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将军的侄女回西北前, 皇室特意给她封了个县主的位置,虽没有食邑却也足够尊贵,本来秦芙于钦朝无寸功, 给她县主之位容从锦还担心难以说服顾昭, 钦朝对宗室管理严格, 几位异姓王都被削蕃, 现在能有郡主、县主封号的无一不是顾氏血脉,顾昭若是不同意也是理所应当,没想到顾昭听闻是给秦芙封县主后直接答应, 还亲自过问礼部给秦芙选了哪几个封号。
容从锦本以为顾昭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没想到顾昭沉默片刻道, “女子不容易…她又曾是于陵西的夫人。”
容从锦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愧疚和心虚。
他娶了从锦, 于陵西这家伙就找了根本不了解望京情形的秦芙。
他总觉得了自己有点亏欠秦芙, 容从锦理清他的思路不觉发笑, “婚姻之事都是听家族长辈的,秦芙嫁给他也是家里衡量过的, 并非您一人的过失。”
“那侯府不让你嫁给朕, 你就不嫁了?”顾昭眼睛一眯, 发现重点。
容从锦一顿, 浅笑着握着他衣袖,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的顺着纹路向上攀附, 在他手腕上轻轻搭住, “陛下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 我见过您后, 那些旁的人我又怎么看得上呢。”
“定远侯府准或不准,我都会和您成婚的。”容从锦声音极轻,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顾昭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却忍不住眉开眼笑,哼了一声得意道,“他先退了一步,朕绝不会把从锦拱手让人的。”
顾昭无论说多少次,提到这总是无比骄傲,神气得像是刚捕到猎物的大猫。
容从锦暗自腹诽把这一段糊弄过去了,顾昭提起新婚又忍不住讲起当年新婚燕尔他们在王府的时候,顾昭的记忆力让他说话颠三倒四,他不能按照时间排序,只能记得一些让他感到满足快活的场景,于是容从锦笑吟吟的听着他描述里的相知相守。
“对了,于陵西现在还在做官么?”顾昭把皇后当年的倾国容色一番夸赞,又真诚表示皇后几乎没怎么变,现在还是最好看的,容从锦也不当真,却不想他话锋一转又想起于陵西来。
容从锦:“……”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这陈年老醋他都不知道醋在哪,偏顾昭每次提起来都大为动怒,上次闹得那一场连定远侯夫人都得进宫来劝和。
“还在做官。”容从锦神色微正,像是掌管考绩的官员般严肃道。
“他能做什么官…”顾昭抱怨,顾琼午睡醒来,见没人照顾自己就哭起来,顾昭走到偏殿熟练的抱着他哄,“他品格有问题。”
“从锦,你去查查他,一定是贪官。”顾昭撺掇道,他是这样想的不假,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心思,若查到贪污解决自己的心事最好,若是没有贪污查一下也没什么影响。
“让陛下失望了,于陵西确实从未贪过一两银。”容从锦无奈,“结党营私、弄权之举一律都没有。”
顾昭的唇张了又合,侍女已经把乳娘找来,他才把顾琼交给对方,小声道,“不可能啊。”
容从锦只当作没有听到,旁人的事他能随意说起,唯独于陵西不知道提到什么就会触怒顾昭。
其实这事也很简单,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于陵西是见罪于陛下的,朝中官员都不敢跟他来往,于陵西自己也知道陛下看他不顺眼,总想着把他的官职撤了,于陵西自然小心谨慎不敢有失,顾昭还以为能抓他的把柄呢。
“定州那边有一个知州空缺,于陵西此人人品有瑕,却还算精于官场,政务也通达。”容从锦试探性问道,“不如把他调过去?”
顾昭想到这么大的一个眼中钉能除去自然愉悦,却又微微皱眉,”他肯去么?”
