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医生脸色微变,脱了手套,握着笔在表里填写下。
腺体中度畸形。
接着又测了信息素浓度,浓度值倒是符合一般健康要求,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应绵看着那资料表上满满当当的字,有数字,也有文字,他得读两三遍才能读懂里面的内容,都是跟他的腺体有关。
医生让他坐下来,然后从医疗箱里拿了一盒子抑制贴出来。他仍在注视应绵的脖颈,脖子偏下的位置有两道显眼的淤痕,是项圈定位器长期摩擦压抑的结果,现下光是贴抑制贴还不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白色飘带。
“这飘带本来是我给病人做标记的,你先将就用一下,不要让别人看到你脖子上的印子。”
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来自十二区。
“嗯。”
应绵僵硬着身子帮自己贴了一张抑制贴,飘带的料子有些滑腻,花了两分钟才勉强绑好。
程序繁琐,男人忙着在资料夹里翻找着什么,最后终于在最底下找到。看那表情,好像是隐隐庆幸自己没有把那档文件当垃圾给处理了。
“这是omega腺体保养注意事项。”
这张纸估计十年都不会用上一次。
桌上的抑制贴也全被推到他面前,医生温声嘱咐道,“如果管理局还没有抑制贴发放的话,你暂时用这个备用吧,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你的腺体可能会过敏的。”
“嗯。”应绵应了声,把东西揣进了棉布马甲的兜里。
“下车之前还要帮你们打一支镇定剂,待会儿要坐船过去。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下了车,被移送到一艘工程船上。镇定剂很快就起作用了,他感觉身体失去力气,只被人拖着往前走。
耳边有闷重的海浪的声音,鞋底轻擦着船里的木板,仍摇摇晃晃的,比在车里还要不适的感觉。似乎又被随意地安置在了一个地方,应该是底下某格空间狭窄的货舱,周围看不到一丝亮光,氧气也稀薄。
在这越觉吃力的寂静中,应绵听到两道模糊的声音。
“现在警戒严了很多,这些移民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就等着受罚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突然开放收容十二区的人,不是说有别的计划吗?”
“别问了,我们都不会知道的。”
不同性别的移民都要分开安置,应绵和其他同处尾后区的o睡在货舱下面,周围货物堆积,能活动的空间很小。因为怕移民会记住偷渡的路线,还都不能到甲板上透气,只能注射长效镇定剂,各躺于一处,昏昏沉沉睡过去。
不知多久,可能是已经几个月后,他们终于下了船。从船上被带下去的时候应绵清醒过来了。这是一个萧索的冬天,外面下起了大雨,头顶是灰沉的天空,还有眼前似是悬在半空中棋盘格般匀称蚁密的高楼,大块的沉入黑夜的玻璃幕墙更渲染得周遭一股死气。
码头开过来几辆军用卡车,看着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被带走,应绵留到了最后,被陈跃单独带上了一辆小轿车。看着那几辆开往不同方向的车,他心底陷入空虚,直到车窗上的画面慢慢被浓郁的雨身覆盖,他看不到那些人了。
妈妈在家干什么呢,联盟有没有如他提的要求的那样给他家继续供暖和提供食物呢,他安静地想着。
高耸的楼,天空又灰又潮湿,似乎一直在下雨,雨水里有工业煤灰的气味,这寂静的灰白的雨幕让人怀疑这恶劣的地方怎么会有发展出这么庞大的城市。
这里不像十二区,十二区空旷贫瘠,但那天空白天到夜晚都很美。
中途离开沿海工业区又换了一辆车,他的衣服淋湿了一片,第二辆车车内空间干净了一点,但前排的两个人都没跟他说话,更冰冷缄默。
他没能适应除了十二区以外的冬天,湿透的衣服黏在后背,使他瑟瑟发抖。
开车的是一个穿着军装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副驾驶上则是一个少年。车兜兜转转开了一个多小时,那中年男人终于从车镜检查他的脸,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要拍照,擦擦头发。”
“这里有毛巾。”
应绵没听到前座的人在叫他,因为车刚好经过了灯照通明的街区,人影活泛,那些漂亮的建筑楼群擦过他的双眼,他的脑袋快捷地填充下这琳琅。目光因此移动得缓慢而呆滞,几秒后才把视线转回来。他看到递毛巾给他的男生穿着蓝白色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眸子乌黑,正安静地盯着他。
“谢谢……”
应绵把东西接过来,那条毛巾很柔软。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心脏急促跳动。
这张突然闯进来的脸也像刚刚那些擦过双眼的街灯,有种灼眼感。眉眼青涩而清晰,分明是同龄人,但对方与这座城市的气息是相似的。
而他就只是一个新移民,明明是要被送往某地安置,但此时却像被押在后座,迷茫地望着雨幕,对自己将要前往的目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