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是在说笑吧。”掌柜尴尬的笑了两声, 顾昭依旧茫然看着他,一路过来街边的彩棚都可以关扑,为什么首饰楼不可以?
顾昭眼底明明白白的写着你们有什么问题么?
掌柜发现他是认真的, 不由得收起笑容, 婉言道:“本店小本生意, 实在…”
“别是拿不出银票吧。”一旁奉上芙蕖翡翠簪的伙计忍不住插话道。
瞧他穿着倒是唬人, 却只带了一个侍从,抱着一堆东西甚至还有一捆柴,累得一头的汗水, 指望这样的人掏出来两千两实在是掌柜昏了头了。
“大胆!”小乐子眉毛倒竖,眼睛微往上一提厉声喝斥道。
“住口。”老板与小乐子异口同声的斥责道。
顾昭被他吓得双肩微微一颤, 手里的热茶顿时泼在了自己手上, 痛得跳起来不住的吹手, 小乐子连忙放下柴薪上前一叠声的询问顾昭情况, 焦急的想要让王爷回府再请太医仔细看看。
顾昭挥手:“没事。”
又问老板:“关扑么?”
不行就先回府,然后再让小乐子带着银两回来吧。顾昭无所谓, 只是一路关扑过来, 有一点上瘾了。
老板目光闪动, 不过是一杯茶溅到了几滴, 就算是贵人也不比如此小心翼翼吧,而且这个侍从声音太尖利了些。
“关扑可以。”中年掌柜道, “只是关扑的规矩您可知晓?若是输了是要两倍价格拿走这支翡翠簪的。”
顾昭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就八个铜板的吧。”掌柜微一沉吟道, “公子猜全是正面还是全是反面?”
他这话里带着陷阱, 小乐子忙要阻拦, 顾昭道:“正面。”
说着让小乐子取铜板出来,他们一路买了各种物件,小乐子身上的银两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倒是有一堆铜板,顾昭哗啦啦倒在桌上一堆,然后用手指推着仔细数了八枚出来。
其他的铜板都扒拉到一旁,手中的铜板向上一抛。
“当啷,当啷。”铜板接连坠落在桌面上,最后一枚铜板晃动停下,八枚都是通宝向上。
掌柜当即面色一变,顾昭拍手笑道:“本王赢了。”
“不算不算。”伙计着急道,“你这铜板肯定是做过手脚的,骗到我们头上了,两千两的翡翠怎么能让你这么赢走!”
伙计半徒半子,在这家首饰店做了十几年,好像欺负到他头上一样,急忙帮中年掌柜分辨起来,都没听清顾昭说的什么。
掌柜却听清了顾昭的自称,心中微微一沉,不敢反悔,暗暗懊恼自己太贪了一些,开始时就不应该答应关扑,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牵强笑容:“是…是公子赢了,那便取走吧。”
掌柜将翡翠簪装在锦匣里双手奉上,顾昭满意接过,他也不懂得揣度旁人心思,侧首望见太阳移到天穹中间,心道该回家用午膳了。
顾昭转身离去,小乐子忙抱着柴薪跟在后面。
瑞王不许侍卫跟着,王府侍卫却不敢在原地等候,上次醉春楼外瑞王险些被宁亲王刺杀,瑞王妃就加强了戒备,现在选做护卫的大多都是从定远侯府带出的亲兵,这些都是从滇南一路跟着侯府的亲信,其他的也是太子拨过来信得过的。
时间一长两边人相互融合颇为默契,都知道王爷的毛病不敢久留,分作两队,一队回到王府报信,另一队改作装扮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节日里百姓欢庆街面热闹,还是摆摊喷火的,倒也没人留意到顾昭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侍卫。
“王爷。”顾昭从侧门下马车,穿过垂花门,碧桃正守在花园和游廊相接的门口,下拜行礼道,”王妃在正厅等您呢。“
”从锦起了?“顾昭兴冲冲的问道。
”是。“碧桃微微一笑。