顾昭不懂得朝政也知道这些官员削尖脑袋也要挤到望京来当官,于陵西虽然在望京是个小官到定州就是从五品的官员,他也不一定愿意去。
“他一定会去。”容从锦笃定道。
“好。”顾昭满意道。
于陵西此人最重视前程,他惹得陛下不快,谁都没有他想要避开的急切心情,而且…皇室谕旨和离从未有过,虽然无人敢置喙皇室这事到底有违礼教,给他一个知州的官职也算是补偿了,钦朝的文官集团也能满意。
于陵西一心想着拿裙带换前程,如今得偿所愿。
容从锦嘲讽一笑,却并不再留意这不相干的人。
顾琼能坐起来,拍着手玩用丝绸和布料缝制的玩具时,顾昭的生辰也快到了,并非整寿,顾昭又向来不喜欢排场,本来是准备按照惯例免了的,四方馆里却已经住满了远道而来的朝贺队伍。
吐蕃、琉球、小勃律、黑水靺鞨,粟末靺鞨、满剌加、龟兹等国使臣皆到,珠宝、香料、异兽、矿石等应有尽有,许多宝石都是数百斤的进贡。
文官看到朝贺的名单顿时喜出望外,钦朝积弱多年,朝贡的国家已经从二十多个下降到几个,这是新王继位仍需要钦朝派使臣庆贺册封,赐予印玺的严格意义上的属国,其他只奔着钦朝封赏甚至商人假冒国号,少时几十个多时号称一百多个国家向钦朝朝贡,这次四方馆审查过国书后也确定有周边八十多个国家向钦朝朝贡,比起以前虚假的繁盛,这是周边国家真实的对钦朝国力的认可。
顾昭还是不愿意办圣节大宴,但文官已如江水涌来,几乎踏平了御书房的门槛,顾昭被他们吵得头痛,最后只能答应了。
圣节大宴,使臣们依品级高低分别坐在朝臣下首,屏风旁玉壶梅瓶里插着蔷薇、绯桃、香梅、紫笑等,皇帝坐于主位,皇后座位略低,使臣随着朝臣们起身行礼,乐声毕进御酒,百官向皇帝行叩拜大礼,恭祝万寿,使臣礼仪如前,三杯御酒结束,御厨进御前珍馐,内侍进前,殿侍侧身跪传酒馔【1】
琵琶、箫、笙等乐者皆有赏赐,第五杯赐百官及卫士殿侍使臣等花,各依品位簪花,侍女捧来金螭龙攒花金盘上面放着各色鲜花,顾昭随手捡了一支香兰簪上,在花盘里拨弄数次却仍是不满意,只挥手让侍女退下,侧首见茶床旁的龙凤纹玉白定窑里插着一朵牡丹,大约是花匠从花园里千挑万选来的,色彩绚烂,花瓣上盈着露珠,顾昭仿佛能嗅到清香,他折下花枝起身,亲手插在皇后鬓边。
使臣们和朝臣见到主位上的亲密之举不禁愕然,纷纷垂首不敢再看,却对容皇后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尤其是外邦使臣,在四方馆里跟着礼部的大臣们学了许久规矩,好不容易记住这些繁冗礼数,转过头来却见大钦的皇帝自己破坏规矩。
“陛下快坐回去。”容从锦单手抚着花瓣,口中低声嗔怪,心头却忍不住微甜,比宴会上常用的桂花饮还要甜上几分,顾昭的痴症在本朝是人尽皆知的,但在外邦朝臣面前还是要装成帝心深沉的模样,老臣和皇后都已经提醒过了。顾昭本想回去,可瞧见舒展清雅的花瓣轻颤,他忍不住迅速在皇后面颊上偷了个吻,浅淡花香携着从锦身上一贯的清冷梅香让顾昭有片刻的神迷心醉。
”可惜这花衬不上你。”都是凡品,美艳繁盛的牡丹在皇后面前都落了下风,顾昭视线从皇后面庞上移到牡丹上,略有些遗憾的一叹,大约只有瑶池仙葩才能恰如其分的衬托出他的风姿。
容从锦失笑,没有当真,他对外界敏锐,能察觉到年龄渐增,众人出于容色对他的侧目已经减少许多,他本也不在意除顾昭外,旁人浅薄的出于容貌的关注,反倒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竟有几分敬畏自己,这倒是意料之外,容从锦又浅笑着望向身边人,顾昭回以纯粹的笑容,容从锦不由得一叹,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以双儿的身份成为皇后,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外邦使臣行礼,拜而饮之,“赞普祝大钦皇帝万寿无疆。”
