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发什么呆呢?”他妈在他身后叫他,“快点收拾啊,准备出发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妈妈。
那是……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很年轻漂亮的、最后一天的妈妈。
怎么回事?又是梦吗?
忽然,他意识到,手里的咖啡杯……是他初中毕业时用的咖啡杯,他那时候犯中二病,非要学电视里的大人用咖啡杯——喝牛奶——他们一家那次一起去宜家跟腰枕一并买的。
后来就被他打碎了。
……不对。
哪个后来?
他冲进厕所。
他爸正在刷牙,被他吓了一跳,口齿不清地问他你干什么,他挤到他爸身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是十五岁的样子。
他恍恍惚惚走出厕所,忽然又听见他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他跑进卧室,发现通宵直播着的手提电脑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镜头切到了比赛现场的大屏幕上,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成功了!”一个画外音激动地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纪惊蛰的英语可以说是烂得人神共愤,但这一刻,他居然全都听懂了。
为什么?为什么成功了?
可他明明记得……
他妈探了一个脑袋进来:“怎么了?”
他的身体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回答:“蔚迟的实验成功了!他肯定是冠军!”
他迅速把自己收拾完毕,喜气洋洋地跟着爸妈走出了门。
然后又上了这条高速公路。
这一次,他是在已经看到隧道出口之后,才叫停的。
他又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可这次他依然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车停在路边,他爸妈双双回过头来,担忧地问:“怎么了?”
世界又溶解了。
他回到了昨天通宵的时刻,在别的选手做汇报的时候,他正在打一把手机游戏。
时间依然在向前走,事情又这样进行了一遍。
这一次,他是在已经离开隧道之后,才叫停的。
世界再次溶解。
他回过神,面对着手提电脑,他正在打开蔚迟参加的那场比赛的直播。
事情再次发生。
他在出了隧道之后,离前面那辆卡车不到五百米的时候叫停了父亲。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似乎,是个手持镰刀的,披着斗篷的人。
像……像“死神”一样。
世界再次溶解。
他数不清这样的事情重来多少次了,他的精神逐渐麻木,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闪现中把那个黑影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
他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也越来越怀疑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不知道自己停在哪里、不知道身处在哪个世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是梦么?
哪一层才是梦?
他明明记得……明明记得……记得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啊?记得自己已经和蔚迟一起快要上完高中了啊?马上、马上就要高考了啊?
他确定自己喜欢蔚迟的时候,不是在高中那条林荫道上吗?
难道那些才是他的幻想吗?
难道……他是被困在十五岁了?
之后的一切,才是假的?
最后一次,他依然坐在那辆车上,看见了那个“死神”。
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整个人也是完全恍惚的,一晃神的功夫,没能提前发出警示,就眼看着那辆摇摇欲坠的大卡车,如末世坍塌的高楼一样,朝他们倾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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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到了来自肉/体的剧痛。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痛,简直没有一处不痛,痛得他想哭都没有力气。
他稍微找回了一点视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听见各种仪器的响声,虽然每一种听起来都挺有条不紊的,但因为种类太多,便显得非常吵闹。
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塞满了东西,各种管线塞满了他的喉管,他很怀疑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好的。
他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好久,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在他的感觉中,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他的一生中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一片虚无的白色中,虚无地消耗着这样多的时间。
终于,有一天,他脸上的白色裂开了,他又重新看到了世界。
“纪惊蛰。”有个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你醒了。”
他看到蔚迟泪雨滂沱的脸,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中,那样的不真实,像天国的神明。
听到那个神明说:“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