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厉声厉色危险至极的鬼王呢?不过是个可怜蛋倒霉虫罢了。
陈鹤年在上飞机前是这样对永建师父说的, 无论碰上谁,都是这幅说辞。
他抬着眼睛对人说话,眼中那点光亮凝聚在最墨黑的中央, 就会显得无辜可怜,可他开口时嘴唇又是翘着的,好像一背过身去,就会得意地笑起来。
周羡之带着几人拜别了南派,然后乘飞机离开了这座大山,他们可以走,却不能走太远,原先的店子回不去了,南派送了他们一座房子, 说是得有配得上姜武文王的住处,正在南派主山近省。
那是一栋别墅,离市区还有些距离,下了飞机就有专车接送,陈鹤年看见了别墅的全貌,南派也够阔绰,一进大门,是草地水池,占地很广, 别墅有三层楼,白色粉饰精致的瓷砖, 被太阳一照还发着光,是栋新房子。
陈鹤年就说:“住进来,可就是咱们的了。”
“当然是你们的。”左贺肩膀上还提着陈鹤年的东西,他走在后头, “这里在早些年前就布下了四灵风水阵,玄武、白虎、朱雀、青龙的青石像分别设在天南地北四方位,别墅就处于风水中心,是祖师爷特意安排的,此阵不能伤了姜王,却可以消磨鬼魂身上戾气。”
“鬼的存在本身便是怨恨与执念,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身上也有戾气,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鬼中王者,野兽中的人类,心智可以由自己操控罢了。”
他一讲出来,姜皖噗呲一下笑了,周羡之更是瞪大着眼睛看向他。
“好小子,年轻就是好哇。”
周羡之摇着头感叹,不知是夸还是骂。
左贺年轻敢说,不但明面上讲了,还是在正主背后大声讲的。
于林没有反应,他听得见但未必在意,头没扭,手没动,依然打着伞,安静地走在陈鹤年身边。
陈鹤年回话:“消除鬼戾气最好的方法,是帮他完成生前未尽的遗憾,发泄仇恨,而不是靠什么法阵。”
左贺便问:“能让姜王记挂的事,我们还有机会解决么?”
姜皖听了,去问于林:“你权力和名声都得到了,还有什么是你觉得遗憾的?”
这一问,让于林顿住脚,那伞边缘飘下的雪粒子依然缓慢,他眼睛瞥过来。
“喝酒。”
他说。
“喝酒?喝酒好哇!”周羡之立即应了,他摸着胡子笑出褶子,“烈酒浇忧愁,清风散烦忧。”
“想喝什么酒?”
于林回:“太禧白。”
太禧白三字说出来,陈鹤年和姜皖就听懂了。
“我去买!我这就去买!”周羡之激动得跳脚,迈出腿就要往外冲,不忘回头给左贺使了眼色,“等着!晚上我就把好酒带回来,贤侄,你去弄几个下酒菜,咱们大家晚上可以好好喝上一壶!”
“冰箱里应该有菜。”左贺点头:“我去看看。”
他起身了,陈鹤年也动了,他观摩着别墅里的空间,爬上楼梯,“先去挑自己的房间吧,先到先得。”
家务事不难,在屋子里刮一股阴风,就彻底干净了 。
于林想喝酒,但在饭桌上却一口未动,他坐在席中,低着头,像在沉思,没人催他喝酒,他注视着玻璃窗外,见盘里的菜快吃尽了,就站起身。
别墅外有一处亭子,于林默默走了去。
月末时,天上的亮牙儿也变圆了,周羡之往外边瞥了一眼,对陈鹤年说:“去吧。”
陈鹤年起身,朝于林走了去。
他的心愿不在酒,而在人。
姜皖提着酒壶和碗走过来,一并放在亭子边缘的长条椅上。
于林没有倒酒,先问陈鹤年:“你想饮酒么?”他这时的神情仿佛轻松了:“你一直都不喜饮酒,除非是有大好的喜事。”
“倒吧。”陈鹤年说:“如今重聚不正是大喜事?”
他开口了,于林才拿起酒壶。
陈鹤年在旁看着,酒刚倒半碗他就伸出手抬起于林压下的手背:“够了。”
“我知晓。”于林说。
他说得笃定,料想到陈鹤年会阻止一般。
两人对上眼,陈鹤年回过神来,他离了于林的手,握住酒碗,举到脸前。
于林当然知道陈鹤年的习惯,但他更想等着陈鹤年伸手开口,只是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有心者便会满足。
姜皖拿起酒碗,递过来:“给我满上。”
酒碗撞上,于林与姜皖一碗酒水饮尽,前者面无表情,后者畅快淋漓。
陈鹤年先小尝一口,这酒水尝起来并不辛辣,接着再将半碗饮尽,酒意是过些时间才涌出不来,黄昏最后一片彩霞落在了他的脸上,微微泛红,却无醉意。
“你能尝到酒味儿么?”陈鹤年问他。
“不比从前。”于林回答,他人鬼合一,对人间百味儿都无感受,至多,能闻见人味儿,鲜血才是美酒,能让他沉醉。
白酒一杯,尝不出什么,品的,只是过往时光罢了。
姜皖笑着问他:“那你心中遗憾可解?”
“错过便是错过,再喝酒我也尝不到从前滋味。”于林说:“现在很好,足够好。”
说得坦荡,却并非释然,陈鹤年目光移到他脸上:“是么?你已经满足了?”
于林说:“今夜,我很高兴。”
陈鹤年却笑吟吟地说:“没准你能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