个意志支配着卫荷,那么或许你是对的。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可以用人称代词,因为我的意志举足轻重。”

“为什么?”谢顿说。

“有何不可?”当仆人开始收拾餐桌时,芮喜尔说,“我,就是卫荷区长。”

<h4>86</h4>

对这项陈述首先做出反应的是芮奇。他几乎忘了强行加诸其上的斯文外衣,先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接着说道:“嘿,大姐,你不可能是区长,区长都是哥儿们。”

芮喜尔和蔼地望着他,十足模仿他的腔调说:“嘿,小子,有些区长是哥儿们,有些区长是娘儿们。把这件事放在脑袋瓜里,让它好好煮一煮。”

芮奇双眼鼓起来,似乎吓了一大跳。最后,他总算吐出一句:“嘿,大姐,你在说平常话。”

“是呀,要多平常就多平常。”芮喜尔仍然面带笑容。

谢顿清了清喉咙,说道:“芮喜尔,你学的口音可真像。”

芮喜尔稍稍抬起头。“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机会用,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经有个朋友,一个好朋友,他是个达尔人──那是我非常年轻的时候。”她叹了一声,“当然,他并不像那样讲话──他相当聪明能干──但他可以讲那种话,而且把我也教会了。跟他那样说话实在令人兴奋,等于创造了一个世界,把周遭的一切都排除在外。那实在太美妙了,却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家父的立场十分明白。如今来了这个小淘气,芮奇,不禁使我想起那段遥远的时光。他有那种口音,那种眼神,那种叛逆的表情,差不多再过六年,他就会成为少女心目中又爱又怕的对象。会不会,芮奇?”

芮奇说:“我不知,大姐──不,女士。”

“我确定你会的,而且你会变得非常像我的……那位老朋友。那个时候,为了我自己着想,我最好别再见到你。现在晚餐已经结束,芮奇,你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如果有兴趣,你可以看一会儿全息电视。我猜你不会读书。”

芮奇涨红了脸。“总有一天我会读,谢顿老爷说的。”

“那么我也相信你一定会。”

一名年轻女子向芮奇走来,并朝芮喜尔的方向尊敬地屈膝行礼。谢顿并未注意到召唤她的讯号。

芮奇说:“我不能留下来,陪谢顿老爷和凡纳比里姑奶奶吗?”

“等一下你就会见到他们,”芮喜尔温柔地说,“可是现在我和老爷以及姑奶奶得谈一谈──所以你必须离开。”

铎丝对芮奇做了一个坚决的嘴型:“走!”男孩回应了一个鬼脸,随即滑下椅子,跟着那名女仆走了。

芮奇离去后,芮喜尔随即转向谢顿与铎丝,说道:“那孩子当然会很安全,而且会受到良好待遇,这点请别担心。而我自己也会很安全,正如女侍刚才走过来那样,在我召唤之下,十几名武装卫士也能随传随到──而且动作快得多。我要你们了解这一点。”

谢顿以平稳的语气说:“我们绝对没有想要攻击你,芮喜尔──或是我现在得说‘区长女士’?”

“还是叫芮喜尔吧。据我所知,哈里,你可算一名摔跤选手;而你,铎丝,双刀耍得非常熟练,不过我们已经从你的房间取走那两把刀。我不要你们妄想仰赖你们的本领,因为我要哈里活着,毫发无损,而且态度友善。”

“有一点大家十分了解,区长女士,”铎丝毫无妥协地拒绝表现友善的态度,“过去四十年来,直到今天为止,卫荷的统治者都是曼尼克斯四世。他仍旧健在,而且神志完全清醒。所以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正如我所做的自我介绍,铎丝。曼尼克斯四世是我父亲,正如你所说,他仍旧健在,而且神志清醒。在皇帝以及整个帝国眼中,他才是卫荷的区长,但他厌倦了为权力而心力交瘁,终于心甘情愿地让权力溜到我手中,而我同样心甘情愿地接收。我是他的独生女,从小被教养成一名统治者。因此,家父是法律上与名义上的区长,而我则是实际上的区长。如今,卫荷军队宣誓效忠的对象是我。而在卫荷,这才是真正算数的事。”

谢顿点了点头。“姑且接受你所说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不管区长是曼尼克斯四世或芮喜尔一世──我想是一世吧──你们留置我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告诉你,我并未掌握一个可行的心理史学,也不认为我自己或其他人将来能掌握到。我也曾经对大帝这样说过,所以我对你和对他同样没用。”

芮喜尔说:“你多么天真啊。你可知道帝国的历史?”

