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默然将视线移向右手,那里握着方才从大腿外侧绑带里抽出的匕首咒具。
……实在坚持不住就来一刀?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顺利进入休眠期,自己的催眠也不会解开,组织那边被催眠的人也会按部就班地继续做好分内之事,如此便不会给前辈添麻烦了。
……
但自己动手很疼啊。
仰起头看向阴云逐渐散去的天空,不知怎的,五月朝宫突然想起之前为了追求苏格兰所做的那些事。
想起对方给予自己的每一次疼痛,想起脖颈处紫黑色的於痕,掐在腰侧软肉上还要扭半圈的指节,以及耳垂上的孔。
就好像只要将疼痛冠上苏格兰的名字,就变得可以忍受。
甚至在午夜梦回时,被抚摸的伤处依旧灼热,犹如用身体去亲吻火舌。
——分明他从前最怕疼了。
五月朝宫:“……”
真是的,他恋爱脑有那么明显么。
摇摇晃晃地将身体稳住,扫视着被黑潮吞没的周围,终于开始看清自己的黑发青年在心里盘算着还能坚持多久。
随后看向依旧坚持在岗位一线的手表指针,许是因着欲望作祟,久违地又开始埋怨起远在朗姆地盘上的金发青年。
朗姆二世到底靠不靠谱啊?
叫松田君或者satou酱那种攻击型的咒术师,谁来都好,好歹送他一程吧。
……或许苏格兰也会来,但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一路上那么多咒灵,自己交换给对方的血液早已过了时效,如此一来前辈就没办法看到咒灵。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不管是在场的哪一位咒术师,都不会让他来的。
……吧?
最后的思绪突兀断裂,似乎于恍惚中听到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
黑发青年带着一万分的迟疑,一点一点地垂下头,直至目光与地平线齐平,这才眨了眨已然被血液模糊掉的视线。
而后盯住那冲进视野里的黑蓝色块,努力睁大了那对金与红交织晕染的眸。
他记得,苏格兰好像没有买过机车?
……那么,这也是幻觉么?
*
机车飞驰,视野里的事物飞速后退。
一路上将路面的障碍撞得东倒西歪,诸伏景光直奔降谷零给的坐标,湛蓝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去找五月朝宫的路上,他和警校同期一人征用了一辆机车。
并且鉴于机车的主人已然变成苏格兰尖叫大队中的一员,所以苏格兰本人便底线灵活地没有告知车主,就和松田阵平道别,各自前往了需要增援的地点。
血液能够给予的‘看’的能力早就失效,一路上猫眼男人都无法看见咒灵,只能凭借感觉开|枪。
索性越靠近目标所在地,被同化的咒灵就越多,野生咒灵就越少,大家都很友好地让开一条路,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
但即便如此,一路交战下来,诸伏景光的枪里也只剩下一颗子弹了。
快点,再快一点。
胸腔里都是想要再快一点的心情,诸伏景光将油门一开到底,凌厉秋风刺得皮肉发疼,几乎将脸颊刮出血痕。
可即便如此,猫眼男人还是没有减慢速度。
甚至还一手操纵着机车,另一只手抽空用枪托砸晕了一个不要命凑上来的人类。
让对方在被撞死,和因赞美苏格兰导致喉咙撕裂而死的选择里,被迫进入捡回一条命的planC结局。
而或许是助人为乐的行为让他变得幸运,诸伏景光在砸晕路人的下一刻便远远看到了行程终点。
比起一路上的小打小闹,这里的黑雾更是犹如实质一般黏稠,只是扫过一眼就知其中凶险,但却始终被什么控制着,圈定在小范围内。
随后似是感知到他的到来,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暗潮立刻让位,宛如摩西分海,为猫眼男人露出黑潮最核心处的景象——
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怪物的尸体。
残肢断臂与内脏碎片铺天盖地。
似乎是人类,又不具有什么人类特征的肢体到处纷飞。
以近乎可以称为‘流’的方式从视野里淌出,由地表一路蔓延至骤停的心跳,看得诸伏景光心慌。
可最吸引视线的还是跪在中央的——
‘人’。
被血染红的衬衫几乎看不清本色,及腰长发却依旧顺滑柔软。
秋风缓慢拨动之下,额前的碎发被吹至脸侧,露出的面容乍看毫无表情,细细打量却带着茫然无措,合着脸上淋漓鲜血,活脱脱一个杀|人|狂。
——以及,仅有右翼的、半边的翅膀。
看似轻盈柔软,羽尖的位置却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仿佛锋利的刀。
无数把这样的刀刃层层叠叠,靠近地面处的羽毛表面更是染了血,凝固成暗红,让青年整个‘人’更显诡谲。
诸伏景光:“……”
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猫眼男人看了看手上仅有一颗子弹的枪。
随后突然将机车丢到一边,一步步向着黑发青年走去,这样的行为看在后者眼里让对方愈发茫然。
因为五月朝宫不敢相信眼前朝他走来的人。
痛感的紊乱让他没办法再分辨方向,也逐渐无法从幻觉和幻听里触碰真实。
解开封印的后遗症远比他想象得更猛烈,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自信凿出裂痕,让计划了无数备选项的青年被车轮推着走。
——所以,眼前的苏格兰是幻觉吗?