他身着青色长袖大襟袍子,衣摆和底边镶着绛红彩绸,只着左袖,编发间点缀着金玉,他身形魁梧行礼时颇有些笨拙感,顾昭微微颔首不做声。
“这是吐蕃使臣。”容从锦低声提醒,吐蕃以农牧业为主,有铜银铁矿,也擅长冶铁,最重要的是他们野心勃勃,名义上虽然有朝廷,但实际上是奴隶主即上流贵族社会和奴隶的两层阶级,战败被俘成为奴隶不提,少数自由民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沦为奴隶,朝廷不大稳固,优点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贵族阶层因为能得到实在的好处,作战时格外勇武。
前几年钦朝忙于突厥战事,也无力干涉吐蕃,现在吐蕃已经占领了小勃律部分领土,连带着泥婆尔等地,西侧则与大食接壤,小勃律也曾向大钦求援,大钦却自顾不暇,小勃律使臣能和吐蕃人坐在同一宴会上已经是强压怒火了。
顾昭还记得皇后叮嘱,“吐蕃贺礼朕很满意,封疆一事卿可与礼部商议。”
吐蕃的礼物除马羊、粮种外还有玛瑙黄金,其中一只金鹅酒壶高七尺,能装酒三斛也就是数百斤的酒,吐蕃这份礼物的贵重和想要与大钦签下盟约的心意可见一二。
吐蕃使臣心底微微一喜,面上却不露只是尊敬应下。
朝臣却忍不住视线瞥向他,知道礼部只管册封、礼制等事,这划分疆域的事情要是交给礼部会被一直拖下去,礼部应该也知道职权僭越,只会冠冕堂皇的敷衍。
吐蕃势大,又有意与大钦结盟,何不顺水推舟。
宴会结束,群臣下殿,谢恩退。
顾昭换了宽松衣袍,让内侍给他抬了几箱贺礼来,打开就是一片耀眼的珠光宝气,珍贵宝石,硕大海珠铺满箱子,拾起一枚海珠在手里把玩,竟在燃着烛火的室内散发出盈盈微光,顾昭也是极有眼界的,却也不由得啧了一声,在他怀里的顾琼好奇的伸手去抓,顾昭就拿着海珠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确定这枚海珠比孩子的拳头还大,应该是塞不进嘴里的才交给他由着他玩。
“陛下太宠着孩子了,以后怕是骄纵了他。”侍女帮皇后卸下发冠,容从锦在镜中望向顾昭的方向道。
“莹儿现在就学得太多,不好玩了。”顾昭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这才应该让他多玩一会。”
侍女不由得轻笑,还不知道是谁陪对方玩呢。
容从锦无奈摇头,也不再扫兴,顾昭又随手扒拉出一颗宝石掂了两下,忍不住道,“以前皇兄也没收到过这种贺礼。”
皇兄有什么好物件都想着他,他却从未收到过这些宝石,而这只是贺礼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都是论箱算的。
皇帝本就是世上最赚银子的位置,容从锦道,“陛下只看宝石,却不知道那些香料哪一样不是比金子还贵。”
海上小国不产香料的这次也送了大批的香料来,大概也是贸易中得到的极珍贵的,比起贺礼作价几何,他更在意这背后的价值。
“父皇总洋洋自得钦朝是万国之首…”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顾昭都记住了,他停顿一下没说下去,在他看来父皇这皇帝做得还没他风光呢,一群外邦小国如蝇虫般涌来,口上谦卑,却惦记着钦朝的回赠,若是让小国不满,他们就从此不再朝贡,这也算得上是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