谢顿摇了摇头。“最近我才希望自己多知道些。”

铎丝以冷淡的口气说:“区长女士,我则对帝国历史相当了解,虽然前帝国时代才是我的专长。但我们究竟是否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如果知道这些历史,就该知道卫荷世族是个古老而光荣的家族,而且是达斯皇朝的后裔。”

铎丝说:“达斯皇朝的统治是五千年前的事。从那时候算起,过去一百五十代以来,他们的后人生生死死,加起来或许高达当今银河人口数的一半──只要所有的宗谱,不论多么荒诞不经,全都计算在内的话。”

“凡纳比里博士,我们的宗谱绝非荒诞不经。”芮喜尔的语调首次变得冰冷而不友善,她的双眼则像精钢一般闪烁。“它有完整的档案可供查证。在这一百五十个世代里,卫荷世族一贯保有掌权的地位,而且曾有一些时期,我们的确掌握皇位,以皇帝的名义统治帝国。”

“在历史影视书中,”铎丝说,“卫荷的统治者通常被称为‘伪皇帝’,向来不被帝国大多数地区承认。”

“那要看由谁来撰写历史影视书。将来会改由我们执笔,因为我们的皇位终将失而复得。”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发动一场内战。”

“不会有太大的风险。”芮喜尔再度露出笑容,“这就是我必须向你们解释的,因为我需要谢顿博士的帮助,来避免这样的一场大祸。我的父亲,曼尼克斯四世,一生都是一位和平主义者。不论什么人住在皇宫里,他都一律效忠不误。而且为了整个帝国的利益,他始终保持卫荷的繁荣和强盛,成为川陀经济的重要支柱。”

“我没听说皇帝因此而更加信任他。”铎丝说。

“我确定这点没错,”芮喜尔平静地说,“因为在家父的时代,占领皇宫的皇帝都自知是代代相传的篡位者。篡位者自然不敢信任真正的统治者。可是,家父一直以和为贵。当然,他建立并训练了一支强大的维安武力,用以维系本区的和平、繁荣和稳定。帝国当局一向默许这件事,因为他们也想要卫荷保持和平、繁荣、稳定──以及忠诚。”

“可是它忠诚吗?”铎丝说。

“对真正的皇帝,当然忠诚。”芮喜尔说,“现在我们的实力已经成熟,我们已经能迅速接收政府──事实上,是藉由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在任何人能说这是‘内战’之前,就会出现一位真正的皇帝──或说女皇,如果你喜欢吹毛求疵──而川陀将保有和过去一样的太平。”

铎丝摇了摇头。“我能开导你一下吗?以历史学家的身份?”

“我一向乐意受教。”她朝铎丝的方向稍稍凑过头去。

“不论你的维安武力规模多大,不论训练如何扎实,装备如何精良,帝国武力却有两千五百万个世界做后盾,你们绝对不是对手。”

“啊,但你刚好指出了篡位者的弱点,凡纳比里博士。帝国武力分散于两千五百万个世界;在无尽的太空中,在无数的军官统率下,那些兵力已被稀释殆尽。没有人特别愿意出兵自身星省之外,反而许多都不顾帝国死活,只愿意为自己的利益而战。反之,我们的部队都在此地,全部在川陀。在远方的将领风闻需要他们发兵驰援之前,我们便能迅速采取行动并完成任务。”

“可是反应必将随之而至,带着无可抵御的武力。”

“你确定会吗?”芮喜尔说,“那时我们将坐镇皇宫,川陀已是我们的,而且处于太平状态。帝国军队如果只管自己的事,那么每个小小的军事领袖都能统治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星省,所以说,他们为什么要来搅和?”

“难道那就是你想要的吗?”谢顿好奇地问道,“你是在告诉我,你期望统治一个即将四分五裂的帝国?”

芮喜尔说:“正是如此。我将统治川陀,统治它外围的太空殖民地,统治邻近几个属于川陀星省的行星系。我将更像川陀的皇帝,而不是整个银河的皇帝。”

