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男人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和泪，“我一和家里人说到现在的工作，他们都斥责我，说我一定是工作不仔细，被您讨厌了，才发配到这里，邻居知道后都笑话我，连女儿都嫌我丢脸……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可以帮您种葡萄、种黄瓜、养鱼堆粪，我会证明，我能干得不比他们差！！”
“…………”
江隋州看了眼文郁的神色，估计他也觉得无语。
见过抱怨活多的，没见过上赶着要996的，资本家们听到查尔斯这番话估计都要喜极而泣、从999米的露天游泳池里爬起来给他发工作短信了。
每天给羊定点喂饲料，放出去吃草，到点再拉回来，清理粪便和羊圈，写好观察记录，这些可比大夏天的在田里反反复复地弯腰、喷农药，观察稻苗生长情况要轻松得多吧？？而且他们拿的还是一样的月薪呢！！
文郁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前世有这种轻轻松松就能月入七八千的工作，他恨不得笑出声。怎么到了他们这里，还互相卷起来了呢？
虽然不理解，但文郁没打算把这件事揭过去。
“你，这一个星期的工资全扣，通报批评。”
文郁冷淡地道，“从明天开始，停职半个月。”
“……”
查尔斯瞬间睁大了眼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年纪也有五六十了，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可以轻易看到他手臂的骨头，这段时间因为有了工作，还稍微养胖了些。
程瑜看着他满是皱纹和晒斑的脸，于心不忍，“文老板……”
“程先生，这是我们内部的事。”
但是文郁一句就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程瑜立马闭上了嘴。
说实话，看文郁的表情，他感觉自己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恐怕也要‘停职’半个月。查尔斯停职是在家反省，他‘停职’恐怕是在线索命。
江隋州站在他身旁，始终没有出声。
文郁微微泄了心头的火，才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调到这儿照顾母羊？”
查尔斯抬起枯黄的脸，泪痕还没干，一脸茫然。
“因为你腰不好，插秧结束后我看到你一直扶着腰。”
他愣了愣，记忆猛然回到了那天。
五六十岁虽然已经迈入了中年，但还没到干不下去的年纪，查尔斯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下午他插完秧，起来的时候眼睛一黑，差点跌在田里，还好旁边的帕克帮忙扶了一把，虽然没跌倒，但是腰却隐隐作痛。
回家后妻子给他贴上了膏药，又用热气机给他稍微蒸了蒸才好些。卡尔知道后想让他在家休息两天，但他的妻子却不同意，查尔斯也是这样认为的。
田里每天农活那么多，少去两天稻苗就已经从黄到青了，既然文老板给了他这个机会，那查尔斯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水稻田去。
可是没想到，过了两天，文老板就不要他了。
但是现在，文老板说，是因为他腰不好才调走的？
他一直在关注自己？
“你年纪比卡尔他们大，文化程度也不高，记笔记时很吃力，但每次上课你都很认真，我听帕克说，你回到家后还会和妻子一起默背笔记上的内容。”
正因为他耐心又细心，文郁思考了很久，决定先把他调到羊圈那边休养一阵子，等水稻差不多收完后，种植蔬菜的时候再调过来，蔬菜田的工作量稍微小一些。
而且到时候小羊羔应该也出生了，他也可以以查尔斯照顾得当为由，奖励他一只小羊崽，想必别人也不会有异议。
谁能想到，他以为的老实人也偷奸耍滑起来了。
正是因为辜负了自己的心意，文郁才这样生气。
查尔斯听完这番话，彻底傻了。
文老板刚才说什么？原来，让自己照顾母羊其实是一种关照吗？而且小羊崽出生后，还会给他们家一只？不是给村子里所有人的，是单单给他一个人的？？
多番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查尔斯这下子是真的后悔了，跪爬到文郁的脚边，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文老板！对不起，是我狼心狗肺！是我辜负了您的安排，是我对不起所有人，求求您不要开除我，我以后一定会加倍、不！！翻十倍努力的工作！我给您当牛作马……”
