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五月朝宫给他咒术界资料,还顺手发来茶里茶气邮件的目的,诸伏景光在上一秒还成竹在胸。
无非就是争取自己到他那边,外加挑拨离间。
尤其再与组织希望自己监视五月朝宫这件事联系起来,诸伏景光就知道,睚眦必报的青年按兵不动之下却决不会坐以待毙,对方必然有了对策。
但有两点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其一是倘若五月朝宫从一开始就在组织,那组织怎么会不清楚对方的能力?
其二就是……
“——要不要来潜|规|则一下?”
黑发青年的嗓音带着一贯的轻佻,在顶楼的风里聚成似是挑逗、但暗藏认真的笑意,于秋日干燥的室内显得潮湿又轻盈。
他说着还将手里搂着的男人往上掂了掂,跑动之下,怀抱中的身体被惯性操控。
于是当诸伏景光自短暂失重逃离,重新有所着落时,被布料绷住的腿肉便主动将青年的手掌陷入半分。
后者未承力的拇指则在闷笑声里,意味清晰地揽得更紧。
诸伏景光:“……”
他预料不到的事还是太多了…五月朝宫,这家伙怎么屡教不改!
——后辈不许乱摸前辈的腿!
温热颠簸中,猫眼男人深吸一口气,将兜帽往中间扯了下,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被公主抱的尴尬。
“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放下苏格兰特有的阴阳怪气,他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对此,五月朝宫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可能的前辈,现在放下你的话,万一出了意外我来不及反应就遭了。”
跨下又一级台阶,灿金色往后瞥了眼穷追不舍的咒灵,语气绵软让人不忍拒绝:
“再说,如果我暴露了的话,组织想必会同样怀疑相处半个多月的前辈吧?所以拜托了,你就让让我~”
诸伏景光:“……”
我让你谁来让让我!还有楼下难道没有咒灵吗?为什么五月朝宫看上去要直接往楼下跑?
他声音压得极低,听着从怀抱里传来的疑问,五月朝宫同样放轻声音回道:
“有啊,数量还不少,但都是些低级的咒灵。”
闻言,那对湛蓝猫眼里疑窦丛生:“那你还跑?”
就算是低级,可蚁多咬死象。五月朝宫这么自信,难不成……?
应了他的猜测,黑发青年在空隙间垂头向下看,面上一派胜券在握:
“没事,会有人以适合的由帮忙解决咒灵的,所以我们只要当一对亡命鸳鸯就可以了。”
诸伏景光:……谢邀,这种事还是算了。
自转角拐过,这栋大楼的电梯仅仅只到十八层,剩余三层有单独的电梯。
但由于楼梯间直达天台,且还可以拉开与咒灵的距离,因此五月朝宫并未带着人绕远去坐楼上三层的电梯,而是一口气跑下了十八层。
伸长手臂拍在电梯下行的按钮上,感受到怀中人自觉将自己的脖颈搂得更紧,五月朝宫的心神瞬间漂移,仅挤出0.01秒的时间用来感激安排任务的组织。
随后便清了清嗓,压制住翘起的尾音:
“不过我们得将那些东西引到一处,不然以对方的术式,处起散落的咒灵动静可不小。”
那位可是一个人被自己硬请过来的,虽说砸了钱,但不为对方准备好舞台的话,绝对会生气吧。
——和自己一样行踪神秘的‘双子’,对任务可是很挑剔的。
敛下眸中思索,五月朝宫在进入电梯后终于将人给放了下来。
诸伏景光站稳于电梯内,望着黑发青年沉下声音:
“你的资料里不是说,大多数咒术师都没办法做到操控咒灵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咒灵来有目的的攻击他们?
“只是不能长时间让咒灵为他们所用而已。”
看着不断下降的数字,五月朝宫解释道:
“有些世家或是诅咒师也会豢养咒灵,用作练习,也或许是做些不好的事,比如现在这样——”
电梯打开,嗡嗡的声音顷刻淹没了话音。
诸伏景光看着外面密密麻麻飞近的咒灵,深觉这些东西还是太突破人类接受力的底线了。
黄蜂一样的外形,两侧生长着薄薄翼膜,可口器却如钢针一般长度。
无数复眼从身体的缝隙间挤出,像是带着脓疮的伤口,狰狞着冲击诸伏景光的视线。
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不易察觉的震撼:“这是人类对黄蜂的恐惧诞生的咒灵?”
“对呢。”五月朝宫答道。
嘶……人怎么会恐惧这么多东西!
吐槽欲几乎喷薄而出,一想到两个同期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奇形怪状的东西,猫眼男人顿觉辛酸。
五月朝宫则带着人趁机往咒灵群相反的方向跑去,突然想到一件事:
“说起来,前辈这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这些东西的?”