“你会满足于仅仅拥有川陀?”铎丝以绝不相信的口吻说。

“为何不会?”芮喜尔突然变得慷慨激昂,她急切地将身子向前倾,双手按在餐桌上。“那正是家父谋划了四十年的目标。他如今苟延残喘地活着,只为亲眼目睹它的实现。我们为什么需要千万个世界?遥远的世界对我们毫无意义,只会削弱我们的实力,只会把我们的武力从身边抽走,洒向毫无意义的太空,只会将我们淹没在行政管理的混沌中,只会以无止无休的争吵和问题把我们拖垮──其实对我们而言,它们根本等于不存在。我们自己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我们自己这个行星都会,已足以作为我们的银河;我们拥有自给自足的一切。至于银河其他部分,就让它四分五裂吧。每个小小的军头都能拥有自己的一小片,他们无需争斗,银河足够让他们分。”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会斗的。”铎丝说,“每一个都不肯满足于自己的星省,每一个都恐惧近邻不满足于他们自己的星省,每一个都感到不安全,因而都会梦想统治全银河,那才是唯一的安全保证。我的虚无女皇,这是绝对肯定的事。从此将会有无穷无尽的战争,而你和你的川陀必然会被卷进去──同归于尽。”

芮喜尔以明显的轻蔑口吻说:“看来似乎如此──如果我们无法看得比你更远,如果仅仅凭借普通的历史教训。”

“还有什么能看得更远的?”铎丝回嘴道,“除了历史教训之外,我们还能凭借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芮喜尔说,“哈,还有他!”

她的手臂猛然伸出,食指戳向谢顿。

“我?”谢顿说,“我已经告诉你心理史学……”

芮喜尔道:“别再重复你说过的话,我的谢顿博士,它对我们毫无用处。凡纳比里博士,难道你认为家父从未体认无穷内战的危险?你以为他并未倾注过人的智慧,设法想出防范之道?过去十年来,他随时准备好在一天之内接收帝国。唯一欠缺的,就是胜利之外的安全保证。”

“那是你们无法掌握的。”铎丝说。

“在听到谢顿博士于十载会议中发表论文的那一刻,我们便掌握到了。我马上看出那正是我们需要的。家父由于年事过高,无法立刻看出它的重要性。然而,在我一番解释之下,他也看出来了。那个时候,他才正式将他的权力转移给我。所以说,哈里,我的地位是拜你之赐。而在未来,我更高的地位还是要托你的福。”

“我一直在告诉你,它不能……”谢顿以极不耐烦的口气说了半句。

“能做或不能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相不相信什么是做得到的。只要你告诉他们,心理史学的预测是川陀能够自我统治,每个星省都能变成一个王国,而所有的王国将和平共处,哈里,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在未曾掌握真正的心理史学之前,”谢顿说,“我不会做这种预测。我不要扮演江湖术士。如果你要公布这种事,请你自己去说。”

“算了,哈里,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他们会相信的是你,一位大数学家。何不满足他们一下呢?”

“说来很巧,”谢顿道,“大帝也曾经想到利用我来散播一些自我实现的预言。我拒绝了他,你却以为我会同意为你这样做?”

芮喜尔沉默了一会儿,当她再度开口时,她的声音不再激动无比,变得几乎是好言相劝。

“哈里,”她说,“稍微想想克里昂和我的不同之处。克里昂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无疑只是保障皇位的一种宣传。满足他这一点毫无意义,因为他的皇位根本保不住。难道你不知道,银河帝国处于一种衰败状态,不可能再支持多久了?管理两千五百万个世界所带来的越来越沉重的负担,令川陀本身正逐渐步向灭亡。不论你为克里昂做些什么,等在前面的都是分裂和内战。”

谢顿道:“我曾经听过一些类似的说法。它甚至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又怎么样?”

“所以说,应该帮它在毫无战事的状况下分裂。帮助我取得川陀;帮助我建立一个稳固的政府,来统治一个足够小、足以有效治理的领域。让我把自由还给银河各个角落,让每个成员依照自身的习俗和文化各行其是。银河将会借着贸易、观光和通讯等自由媒介,再度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整体。这样一来,便能避免在目前这个几乎无法维系的统治力量之下,整个银河崩溃瓦解的悲惨命运。我的野心实在有限;一个世界,而不是百千万;和平,而不是战争;自由,而不是奴役。仔细想想,答应帮助我吧。”

谢顿说:“银河黎民既然不相信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他们根本不认识我。而我们的那些舰队指挥官,有哪个听到‘心理史学’四个字便会动容?”

“现在不会有人相信你,但是我不需要现在就行动。卫荷世族已经等待了数千年,还可以再多等几千个日子。只要和我合作,我会让你的名字响彻银河,我会让每个世界都知道心理史学成功在望。而在适当的时候,当我判断时机成熟的那一刻,你就发表你的预测,而我们则发动攻击。然后,在历史的下一瞬间,银河便会处于一个新秩序之下,享有永永远远的稳定和幸福。来吧,哈里,你能拒绝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