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海水明显比之前更为寒凉,尤其是下潜到三丈以下的区域,钟洺时常因为手?脚冻得略微发?僵,到不了一刻钟就匆匆上返,到不那?么?冷的浅水层缓一缓后再回去。
上岸后活动半晌,热度蔓延到手?指尖,他?揉搓着膝盖,怀疑自己再这么?不分季节的潜水,老了说不定要害痹症,早晚变成瘸腿阿公。
好?在这样的时候不长,从冬月起,出不了正月,立春后便会渐渐回温。
其实九越压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这里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也比钟洺记忆里北地的料峭春寒还要温暖。
钟洺打算在冬日里减少下水的次数,除非有?掌柜或是谁家老爷打发?人来雇他?去寻足够值钱的大货,否则换来的银子还不够以后上了年纪抓药的。
现今家里挣钱的路子多,有?了卖酱的生意不说,冬至前后的带鱼汛期也快到了,现今家里住上水栏屋,原本住家船空出来,正适合跟着族里出海捕带鱼,赶在年前略发?一笔小?财。
想通之后,他?吹了声口?哨,弯腰捡起丢在一旁石头上的网兜,里面?东西?少得可怜,看着却都?不一般。
其中一条是看起来就肥得流油,和童臂一般粗的大花鳗,另一条则是长相麻麻赖赖,俗称虾蟆鱼的琵琶鱼。
这两样鱼里花鳗凶得很,一不留神能被咬掉一根手?指头,琵琶鱼体格大,为防失手?,钟洺用了鱼枪,都?没留命,现在琵琶鱼身上一个洞,花鳗身上两个洞,咽气多时。
他?得赶着新鲜时送去乡里,顺便接苏乙回来。
“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接嫂嫂!”
木船路过岸边,被撅屁股挖蛤蜊的钟涵看见,当即不管小?桶,一边蹦一边朝他?挥手?。
“上来吧。”
钟洺朝他?抬了抬下巴,将船靠向岸边,搭一块木板好?借道,唐雀、钟豹和钟苗三个孩子也在,他?想了想,把四个都?带上,就当是去乡里玩了。
一大家子同气连枝,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不仅是钟涵一个人的大哥,再加上靠这几个孩子,他?们如?今做蛤蜊酱和沙蟹酱再没为食材不够犯过愁,别看这两样小?海鲜看似遍地都?是,真挖起来想要一天凑够好?几斤,绝非易事。
今天赶巧带的鱼获不多,来去应当都?快,不如?当回孩子王,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为防二姑和三叔家找不见孩子担心,钟洺特地在码头附近停了停,见到熟人后托对?方给二姑带个话。
二姑知道了,自也会跟三叔三婶说一声。
“好?丑的鱼!”
几个孩子很快发?现了网兜里的死鱼,钟豹俯身凑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后退喊道。
唐雀和钟涵也看得起鸡皮疙瘩,搓着胳膊既嫌弃又?好?奇,居然是钟苗一个姐儿胆最大,隔着渔网的网眼摸了一把鱼皮道:“阿洺哥,这是什么?鱼?”
海里的鱼实在太多,见多识广的老水上人能不喘气地列出百八十种,像钟苗这个岁数的孩子不会跟船出海,一些少见的鱼便还分不清叫法。
“虾蟆鱼,城里人都?叫琵琶鱼,不是吃的那?个枇杷果,是弹曲用的琵琶。”
几个孩子都?一脸茫然,他?们没见过弹曲的琵琶,水上人只会唱曲,不会弹曲,张嘴就能来,不用任何伴奏。
钟洺给他?们解释何为琵琶,又?讲琵琶鱼如?何用自带的灯笼在海里钓小?鱼。
好?些鱼出水就已经半死,不到它们栖身的海底,是窥不见真正习性的,像是鱼钓鱼的这个说法,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听说。
得知眼前的大鱼居然和人一样,会用“钓竿”吸引小?鱼来吃掉,包括年纪最大的唐雀在内,孩子们一概因为过分惊讶而微微张开嘴。
然后也不嫌琵琶鱼长得丑了,一窝蜂挤上前,扒拉着鱼头看“钓竿”长在哪里。
钟涵揣着小?手?叹气,都?是一家兄弟,自己怎么?就没得来一副好?身板和好?水性?
他?也想和大哥一样去海里抓大鱼,听着就比挖蛤蜊有?趣。
带着四个孩子到了清浦乡码头,钟洺让他?们手?牵手?连成串走在自己前面?,自己提着网兜断后,一路送至摊位前,见了个熟人在等苏乙打酱。
“尚管事?”
来人正是黄府二房的管事之一,尚管事尚安,自那?次受雇出海之事后,对?方偶尔会来钟洺这里采买鱼获,近来又?爱上了吃他?们家的鱼酱和贝柱酱,能就二两鱼酱喝一壶老酒。
他?是个不差钱的主顾,最贵的贝柱酱一买就是好?几斤,定然不只是自己吃,估计也送出去了不少。
尚安负手?看来,瞧见一串孩子先是有?些不解,转而注意到网兜里的鱼获后,顿时两眼放光。
“你这是又?得了什么?稀罕物?”
苏乙也搞不懂为何不止钟涵来了,雀哥儿几人也来了,他?手?脚麻利地装好尚安要的两罐鱼酱、两罐贝柱酱,示意孩子们到桌子后面待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免得被冲撞。
那?头钟洺心情不错,尚安在此,他?这两条鱼必定能直接出手?。
“一条花鳗,一条琵琶鱼,都是不到半个时辰前刚出水的,冬日里的鳗鱼最是肥美,煎两下能出一汪油,琵琶鱼不多见,里面的鱼肝可是上上珍品,若不是遇见尚管事您,我本是打算去乡里食肆问一圈的。”
为了不伤鱼肝,他?使鱼枪时还挑了角度,亏得琵琶鱼这种鱼懒得很,基本就是在海底泥沙中趴窝,行动迟缓,换了那?等游速极快的,还真不一定这么好得手。
尚安捋一把小?胡子,庆幸自己赶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