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问荇勉强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田头恢复了安静,可以想象是那俩人意识到问题棘手,灰溜溜撤回隔壁镇里了。
由于问荇发现端倪得够快,所以村里没人传什么流言蜚语,仿佛问大宏和问丙从没来过般。
可问荇很清楚安逸只是暂时的,毕竟依照他的理解,问家在云和镇属于地痞流氓那一类。
其他人秋天丰收的丰收,打猎的打猎,经商的经商,可他们到这时候就得头疼该从哪里靠不正当的方式搞钱过冬。
他们现在灰溜溜地回家,过几天坐不住还会卷土重来。他的便宜哥哥和爹好不容易扒拉着“傻儿子”能吸血,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问荇忙着照料田间的芝麻苗,筹算过几日进山去抓竹鼠、挖药材,压根懒得理讨人厌的蚊虫。
芝麻已经长得够高,陆续开始开出白色的花。但芝麻并不是开花后马上就能结果收货的作物,加上问荇头次栽培经验不足,芝麻株个头、开花先后都有差距,故离大批收货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在问荇家土地上生长的作物都会长得更快更高壮,所以他又重新算了下时日,估摸着待到秋中时候就算差不多能收获了。
眼见着这之后,问荇在家又待了四五天,能理得田理得差不多了,该后院里锄草的地方也被问荇锄出条道路来,依照原来计划,过几日工匠上门帮忙铺路修缮,他就能拾掇拾掇继续去赶山了。
赶山回来收菜、去集市卖货,然后按照存货的银子多少去盘算过冬怎样够舒坦。
出乎问荇意料,问家那边居然还没动静。
他只是实话实话,说自己没爹而已,怎么就把这俩泼皮流氓气着吓着了?
问荇觉着好笑,他虽然没切身经历过被排挤虐待的日子,但他有着对那段时候的记忆,问乙分明欺凌人的时候硬气得很。
趁着工匠还没来这几天,到晚上他带着进宝又把家里的门窗里里外外加固好,顺带着给墙头上安了堆木刺。
真是巧了,他上辈子那个爹也叫问大宏,之前和客户喝醉酒就砸他门摔东西,他对叫这个名的人人品信任度为零。
只是他上辈子没有什么叫甲乙丙丁的哥哥,或许是他爹私生子里有也没准。
问荇颇为无趣地想着,这两辈子他都对他的原生家庭毫无期待,也自然不会失望了。
“唔……按在顶上吗?”
进宝揣着碎木片很新奇,他还是头次见到屋子用这方法防止人爬墙进来。
不过确实是个好办法,问大人真聪明!
“对,尖头朝上。”
“这也太狠了!”进宝做了个鬼脸,表面上是不赞同,可语调里满满都是雀跃。
“我猜肯定有不长眼的人惹了大人,咱们是不是又有事做了,我早就想吓人了,肯定不让他们打扰到大人和柳大人嘿嘿嘿……”
“连鹊。”
问荇眼见着进宝又要继续喋喋不休下去,无奈喊来早就想帮忙打下手的柳连鹊。
“你要是乐意的话,帮我把他带去随便教几个字。”
“唔唔!”
进宝立马安静下来捏着自己嘴。
问大人太可恶了,就知道拿让他念书来吓鬼!
他最近一闹点事就被丢给柳大人学《三字经》,柳大人还教得很开心他又不好拒绝,搞得他莫名其妙现在都会认不少字,可见到字,他个鬼却总想找地方撒尿逃避。
问荇对此的评价是小孩都这样。
但万幸,他和柳连鹊也没逼着进宝学。
“问荇,是不是真有麻烦事?”
柳连鹊拍了拍进宝肩膀,进宝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往外跑去。
还是柳大人人好!
“不算麻烦事。”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问荇将没用完的浆糊和木刺搁到一边,擦掉左脸上沾的灰:“我前几天也同你说了,只是问家人来找我罢了。”
柳连鹊叹了口气:“他们找你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问荇之前家里很穷,他几乎是被卖到柳家的,问家对待他并不好。
最近和问荇提到这事问荇就神色黯然,故而他总是不忍心多问。
可现在问荇都在给家装木刺修门了,再不问柳连鹊放不下心,毕竟对问家一无所知,如果真遇到和问家有关的事他也没底。
“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问荇似乎有些犹豫,动作都变得紧张。
“不笑,你说什么我都不笑话你。”
柳连鹊直觉是不好的事,赶紧端正站在问荇面前,以表达自己态度诚恳。
“我害怕。”问荇的声音很轻。
“我怕他们。”
柳连鹊愣住了。
他认识问荇鲜少会说害怕,他永远都意气风发,也不会被眼下的困难击倒。
可问荇也只是十九二十的年纪罢了,应当是有事会害怕的。
“我知道他们是我亲人,我应该还生养恩情,我害怕他们或许是我的问题。”
“胡说!”
“你当时还痴傻,肯定都是他们做主你的事情,不希望被他人摆布怎么是你的问题?”
柳连鹊面露不悦,茶色的瞳似乎变暗了些许。
看来问家比他当时调查到的状况还糟糕。
问荇垂着眸满脸疲惫坐在树下,因为忙碌一整天变得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成了软趴趴的。
他抿着嘴唇,用指尖拨下片落在鼻尖上的树叶。仿佛受到什么委屈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柳连鹊彻底慌了神,也顾不得问荇是演的还是真的,下意识要去找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他擦眼泪。
可他已经不是人了,摸不出好擦眼泪的帕子来。
问荇的眼泪一滴其实也没掉下,他反倒是扯出个苦笑来。
“他们不过是教我四五岁开始冬日光着脚拿笤帚扫屋子,告诉我天生命贱必须要吃苦,否则就没法活下去。”
“问家穷,他们这么教我没问题,我做不到惩罚我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