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动手抢那块表了。赞比亚幸灾乐祸又急不可待地看着,几乎顾不上理会这个越走越近的矮子。他兴奋得直咬手指,不然会喊出来……
抢吧!抢吧!快些!就要去极乐世界了,还客气什么……
终于“轰”的一声响。
一切快得犹如闪电,但赞比亚还是看清了。他看见了她们扳起那僵硬的手腕和那手指上连缀的拉火索;他甚至看到她们一瞬间后悔莫及的神色,两双绝望的黑眼睛……
她们十六岁?十八岁?……
豆蔻年华。在学会爱之前先学会了恨;在学会保存自己之前先学会杀死别人……她们被战争糟蹋了——这不关我事!不关我事!赞比亚疯狂地想着。那矮子张皇失措地跑回去,但跑了半截似乎又认为一切已无可挽回,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便转圈朝四周扫射起来。他也癫狂了……天又渐渐黑下来。
赞比亚刚刚站起身,后面扫来一梭子弹。原来那矮子没走,在附近埋伏了近一个钟头。
这一高一矮开始了真正的角逐。赞比亚明白,这矮子的狡狯与勇敢都不在他下风,何况他吃饱喝足,弹匣全是满的,全身没受一处伤。现在他占着优势……
杨燹几次想从马路对面冲过来,无奈军车一辆接一辆,开得飞快。他焦急地抖着腿。
乔怡进退维谷,哀哀地站在那里……
荞子拴好子弹袋,背上枪。她知道等下去只能是集体自杀。
枪声越来越近,就在对面那座山头上。大田一直昏迷着。
数来宝在睡梦中不断呻吟。他的腿被炸得目不忍睹。
她得冒死去争取活的希望。
小耗子庄严地跟她握了握手,企图把自己弱小身躯中的力量转移到她身上。采娃也伸出手,但还没握就“呜”的一声哭起来。
小耗子象个懂事的孩子对荞子道:“你去吧,这里有我。采娃,别哭了好不好?”
荞子拍拍采娃的脑袋:“别吵醒大田……”她背起那支冲锋枪,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战士。
战士,这称号使她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虽然她那样子有点可怜巴巴。
她上路了,朝着枪声。或许会死,或许有比死更可怕的、凭她的人生经验意料不及的事情潜伏在前方的夜路上……
荞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要靠她在这荒莽大山里寻觅。每踩到一条滑腻的东西,她就断定那是一条蛇,但回身去看,却发现不过是半截露出地面、生着青苔的树根,或是一段沤烂的葛藤。
汗把她的衬衫和军裤全湿了个透。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多汗,出得她打骨头里一阵阵发冷。但她不能停下,不能休息,谁知道一屁股坐下去还能不能再爬起来?
……大田等着我。
……数来宝等着我。
等着吧,采娃和小耗子会笑的。
等着吧,明天……最多后天,后天这时,大家都会躺在那样安全、那样舒适的床上。那时,她会象登山运动员一样回顾来路,并嘲笑那路并不如攀登时感到的陡峭。到了那个时侯,一切会象没发生似的,消失得那么干净。他们谈着这段故事,会象谈论曾排练过的一个精采节目那样较松。
大田,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数来宝,你那一袋地瓜没有白背。
挺住,不能停下,往上攀,往上……脚听你的,你要它向上迈,它不管怎样乏力也会遵命。要紧的是脑子,它已不胜其任,一阵接一阵地轰鸣,已不能负责全身的协调配合了。荞子使劲咬着嘴唇,用疼痛去刺激渐趋衰竭的意识。
这是一大段上坡路。她伛下的身体象一张弓,绷得快要断的弓。不能停,往上啊——腿怎么总是迈不出预期的步伐?忽然,她感到头脑里那片轰鸣超乎一切地响起来,她绝望地搂着一棵树往下滑……她对自己喊:怎么会呢?我行,我行,我行啊……
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摸身上那柄手榴弹,还在。到了万不得已时,这倒是个最简单、最见效的玩艺。接着她再去摸枪,刚才那一摔把枪给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