顾昭快活招来小乐子把装着翡翠簪的锦匣拿过来,藏在身后去见王妃,碧桃在身旁笑盈盈的引路,绕过院中高耸粗壮的梧桐,顾昭步伐却迟疑了下来。
碧桃现在的笑容特别像母后身边的含光姑姑,母后和兄长都算是宠着他,但涉及到底线的事母亲还是会罚他的,比如初入冬季,湖面上刚结了一层薄冰,他就迫不及待的在上面溜达滑行,结果被长春宫的宫人发现,当时长春宫的宫人面色苍白,拉下他转头就去跟母后告状。
他还紧张着呢,躲在永宁宫里不肯出来,含光姑姑就是如此和气浅笑着来找他,说是母后给他做了蜜糖白桃,结果过去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手心板子。
肿得好几日手指都弯不过来,连衣裳自己都穿不上。
“本王乏了,先回房歇息了。”顾昭怂了,向后闪现了两步,准备逃跑。
碧桃顿住脚步,一袭杨柳色儒裙婷婷立在雕花栏杆旁,浅笑道:“可是王妃等您好一会儿了。”
顾昭:“……”
他觉得好像自己也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傻,至少他能看出碧桃是在诓骗他,但是王妃在等他…顾昭英俊面庞上流露出明显的纠结,踟蹰片刻还是叹息一声跟着碧桃走了。
如青柏挺拔的肩背上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惠泽庄的账目怎么回事?你亲去一趟,把掌事裁撤,带回来处置,告诉惠泽庄其他的管事再想蒙骗王府,至少把账做平。”容从锦在正厅紫檀高背椅上翻着账目道。
“是。”
“望京里的六家银楼交上来的账我看过了,云浮楼的管事是以前留下的吧?怎么跟惠泽庄的管事差不多,别是同胞兄弟吧。”容从锦把下面一本账抽出来交给外院总管,“他是买进来的还是雇佣做事的?”
“回王妃,这座银楼是两年前侯夫人从忠勇伯夫人手里买过来的,管事身契也是那时一并收的。”外院总管垂首恭敬应道。
“哦。”容从锦不禁轻笑一声,哪里是卖银楼分明是把一些棘手的产业也丢了,账目短期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翻查最近一年的账目就能看出做空内盗的情况,到年终都用经营不善的名头补上,望京酒楼都大多用金银器,何况勋爵名门,这家银楼能在望京连续亏损十年也是本事了。
王府要顾及名声,瑞王是太子胞弟,他手段过于狠辣对太子名声也有损,容从锦微阂双眸道:“既然做不好,那就不要做了,几个管事全都撤下来先到望京外的庄子上歇着吧。”
“有什么轻便的活先让他们做着,以后再安排。”
“是。”外院管事更提起几分心神,不敢敷衍王妃。
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让他们去做粗重的农活怎么做得惯,对他们来讲还不如一顿板子后告官呢,按律流放,他们都有积蓄在边疆很快就能自赎其身,做一个富户乡绅。
外院管事屏息,这是扣住了身契要让他们自己求饶。
他本是东宫出来的,是太子妃担心瑞王立府不久事情收拾不过来,才将他派过来做个管事的,他旧主是东宫,自然有几分自傲,觉得瑞王妃还要依仗着他,可是这半年实在是让他见识了一番瑞王妃的手腕。
初入府时按兵不动,只控制住了内院和厨房起居,要了王府产业的账目偶尔翻看,其他的一概不管,等摸清了情况就是清理王府,那些见他不关心王府里的事情忙着揽权的都被他清扫出去。转眼一看各处都是王妃的心腹,各项事务甚至巡逻轮换都有章程,一件事经了谁的手,又应该跟谁汇报过都能查得到。
瑞王府再没错过半分,春节里对各处的铺面田产雷霆发作,甚至没有给他们反应补账的时间,这几招张弛有度,既料理了事情,又师出有名让众人心服口服。
外院管事也是拜服的,心底甚至觉得瑞王妃的手腕甚至比东宫的太子妃娘娘还强上几分。
