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自己已经灯尽油枯, 这么多年还强撑着活下来,无非是心中幽幽一点念头尚未熄灭。族人或死或疯, 仍活下来的人需要精神上的寄托,他必须挑起这个担子。
楚怀存一手执剑,一手护着他从密道走出时, 月光落在他身上。
那时候年迈的老人在想:
这么多年过去,月亮原来还是这副模样。
月亮和他最后一次见时, 和他在囚牢中想象时,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他从朝堂上风光赫赫的蔺大人变成了一个半身残疾的老人, 已经死去的蔺家人和尚存于世的蔺家人仿佛都浮现在月光之下。他再一次踏进了人间,就算是死也已经无憾。
“我是楚怀存他师父。”
对方称得上落拓地承认了,随后又补充道, “不过是一介江湖人士,姓名不足为外人道。方先生现在出去忙了,到时候让他来给你看看,他那里有救急的药, 多少还能延些时候。也不必说那些客套话,若是怕麻烦,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面前人和那位气质凛然的楚相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楚怀存对季瑛而言,和世人相比列一万条差别犹嫌不足;但蔺伯常常与各种小辈相处,对这个名字多少有些陌生,他眨了眨眼睛,想起当时长公子带来的那个冷冰冰的少年,又艰难地尝试着将他和此时这个身居高位、万人忌惮、狼子野心的权臣联系起来。
和外面那个宁可犯尽天下大不韪,也要护住他们的雪衣剑客联系起来。
“他这些年一直都——”
蔺伯低声问,“我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人这么、这么……”
仿佛是外面遇到了什么情况,原本向前移动的马车随着赶车人干脆利落的手势急转了一个弯,马蹄声凌乱地响起,箭矢破空的声音也能隐约听到。楚怀存的剑刃在与敌人相击时会发出一种独特的金石之声,这声音忽然停了片刻。
暂时没有人能回答蔺伯的问题了,赶车的人微微弯下斗笠,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小心,现在要加速。”
恰好,蔺伯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触及那个沉重的念头,而身上的疼痛又应景般轰然炸开,让他感到一种无法遏制的疲惫,老人的喉咙低沉地发出“嗬嗬”的叹息,缩在车座上让自己尽可能稳定,同时阖起眼忍耐。
在诏狱的日子让他分不太出时间的快慢。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马车此时在什么地方,其中又过去了多久。马车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有人拉开帷幕,清凉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张脸上溅上了不知什么人的血,雪衣更是染上了大团大团不详的血迹。
唯独那双眼睛,仍旧令人触之生凉,此时镇静地望进来。
“你受伤了?”
赶车的老侠客忽然开口。方先生此时不在,确实有点麻烦,伤口没能得到很好的处理,新鲜的血腥味是金疮药压不住的。蔺伯一时间惊骇万分,挣扎着想要立起来。楚怀存的神色缓和下来,他随手揩去唇边的血痕,安抚道:
“没事,没事,这都是别人的血,我只是受了小伤,算不上大碍。”
他接着郑重地看向老剑客:“师父,这里就拜托您了。离开宫城后,宫里的人追不上你们。虽还没有走远,但他们的人似乎被其他什么事惊动——”
“你还是打算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