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十分投机,一壶茶、一盏灯,就在暮色里闲聊起来。是日夜阑风静,皎月如轮,商恪半倚梅树下,接过江宜递来的温酒。浮生得闲,亦显得冬夜漫长。
之后,狄飞白早出晚归,每日赴约为重华指点江山,反成了最忙的一个。江宜留在名都,只剩下与康夫见面这一件事,康夫病中修养,不能见人,他也只好暂作等待。得空就拿出康老头院里捡的笔记研究研究,或与商恪玄素手谈。有时狄飞白回来,撞见残局,站边上稍看一会儿,评价道:
“只有两个臭棋篓子,才能下到一块儿去。但凡你俩有一个水平好点的,这局都组不成。”
商恪将棋子一扔:“小徒弟,你的水平如何?”
“也不怎么样,”狄飞白诚实地说,“不过,至少看得出,你俩下的不是围棋,是连珠棋。”
江宜笑起来,伸手将盘面搅了:“重来重来。”
“哎等等!”商恪阻止不及,“我都快赢了!”
一个胡搅蛮缠,一个抓耳挠腮,看得狄飞白直摇头,索性绕道后屋泡澡去了。
一日,狄飞白从公主府出来,沿着国都大道往回走,忽然看见街对面隐约是江宜与商恪两人。
商恪手中提着一坛红封陶罐,显见是刚打了酒回来。二人一边说着话,混迹于人流之中,悠然自得。狄飞白蓦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不是一个怪人和一个天神,只是两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都百姓,犹如雨滴汇入江流,眨眼间他都不能再将他们从大街上分辨出来。
“喂!”狄飞白分开无数双肩膀,追上去。
人群之后,那人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微笑,的确是江宜。
狄飞白莫名松了口气:“你们去哪儿了?”
“随便转转,”商恪掂量手里的酒坛,“整天在梅园也很无趣的。小徒弟,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狄飞白自信笑道:“一切顺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我的成果?”
商恪挑眉,与江宜对视一眼。
狄飞白在公主府后花园立了九九八十一个木人,清晨三人造访时,天还未大亮,侍女带着一行人去到花园,重华已经武服负剑,屏气凝神,在木人阵前陷入冥想。
“公主每天起得很早,练到很晚,十分用功。奴婢们担心公主累坏身体,出言相劝,可公主说什么也不听。”
江宜原以为重华定是个娇生惯养的性格,只消看看周围人对她呵护的态度便知。不料她还挺能吃苦,遂好奇问道:“殿下习武如此勤奋,怎么十多年来收获平平?”
侍女支支吾吾。
狄飞白道:“你这话真是伤人,有些事情是只靠努力就能做好的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的人是没有天赋,有的人是没有好师父。”
当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狄飞白也有维护人的时候。
那厢重华从冥想中醒来,看见垂花门下三人,脸上绽出个笑容来。
她那样子,与数日前谒室匆匆一面,又大为不同。也许是收拾体面了,着锦服、绾长发,面孔白净而容光焕发,有如向日的朝花。
与其他十多岁的、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并无不同。尽管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