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就在西亳兵齐声道“陛下万年”的时候,姬焰却莫名想到了庆兆对他说的那句“世无万世之君,陛下”,他站在高而古朴的城墙上,远看古铜大钟,新任大巫站在那里,却又好似庆兆苍老的身影。
姬焰居高临下地看着也许是最后一批信任姬家的军队,手里不停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铜镜,庆兆说,生涯在镜中,他看去,看见自己冕冠的珠串摇晃在镜面中,光芒、日影皆似河川般流动。
在风中,他又开始思念自己已离开的血亲。
姬焰说不出什么话,最后他只道:“神明在上。”
姬焰目送军队离开,神色疲倦不堪。
长鱼午觉得非常奇怪,自姬焰见过大巫最后一面,就一直这样忧心忡忡,手里还多了这样一枚铜镜,不由问道:“大巫是不是说了什么?”
姬焰摇了摇头。
长鱼午回头想想,那天除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其他的差错,就是他与姬焰从神坛出来的时候,恰好茶摊掌柜的儿子正背书被背错了被爹娘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声响有些大,惊了驾,除此之外真的再没有什么了。
姬焰倏地看到了什么,扭头问长鱼午:“英武侯身边的那个是谁?”
长鱼午看了眼,笑道:“就是英武侯的小师弟啊,陛下。”
“怎的戴着面具?”姬焰一顿,语气变了调,“他一直在西亳?”
“是,陛下。”长鱼午答,“说是不爱见外人,甚少有人见过他呢。”
姬焰的脸色唰地苍白下来,如水洗一般,长鱼午眼看他状态不对,一摸全是冷汗,手指颤抖,齿关抽搐,顿时大惊失色,正要出声叫医官的时候,却被姬焰狠狠握住了手腕——长鱼午从未见过姬焰使如此大的力气。
“别、别——”姬焰的眼眶滚烫,“不要叫医官!”
长鱼午只得从命,紧紧扶着姬焰的手:“怎么了,还撑得住吗?”
说着他感觉到触手的粘腻,同时嗅见了血腥味,慌忙低下头,却见那枚铜镜不知是没磨好还是怎的,竟把姬焰的手掌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正不停涌出,将衮服袖口金线绣的神兽图纹染成了深红色。
“陛下——!”
而姬焰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完全不眨眼地盯着正在远去的军队,一言不发、简直要落下泪一般看他们走向昏昧的原野和浓雾。
联军一路不曾停留,在齐国、应国地界接收二国军队,汇成最后的联军阵容。
依照约定,以天子臣——英武侯骊犀为首,三国将军分别是易国薛音、应国连乔、齐国罗蒙。
连乔与罗蒙都看得出,薛音非常支持骊犀,他们也曾与扶国二公主漆氿打过交道,亦能从薛音身上看到漆氿的影子。
刚到齐、应、庸三国交界处的时候已近黄昏,考虑到一路急行,没得休息,商量过后,还是确定在原地休整一晚。
连乔摇着酒袋主动过来,在靳樨的帐子门口问:“骊侯,要一起来喝点酒吗?”
不等靳樨答话,又补充:“只喝一点,过个嘴瘾,不影响明天行军。”
靳樨看了眼漆汩,漆汩代他答道:“好啊。就来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