视线晃动得愈发频繁,心底一直压抑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望着朝他走来的猫眼男人,写满警惕的鎏金仔细分辨着对方的一切,从出门前那双自己亲自擦过的鞋,再到沾了自己气味的衣服,最后落在男人那对吻过几十上百次的湛蓝猫眼。
完全货真价实,根本挑不出任何不同的情况反而让那对金眸黯淡下来。
因为他知道朗姆二世不可能让苏格兰来,而其他咒术师也不会任由普通人陷入危险。
所以眼前的还是幻觉,过分真实的幻觉。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苏格兰来找他,交给朗姆二世地址的意思是让对方摇咒术师来。
或是帮忙,或是收场,总归不可能让没有咒力和术式的苏格兰来冒险。
——他舍不得。
但眼前的幻觉轻而易举就能冒充苏格兰,冒充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
这样的认知让那对金湖霎时波澜四起,几乎是爆发出一瞬的杀意,就连垂在两侧的手都暗中攥紧。
幻觉怎么可以冒充苏格兰?掐死了算了!
……但是不忍心,让他再多看看。
就这样反复纠葛着,黑发青年隐在零碎阴影下的眉头皱起,双手不自觉地抬高,想要将眼前的幻影掐灭在掌中,却迟迟下不了手。
这样的状态看在诸伏景光眼里,让男人神色愈发苦涩,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蹲下身去。
于是一秒过后,五月朝宫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并非幻觉所能提供的温度。
紧紧拥住自己的人身上带着硝烟味,与本身欲望的清冽香气混在一起并不好闻,却是五月朝宫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曾很多次瞒过狙击手优秀的反应神经,于任务过后的深夜瞬移到对方床头,轻轻吻过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指尖。
常年持|枪的手被柔软唇瓣啄吻着,直至落满爱意,黑发青年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出房间,等待下一次正式的见面。
而现在,这样一双手却并没有拿着枪对准自己,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掐住自己的脖子。
而是将他揽在怀里,拍打着几近绷直的背脊: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下又一下。
力道轻柔,却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化。
黑发青年下意识回抱住对方,感受到男人的动作停滞一下,随后拍打就变成没有间断的拥抱。
那双磨出薄茧的手掌隔着衬衫与他相贴,恍惚间都能感受到枪茧和掌纹的挤压,让五月朝宫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就连呼吸都放轻到极致。
如此乖巧的青年让诸伏景光愈发觉得反常,可他只是顺着胸口传递过来的心跳,再度拍了拍对方的背部。
终于,目之所及处,与发丝几乎交融的墨色片羽下意识抖动两下,猫眼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询问有了反应的青年一些前况,却突然眼前一黑——
“等…?!”
视野翻倒,天旋地转。
被猛地推倒在地面,诸伏景光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到脖颈处传来钻心的疼,紧随其后的是格外熟悉的热潮。
而将人掼在地上,黑发青年看着男人闪过讶然的脸,视线于那对与记忆里没有任何差别的蓝上停滞半秒,随后毫不犹豫地咬在对方颈间!
熟悉的甘甜溢入喉咙,因为封印失去而无法掌控的本能迅速占领身体。
方才还智尚存的鎏金迷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脑内情绪叫嚣着,即使是幻觉也想要占为己有。
可就在黑发青年想要更进一步时,看似处于劣势的男人却突兀给了他一拳。
腹部疼痛猛烈,让本就无法忍痛的青年顿时松了口,委屈地用控诉的眼神看过去,沉溺欲望的心却不可避免地泛起刺痛。
是想要伤害他?还是想要抛弃他?
如果真是苏格兰,自己的行为肯定会让对方生气。
况且看着附近的情况就知道了,普通人没办法看见咒灵,也就是说地上的残肢断臂都是——
人类。
苏格兰会不会误解他?