估算着离出口还有些距离,诸伏景光回答:
“和琴酒汇报完。只不过是身体先发出了预警,之后就能看到咒灵从下面爬上来,但是现在……”
视线捕捉到安全出口的幽幽灯光,在五月朝宫出声提醒的同时,男人弯下身子准确避开身后劲风。
眼看不远处大石砖被擦出一条凿痕,诸伏景光抿了下唇,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现在我看不到了。”
五月朝宫:“……等等,所以你现在是?”
“是凭感觉在躲避。”
!
跑动中,五月朝宫略微凝神细看男人周身的咒力波动。
依旧是比普通人都低一些的咒力,甚至近乎于无。
这样的人只会在最危险的时候看到咒灵,但苏格兰竟然可以凭感觉避开咒灵……
不愧是苏格兰,总能带给他惊喜!
说话间,两人已经与大门近在咫尺。
这座写字楼大厦的电梯分为内外两部分,他们走的是内部员工的电梯,下去再走一段距离就是后门,相当僻静。
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当诅咒师死去,被其短暂控制着的咒灵便没了约束。
可除非是一级或是特级的咒灵,其余大部分咒灵本身并没有什么记仇的概念,能够追来也不过是加害的天性作祟。
——但有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比刻意命令更有杀伤力。
“等、危险——!”
落后半步的黑发青年厉喝一声,双眼猛地睁大,几乎露出伪装之下的细长瞳仁。
鎏金倒影里,天花板被重压裂开,许是不耐烦再进行捉迷藏游戏,原本被关在十八楼的咒灵找了下来,竟是冲破了吊顶,直直落在了他们身侧!
——轰隆一声,砖石崩碎。
一颗心被悬到半空,眼前仅剩前方那道晃动的莹白。
五月朝宫在这一刻本能舍弃了防御,立刻朝着猫眼男人扑了过去。
他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飞来的碎石,在那对诧异的湛蓝下将人紧紧护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血肉揉进身体。
随后两人踉跄着避过砸下来的天花板,借势一滚,险而又险地冲出大门,避过咒灵的前后夹击。
面对这突发状况,身后不聪明的黄蜂咒灵来不及转弯,有些甚至扑到了章鱼咒灵的脸上。
二级咒灵直接将弱小同胞尽数挥散,抬起黏黏糊糊的触腕便要往两人那边抓去——!
“呲…啪。”
千钧一发之际,焰苗乍现。
有老式打火机的转轮声自身旁擦肩而过。
实战里千锤百炼的五感捕捉到风向流动,借着遮挡,诸伏景光从青年的肩头往外看去。
可他借着月色与火光向黑暗深处窥探,却只见一道看不清面庞的人影。
“喂,躲远一点。”
语气似警告,却带着几分随性,对普通人而言无形的帐于呢喃下展开,充盈在一片湛蓝里。
来者一身黑西装中规中矩,不会暴露半分个人信息,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声线里的细微特质也一并抹去。
诸伏景光只能判断出闯入大厦的人比自己稍矮,除此之外便只余莫名的熟悉。
可就在他想出声时,与夜空同色的帘幕渐渐淡化,连带走入其中的人一起,猫眼男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危机解除的表现。
窥视另一面的时间……竟然如此短暂吗?
直至西装男人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在视野中,诸伏景光才回过神,借着五月朝宫扶来的手站起身,心下怅然:
“那是……?”
“是专业人士。”
抱着职场前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衣裤上沾满灰尘的五月朝宫此刻却面带笑意。
他用那对灿金色望了眼沉夜中隐匿的星河,又不着痕迹地扫过躲在草坷中的阴影,这才拍了拍脏兮兮的衬衫,在猫眼男人看过来时出声道:
“如果擅自闯入别人的猎场,主人家可是会生气的。所以剩下的就交给他吧,我们也该退场了。”
“不过——”
知道此刻只有他一人才能欣赏到大厦内的冲天火光,五月朝宫蓦地生出几分私心,以至于将话突兀拐了个弯:
“你想看到吗,前辈?”
——看到?看到什么?
本想扯着人向车那边撤走的诸伏景光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就见黑发青年用指尖点在自己眼角:
“看到那模模糊糊的帐后隐藏的画面,再然后……”
“——看到我眼里的世界。”
潋滟的金湖里轻荡着涟漪,被这样一双眼注视,诸伏景光只觉胸膛的风喧嚣莫名。
就连心脏都被摇晃着,浸透在甜涩的颤栗里。
……但是不行。
如果他答应下来,五月朝宫又要用那些能力了吧?
