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死寂对权倾朝野的楚相来说, 反而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他垂下眼眸看向右手, 冷白的指节悬在空中, 恰好虚虚地指向那盏和田玉雕成的酒盏。碧绿色的酒液在明珠珊瑚堆出的室内盈盈地摇晃着, 像是蛇的瞳孔,潜伏着将毒牙注入人皮肤里的毒蛇。
真糟糕,他已经被咬了一口。
“无妨,”楚怀存平静地说, 然而声音中却透着无容置疑的压迫感,“诸位继续就是, 我不胜酒力,想要独自出去走一走。诸公恕某不能久陪。”
大人物的特立独行甚至算得上通情达理。
至少气氛在短暂地停滞后重新热烈起来,美人头上的钗环琳琅作响, 珍奇的菜肴填满桌面上的空位。人们重新开始谈笑,只是时不时悄悄打量一眼坐在主位上的那位皇亲贵眷。
宴会的主人, 也就是刚坐上东宫之位的三皇子张了张嘴,像是意有挽留。他的脸色在楚怀存离开时灰败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复了谈笑自若的模样。谁都知道,现在的半阙朝堂已经完全被楚相把控,连带着最令人忌惮的军权。
楚怀存势焰熏天, 有生杀之权。
而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全然倚仗于楚相在皇帝的十几个儿子里把他挑了出来。
……他不敢,更不能对楚怀存提出质疑。
宴会继续下去,只有桌首的座椅突兀地空着, 就像华美的屋舍中一个难以忽视的漏雨空洞。但在场的人们都学会对此视而不见,没有人靠近那个位置。
那盏酒杯仍旧立在原地,随着烛火的方向而调转了阴影。
*
楚怀存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他从宴席走出,夜风穿过回廊灌在他身上,使他能够克制地争取到更多时间。他站在回廊中央,顿了一下,用指甲刺破了柔软的掌心。
他对自己一点也不留情面,血珠玛瑙珠般涌出来,沾染在雪白的衣袖上。雕花回廊中悄无声息,被夜色和牡丹的香味浸透了一半,他觉得手指仿佛被火苗舔舐般刺痛,那火焰顺着他的血流遍他的全身,沿着他的骨骼一点点试图把他烧成灰烬。
有人在酒里下了脏东西。
问题是,谁能做到,以及为什么?
他在幽暗的夜色中抬起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冷冽而清明。但楚怀存自己知道,他必须尽快处理好自己,否则深不见底的破坏欲就会顺着他的脊髓一路向上,最后死死地把控住他的神智。夜色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人能够私下窥探他,他的佩剑还在身上。
靴子将脚下的草叶踩折,露水模糊地沾染上靴子。
他无声地走到了王府前停留的马车前。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楚怀存手指微动,隔着一层幕帘,他听见了模糊的呼吸声,带着异常粘腻的微喘。
这声音对他来说非常熟悉,以至于他脑中电光石火便浮现出那个容貌清冷出尘的少年。那人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直到近日态度才稍稍改观。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在无人的夜色中,楚怀存已经觉得自己压抑到了极限,神智就差一点便会绷断。
他不该遇见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