一系列的质疑砸在脑海,让本就迟滞的思绪愈发混乱。
可就在五月朝宫闭上眼,准备熟练迎接枪|口顶在额头上的触感时,却感到有人俯下了身。
随之而来的不是子|弹。
而是一枚腥涩的吻。
嘴唇被叼住,柔韧撬开齿关。
与此前的滋味都不同,从嘴里溢出的鲜血将吻化作腥味的纠葛,却细致地扫过口腔的每一寸,于是所有地方都填满那份咸涩,又零零散散掉落成痴缠。
直至交叠的唇瓣分开,五月朝宫再也忍不住睁开那对鎏金,便与一双湛蓝相撞。
仰躺在地上的男人抬起手臂,将扯开的银丝擦在青年染血的脸颊上,硬生生用旖旎暧昧冲散了对方身上的血腥气,这才开口,语调轻柔:
“好些了么?”
浑身是血又被追求对象抹了一脸口水的青年:“……”
“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前辈?”
无视了对方的小报复,已经完全清醒的人盯着男人的脸,想要从中找到或嫌弃或厌恶的端倪,却一无所获,只听对方答道:
“没有。”
只有一边的羽翼,对人类的微妙厌恶,不合群以及……孤寂感。
联想到曾经相处中的蛛丝马迹,诸伏景光暗叹一声,却只是用双臂揽住青年的腰,将距离轻轻拉近:
“没有,你很好。”
对方似乎并不满意:
“前辈,我很危险。”
“我知道。”
“……我不是人类。”
“我知道,你是魅魔。”
“不…如果我和那群家伙差不多,如果是和咒灵一样的东西——”
诸伏景光打断他:
“可咒灵看不到,而我能看到你。”
身上的人喃喃着:“还有受肉的可能…唔……?”
“五月,看着我。”
抬杠的话再次被唇间柔软打断在半截。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像夹了能够催眠的魔力一般,让五月朝宫忍不住垂眸望去,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睛——
“那些咒灵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为我做过的事,我也知道了。”
鎏金倒映之下,猫眼男人的表情却极为认真,仿若注视着最珍视之人: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也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还是认为控制不住自己,那就由我来控制你。”
“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伤害到任何人,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睫毛下抖落的沉默将一颗心吹得歪歪扭扭。
面对这样一番话,素来巧舌如簧的人第一次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声音来回应,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最终只是磕磕绊绊从齿缝里挤出句子,算作回应:
“可是前辈,”黑发青年闭了闭眼,“你来时看到身边那些,就不想说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前辈能够看到咒灵的时间早就过了,所以你能看到的除了我以外都是人。”
“所以地上这些是人。”
他又强调一遍。
诸伏景光许久不曾说话。
而就在青年觉得这冗长的沉寂过于绝望时,便听一道声音轻轻飘出:
“你能感受到萩原和松田他们么?”
面对这堪称转移话题的对话,五月朝宫抿了下唇应道:
“可以,他们以及五条君都没有危险,只是前辈——”
“那你现在需要什么?补给?”
总觉得自己被打断很多次好像是经常不让咒灵说完话的报应,黑发青年停顿片刻,这才叹息道:
“不是之前那么简单,封印完全解除就必须找到替代品重新补上。前辈,别再引诱我了,你再这么问我真会当真的。”
最后的尾音甚至带了些哀求,罕见的躲避也是五月朝宫最后不想跨过的线。
他的智已经岌岌可危,苏格兰那白色的欲望在他眼里就像散发着香味的蛋糕,饿了八百顿的他根本没办法不在…意……
想要彻底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中。
视线里,红色几乎占据了全部,盛开在鎏金的倒映下,像一朵绽放至极点的花,摇摇晃晃环抱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看清,欲望的主人便扳过他的脸,迫使青年注视自己一人: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我?”
五月朝宫尝试狡辩:
“不,我……”
“所以补上封印还是需要补给对么?”
看着那对过于执着的眼,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拗过对方,青年叹了口气,只得老实回答:
“比那个更多。”
说完,他将视线缓缓下移,就见抱住自己的男人弯起唇角,笑着道:
“还能瞬移吗?”
五月朝宫一愣,下意识回答:
“只是一次的话,可以。”
“那就走吧。”
在那对似是见到不可思议之物般瞪大的鎏金里,诸伏景光稍稍抬头吻在对方的侧脸。
直至胡茬刮过肌肤,将青年的下颚蹭得微红,这才从啜吻中离开,随后以舌尖卷出一个完全不符合苏格兰设定的温和浅笑:
“想说的有很多,但是见到你之后只剩一句话了。”
“回家吧,五月。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