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路灯下盘旋着细小的蚊虫，霍介诚隔着一扇车门同祝伽告别。祝伽握着方向盘从车窗里看他，路灯余裕的光很暗地打在他脸上，那张笑着的脸不知何时重归于平静，面色冷峻淡然得就像是沸腾的水立马被塞进了冰箱里降温。

笑时目光烫人，一冷起来骨头都要叫他冰起来了。霍介诚想，气质这东西真是说不明白，哪里会有如此矛盾却又一体自恰的人呢，他作出什么表情你都不会觉得有违和感。如若自己哪天摆出张这样的脸，来挂号的病人怕是连谈话还没做完就要找借口跑路了。

面对这样的祝伽，霍介诚恍然一下有种被审视的感觉，但也只是晃神而已，祝伽一开口他立马回到了现实。

“不管有没有结果，都请一定要联系我。我近段时间都很闲，会等你消息的，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霍介诚没同这样直白的人打过交道，他的朋友们都是很成熟的人，话说三分见好就收，不依不饶在他们看来非常的不体面，只有小孩子才会在和朋友分别的时候满怀期待地说“明天你一定要来啊！”

有些执拗，又有些不可理喻。

但那一刻霍介诚一点也没觉得祝伽的话是种负担，他想，不全是因为对祝伽有好感吧，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挺吃这一套的。

最后，他弯下了腰在车外与祝伽平视，认真的承诺他，说了“好”。

……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三十度，外面的太阳很大，真正走出去还会更热。霍介诚不耐紫外线，晒久了出汗后脖子会长疹子，出门的时候戴了顶宽边的黑色渔夫帽。

昨天晚上回来，麦老板和老板娘在院子里乘凉还没有睡觉，退还钥匙的时候他就正好问了玩偶的事情。麦老板挠挠头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在海货市场那边买电动车的时候跟着车钥匙一起送的，看霍介诚有些上心的模样，又补充说不值什么钱，假如他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霍介诚本来想拒绝，转念一想假如和祝伽出去没买到的话祝伽肯定会失望，于是谢过老板之后把玩偶留了下来。

他和祝伽约的时间是傍晚五点钟，他是想在中午出去的，那么还可以跟祝伽一起吃顿饭。不过祝伽说了，晚上的海市才热闹。他欣然同意了，在海边吃晚餐好像更浪漫，也还不错。

刚走出民宿门口，手机铃声响了，霍介诚接起来，是周源。

“喂，介诚。”

“嗯，什么事？”霍介诚边说边往马路上张望，这边的民区犬牙参差路又很窄，他担心祝伽会找不到地方。

是的，祝伽会来接他。很简单的理由，祝伽有车，并且对路熟。

“没什么，跟你说个事儿……南竟昨天晚上派人到你家小区还有市立医院调了监控，你家小区安保没放行，但是医院那边没拦住他，又让他搞得人仰马翻。我估计没多久你们院长就得打电话找你问责了，我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做个心理准备。”

霍介诚在原地顿了顿，他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不太高扬地评价道：“黔驴技穷。”

“妈|的，谁说不是呢！家里淘洗得再白也改不了他那黑|社会做派，我本来还以为他妹妹死了之后他能清醒一点，没想到他算是完全疯了。前两天把他们家公司整顿得风声鹤唳，搞完自己家的破事儿又开始找你的茬来了……没用的男人也就这样了，找别人的麻烦，找手下的麻烦，反正他|妈|的就是想不到自己才是最大的傻逼。”

听到南瑞的名字，霍介诚的手指在裤袋里下意识地磋磨了两下，他想抽烟了。

对于霍介诚和南家兄妹之间的内情，周源知道得很少。可不明真相并不妨碍周源讨厌南竟，同为宝海商圈的纨绔子弟，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南家这个男人的鄙夷，没意识到霍介诚这边突然的沉默，周源仍自轻蔑地说着：“一个不知哪捡回来的野种，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介诚你就瞧着吧，宝海市的关系盘根错节，他这么一通乱舞，迟早要被人招呼。”

霍介诚皱着眉打断他：“他没去景院闹吧？”

周源道：“没，暂时还没。你爸那儿他怎么敢去，福景医院闹起来的话那不得惊动你家那位领导。南家那小破船本来就摇摇欲坠，南竟只是疯了，还没傻。”

父亲那边没有被打扰到，霍介诚陡然轻松了不少，笑了一下，他道：“反正你说来说去，他也就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是吧。骂他还是损我呢？”

“我这是佩服您，您境界高，能忍。”

他道：“阴阳怪气。”

说到这里，霍介诚对这次谈话已经失了兴趣，他道：“不想说南竟了。假如他还有另外的过激行为，不用再跟我说了，直接通知覃秘书按上次我交待他的办就好了。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还有事，要挂电话了。”

“过激行为？我哪知道过激怎么界定？他是条疯狗哎！再说了，你那点动作我都不用猜就知道根本就是给南竟挠痒痒，绊他个跟头算什么？把他送进去多好……”嘟囔了几句，周源仿似回味出了点端倪，狐疑道：“你都被停职了急什么？这才说几句啊就要挂电话。”

霍介诚抬眼望了下远方染上橘色夕阳的海岸线，忍不住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声音缓和下来道：“就是有事。”

周源那边顿了顿，然后语气里陡然间带了些猥琐的兴奋：“什么意思？你在外面搞艳遇？我提醒你啊，可别在外面找少爷。自己当医生的，注意点儿卫生。”

霍介诚皱了皱眉，不愿意听这种难听的话，淡声说了句“好了就说到这吧”把电话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