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咱们(1 / 2)

车子又开回了医院,下车前邱遂辰找了新口罩出来,让冉星戴好。

冉星对路不熟,跟着邱遂辰在地下车库七拐八绕,坐着员工电梯上到一楼,出电梯就是急诊大楼。

急诊不比病房,还没靠近就能听到喧嚣嘈杂声,此起彼伏,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压抑气氛迎面扑来。

冉星眉头紧蹙。

这是他很不喜欢的场面。

冉星慢下步伐。

邱遂辰察觉冉星的不自在,提议:“还是我替你进去?”

抢救室的感应门就在眼前不到五米远。

冉星说不用:“你不认识我的学生。”

邱遂辰想得当然:“里头一问谁骑车被撞让120拉过来的不就知道了。”

冉星:“……”说是这么说,但,“学长,有时候觉得你真是科生。”

科生邱学长拦住冉星,他听懂了:“你嫌我话不漂亮。”

冉星扯了个笑,话术确实说得比邱遂辰好听:“走吧学长,这儿是你的地盘,我等下肯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邱遂辰拧不过冉星。

抢救室里刚好有人推车出来,感应门徐徐打开,邱遂辰让冉星跟上,两人侧身从门边进去。

屋里头的情况比外头还乱。

此起彼伏的仪器报警声夹杂着不同病人的呻吟和哭泣声。

医务人员疾步带风,没有人脸上挂有笑容,空气里的味道都变得浑浊沉重。

压抑的气息让冉星下意识往邱遂辰身边靠。

小动作邱遂辰注意到,他便走到冉星前头,去护士站问出车祸被送进来的小姑娘在哪床。

在护士站开医嘱的值班医生抬起头,邱遂辰的声音好辨别,值班医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师弟?”

是熟人。

邱遂辰挑眉,“周师兄。”

周长白指了个方向:“在急十床,你朋友?”

邱遂辰含糊:“认识。”

冉星小步往前移动,看清这位略秃顶的周师兄。

“这姑娘想要自由要过头了啊,”周长白竖起大拇指,“自行车蹬得比摩托车还快,小车司机行车记录仪上那叫个精彩。”

冉星小声:“那么厉害?”

周长白见从邱遂辰身后冒出来的小年轻,“送来时浑身都是血,拍了片,右小腿骨折。”

冉星抿唇。

“是高考生吧?现在情绪有点不太稳,”专业的话周长白对邱遂辰说:“血糖也高,一型糖尿病史,说是吃了烧烤喝几瓶饮料,没打胰岛素,血糖测不出来,尿和血酮体阳性,考虑酮酸。”

Buff加成,邱遂辰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怎么处?”

周长白先转头问旁边的护士:“小雅,急十床那个内分泌科怎么回?”

护士把刚抽回来的血放标本盒里,忙得都没空看周长白一眼:“有床,家属来了就可以转上去。”

周长白把话转述过来:“骨折手术要等血糖控制下来,专科的事还是专科解决,等下还有一些转科须知要家属过来签字,你是她班主任吧?”周长白猜出冉星的身份,“病人家属联系不上,现在就一女同学在陪床。”

话说再多都没什么用,邱遂辰直接带冉星找到急十床。

抢救室不大,每个小床都用床帘隔开个小空间。

王雪是住校生,出事后来陪的是她的短发女同桌。

短发女生见冉星掀开帘子,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不敢去看冉星,怯生生叫了声:“老师。”

冉星立马班主任灵魂上身,仰起头板起脸,眼神凶狠狠。

邱遂辰让短发女生过来,把空间留给老师训学生。

王雪身上的血迹没清洗,只简单换了件干净的患服。

空气酸涩难闻,冉星即便戴着口罩都能闻到一股烂苹果味。

王雪苍白着张脸,看冉星一步步靠近。

冉星忍着火气,对这位准高考生是很‘服气’,气都给气笑:“能耐。”

王雪身上绑着心电监护,右手在输液,骨折的腿被简单固定支起来,挂彩的嘴巴又痛又苦,在这么嘈杂的陌生环境里,见到可靠的大人了,王雪眼泪唰啦一下啪啪掉:“冉老师……”

冉星冷脸,不为女生的眼泪所动容:“我叫你舅舅过来。”

王雪偏头把眼泪擦到枕头上,声音沙哑,“老师,”全身都在痛,说话都不敢太用力,冉星弯腰,听王雪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能、不要让我舅舅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冉星骤然直起身。

王雪伸手要去抓冉星,速度太快,差点扯掉手里的输液器。

冉星按住王雪肩膀,呵责:“别动。”

王雪揪住冉星,眼泪又成串地落,声音哑得比指甲划过黑板还难听:“……老师,你也不要管我了,就这样让我死了吧。”

小小年纪张口闭口就是‘死’,人生进度条才过多少呢就要‘死’。

冉星身边没有纸巾,徒手上去给王雪擦眼泪,动作不算温柔,给人脸上摩出一片红痕。

短发女生赶紧从兜里掏纸巾递过来,冉星擦好手,又扯了一张给王雪擦脸。

王雪情绪激动,红眼红脖子,弓着腰咳嗽了好一阵,鼻涕眼泪又一大把,冉星看得都嫌弃。

小纸巾不够用,邱遂辰出去找周长白拿了大包的,跟冉星站一块,一张一张抽给王雪用。

王雪哭哭啼啼,心电监护上的心率直接转窦速,邱遂辰啧了一声,“再哭人更难受。”

王雪擤了个鼻涕,苦巴巴:“冉老师,不要叫我舅舅。”

冉星点点王雪额头:“你舅不来你怎么手术?腿不想要了啊?”

***

王雪舅舅家住郊区,赶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候后的事。

高高壮壮的中年男子,一来先和冉星他们道谢,再配合医务人员将王雪转到内分泌科住院、骨科随诊,等血糖控制平稳再转骨科手术。

全程下来就没多给王雪一眼神。

冉星品出其中味道,这也是个不关心外甥女的亲戚。

邱遂辰在骨科和内分泌科各刷了脸,让两边病房的医生护士多照顾点。

从医院出来,邱遂辰先把短发女生送回家,再带冉星到附近的夜宵店喝了碗热咸粥。

这么来回折腾,一恍就过了零点。

天空黑沉沉。

路上没几个行人。

冉星不是很有胃口,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粥,他感慨:“平时连打针都害怕的小女生啊,”想到刚才过床时床单上那摊干掉成黑的血迹,就直摇头,“闯红灯,飙车,这么有勇气。”

邱遂辰反对冉星的评价:“这不叫勇气。”

冉星重新定义这个词:“有勇气让自己这么叛逆这么疯。”

哪个正常高三生会舍得用宝贵的复习时间干这种事。

粥店里人不多,老板坐在收银台后刷抖音。

嘻嘻哈哈的短视频背景声刺耳难听。

两人坐在靠门的圆桌边,说话声压低了好几分。

冉星表情清清淡淡,还有点神游。

邱遂辰第一次看到冉星呈现这样的状态。

以前邱遂辰身边的兄弟朋友总用那么几个词形容冉星:“小少爷”、“撒娇鬼”、“粘人精”、“邱遂辰你家闹腾的小尾巴”、“你家叽叽喳喳的小太阳”、“那位话痨小朋友”。

冉星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发光能量。

而如今和他面对面,喝着一碗十五块咸粥的冉星,卸去青涩和炙热,披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社会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