组织的人肯定还在附近观察,虽说丢失了能够被琴酒捕捉的信号,嫌疑已经增加了不少。
但这样站在这里明目张胆地使用能力,仅仅只为回应自己的期待……
太放肆了。
实在太放肆了。
诸伏景光越想越觉得太过任性,不符合卧底的谨慎小心。
可正要拒绝,一股极为清浅的香气便钻入鼻腔。
——是五月朝宫近在咫尺的呼吸。
“前辈在担心琴酒那边吗?你大可放心,那边我会摆平的,你只要回答一句想看或是不想看。”
如典故里引诱他人堕落的妖鬼,黑发青年用手捧起他的脸。
细腻指腹于胡茬上轻轻擦过,下一秒唇角弯起一抹狡黠。
于是诸伏景光的注意不可抑制地放到那两瓣嫣红之上,看着它们在黑暗里上下张合,嗔出低沉而沙哑的音色:
“不过我的建议是——”
“别管那么多,让我们先做些快乐的事吧。”
*
没有路人存在的后门,身量相仿的两道影叠成一束静谧之花。
夜色下的湛蓝左右晃动,试着定夺那双眼里透露的信息。
怀疑在五月朝宫落下尾音的那一刻,几乎渗透了诸伏景光的每一条神经,活生生把人变作炸毛边缘的猫咪。
“要是想看…会怎么样?”他警觉询问。
能被眼前人暗示快乐……诸伏景光内心瞬间划过无数可能,但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正经展开。
草木皆兵之下,他甚至错觉丛生,深感如今这静悄悄的氛围都染上了诡谲。
黑发青年顺从垂下的发丝更似编织细密的蛛网,隐藏在其后的猎食者耐心等待猎物放松警惕,再一口倾吞:
“想看的话,我会用一些行动,帮前辈短暂拥有能够看到咒灵的视野。”
轻柔打断思绪,黑发青年说得乖巧,话里的陷阱却一分不少。
一些行动……听着就不妙吧!
大腿处残留的滚烫一路烧到耳尖,诸伏景光脸一热,正要开口拒绝,突兀响起的铃声却恰好截断了这糟糕的氛围:
“你们两个在哪?”
听筒里,琴酒语气极差,似乎没能捕捉到他们的所在。
从来没这么感谢过琴酒,诸伏景光平复半刻心跳,冲五月朝宫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上车,而后在下一次呼吸中回答道:
“我和椰奶酒在大楼楼下,现在正在撤离,有个奇怪的人进去大厦了……琴酒,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遭遇到的事?”
“那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怪物是什么?还有刚刚进去大厦里的人,你不会是隐瞒了什么重要情报没有通知我们吧?”
“你甚至耳机坏了之后都没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没时间接,但你作为行动负责人怎么也要意思意思才对……”
诸伏景光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看了在打手势,比了一个‘泫然若泣’表情的青年,接着道:
“椰奶酒都吓坏了。”
琴酒:???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要感谢五月朝宫的激发,否则诸伏景光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冤枉人。
对面的琴酒显然也被这操作给震慑住了,大抵自知亏,也从来没人能质疑top杀手,导致琴酒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事出有变,之后我会把相关的情报传给你,你先带着…那个吓坏的,按原计划撤离。”
“可是枪还在——”
“你不用管。”
“那进去的是我们的人么?”猫眼男人明知故问。
“……你不用管。”
那边似乎咂了下舌,诸伏景光坐到副驾上,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看来五月朝宫找的帮手确实是出乎组织预料。
“还有,”憋着气,银发杀手似是想到什么,情绪一下子多云转阴,从牙缝里挤出警告:
“告诉椰奶酒,再打电话不接就好好解释——”
“稍等一下。”
虚握住男人的手腕,五月朝宫将脑袋凑近,一字一顿道:
“琴酒,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他语调像是扭着劲的麻绳,一句话拐出七八个弯。
听着莫名耳熟的诸伏景光稍作思考,忽然顿悟。
——这不是自己最近和组织其他人讲话的腔调吗?
而学人精此刻正抬起另一只手掰着手指,细数琴酒的罪行:
“让我算算,两次…这次就记第二次好了,原本我想给苏格兰一个——”
嘟嘟嘟——
挂断的电话出现忙音,诸伏景光为此抽了下眼角,嘴边弧度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似乎都能想象到琴酒戳在按键上的力道。
见身边人那漂浮的欲望愉悦地跳了一下,五月朝宫也跟着笑出来。
他松开对方的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惊讶得十分浮夸:
“啊,放静音了,这么一看还真有些对不起琴酒。”
不,对不起是不可能的。
他在踏上天台前就开了静音,就是怕有人打扰他的二人世界,反正五月朝宫从不担心有人找他,因为下班之后他从不接电话。
苏格兰的除外。
将手机收好,黑发青年熟练地打着火将车子开走。
凝视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大厦,就这么体贴地把帮手扔在那里不管了。
毕竟他们互相都不想知道彼此的身份,这份心照不宣,对方想必会满意的。
“说起来——”
拐过下一个路口,五月朝宫瞄了眼从挂断电话就没怎么出声的男人,踌躇片刻开口道:
“前辈也知道吧,你这次是被我连累的,就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看着车窗外晃过的建筑和逐渐丰富的灯火,诸伏景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是搭档。”
搭档啊。
顿觉喉中干涩,五月朝宫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忽略了这份从心底爆开的甜,眼神却不自觉向苏格兰那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