程瑜都看不下去了，上去把他扶了起来，低声道：“文老板并没有说要辞退你，你还在这儿哭什么？”
查尔斯的哭声一下子卡在嗓子里，又傻了。
“什、什么？刚才说的不是辞退吗？”
他满脸茫然。
文郁这下是真的又好气又好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辞退你了？我说的是通报批评、扣工资还有停职！！”
可怜的查尔斯，又不聪明又没有文化，听到停职两个字就傻了，以为自己被辞退了。
等程瑜解释了他才知道，原来停职的意思就是暂停工作，让他回家反省，等过了时间再回来。
只是一种处罚而已。
查尔斯这下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泪夹着笑地说：“谢谢您文老板，我停一个月三个月，哪怕半年都是应该的！只要您不要辞退我就好了。”
“……”文郁看他兴高采烈的，完全没有意识到错误的样子，一时头痛，“你去跟卡尔说明刚才的情况，叫他挑个人来接替你的工作，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怕查尔斯再误会，他又强调：“暂时接替。”
查尔斯现在哪儿敢再对放羊工作再有抱怨，千恩万谢地走了。
大清早的弄这么一出，文郁也累了，程瑜很识趣地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和他约好了下午再去水稻田观摩观摩，说完就走了。
“这儿的事教给我吧。”
江隋州看了眼时间，“你赶紧回去吃早饭，我在蒸笼里放了两个包子，再没胃口也好歹吃点。”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药品和农药、肥料都是分开储存的，他们当初手把手整理过，江隋州找起来也很容易，等下按照剂量喂过去就行了。
怕他不放心，江隋州复述了药名，“四咪唑，对吧？”
文郁点了点头，但还是满脸郁猝，“吃不下。”
江隋州知道他是在为刚才的事情烦心。
“他们对这份工作很有荣誉感，而且同事又是村民又是邻居，很容易说三道四，查尔斯这种心态很正常。”
荣誉感？
文郁满脸疑惑。
“你想想，是不是每次你去星星村的时候，他们都很高兴？但凡只要是有关农田的任务，他们是不是都会打起精神用心去做？查尔斯和他妻子熬夜背笔记，他的女儿为父亲放羊的工作感到丢脸，都是荣誉感的体现。”
“他们做这份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江隋州摇了摇头，缓缓道，“他们是由衷地感到自豪，把你当做心中的英雄，同时督促自己向你靠近。”
这时候，农田就不只是他们的工作了，而是他们价值的体现。他们从文郁的安排、和庄稼的丰收中去获取肯定，不知不觉形成了这样的观念——
能种好菜、得文老板赏识的，才是好员工。
在这种想法的驱动下，整日闲来无事只能坐着看羊的工作不仅枯燥无聊，而且一直煎熬着查尔斯的心。
为什么其他人工作都比我多？
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
这是一种不健康的过度反省，但又很常见。
“……我不就是负责打钱吗？怎么还要提供价值呢？”
文郁想到这些就头大了，在他的理解中，老板就是发工资的，员工就是负责好好工作领工资的，怎么会牵涉到自尊和价值的呢？
“你的思维还停留在你是个体农场主的阶段，但他们已经认为这是公司、你是他们的老板了，某种程度上，企业文化和精神也是不可缺少的。”
江隋州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不着急，你也是第一次做这些，慢慢来。”
听到这些，文郁忽然想起来，江隋州可是先后给帝国军部和流火打过工的，想必经验应该很丰富，有他在身边，文郁心里的烦躁微微缓解了些许。
不过想起查尔斯那张哭得老泪纵横的脸，他心里又泛起一点点的愧疚。
“刚才，”他不安地问，“我是不是罚得太重了？”
闻言，江隋州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还在军部的时候，下手可比文郁狠多了，负重跑三十公里、发配到炊事班喂猪、手写十万字检讨书，狠招样样不重复，文郁和他一比，那就是毛毛雨。
“要想做一个掌权者，不仅要关注行业的前程和发展，更要学会如何用好手里的工具……你很聪明，慢慢学肯定能学会的。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江隋州拍了拍他的肩，催促道，“赶紧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