“从锦。”顾昭掀开水精帘进来,外院管事连忙行礼,“小人见过王爷。”
“你下去吧。”顾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容从锦的神情,随口打发管事道。
外院管事站在原地不动,容从锦下巴微抬,他会意抱着一摞账册,躬着身倒退几步到屏风旁才转身离去。
“从锦…”管事刚走,顾昭就放松下来,疯狂摇着尾巴讨好王妃。
容从锦板着面庞,拾起茶盏,花瓷如雪的茶盏盖轻刮过茶杯杯口,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顾昭站不住又挪到另一侧拽着他的衣角一边边低声唤他。
“王爷玩得可尽兴了?”容从锦笑问道。
顾昭僵在原地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担心从王妃跟他冷战,思绪飞速转动,想着该如何应答。
“王爷是觉得臣无趣了,连一句话都懒得和臣说了。”容从锦负气。
“不是,不是。”顾昭连忙摆手。
容从锦定定望了他布满紧张的俊朗面庞忽然放轻声音道:“臣总是跟王爷吵闹,也很是没有意思吧。”
“没有。”顾昭又有些着急了,不知道这是否是陷阱,一脚踩进去道,“从锦对本王笑,对本王吵的时候,本王心里都是一样高兴的。”
他只是想让王妃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容从锦垂眸微叹一声,顾昭一片赤子之心他倒不好苛责了,况且心底从未真正对他涌起过不快,不过是想用这种办法让他长个记性罢了。
但顾昭不是一条狗,紧一紧绳子就顺从,松了锁链就满怀欣喜的在他身边奔跑,或许顾昭愿意听他的,他却不愿操控拿捏着王爷。
在他心里,当顾昭是他的爱人。
“王爷今日做错了两件事,一是入宫未唤醒臣,这倒是小事,王爷仅需记得下次莫要违背礼制在春节里落下了臣即可。”容从锦道,“二是出宫后久久未归。”
“望京里百姓众多,街市那边热闹非凡,谁知道哪个是刺客…臣不想守寡。”容从锦略停顿一瞬软了声音道。
他也不愿意像个刻板的教书太傅似的训斥顾昭,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这些话皇后和太子没功夫开口,只能由他告诉顾昭。
“本王记得了。”顾昭点头,悄悄握住了容从锦的尾指。
”王爷记住什么了?”
“别丢下你,从锦不想守寡。”顾昭很会抓重点。
容从锦无奈,又轻声跟他重复了一遍,顾昭混沌的眸底才逐渐涌起一丝恍然大悟,明白了王妃的意思。
容从锦抬手给他轻拭去唇角沾着的点心残渣,又叮嘱道:“王爷还要记得不许吃外面的食物。”
顾昭面庞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低头道:“本王…”
“什么?”容从锦没听清。
“本王没有出去吃东西。”顾昭头越垂越低,还有点心猿意马,“本王只抱过从锦,跟从锦在床榻上…”
“好了!”容从锦连忙打断他,下意识抬首环顾身边,好在他要“训斥”王爷,将周边的侍女小厮们都遣开了。
“这些话王爷不能在外面说的。”容从锦嗔怒道。
“从锦不喜欢?”顾昭嘴角微向下垂,身上笼罩着一层郁闷的气息,他今天被训得太多了,连他的兄长这么教训他,他都会几个月不理兄长,也就是王妃自己才愿意听他说这么多。
毕竟王妃的声音在他心里宛若天籁。
“喜欢的…”容从锦艰难道。
顾昭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刹那间忘记了刚才的阴云密布,像一根在微风吹拂时摇曳舒展的草,不起眼却又沐浴着阳光,充满勃勃生机。
他的快活总是很简单的,容从锦心底一软,轻声道:“王爷累了一天了,臣服侍您歇息片刻吧。”
“嗯。”顾昭牵着容从锦的手,两人相偕穿过游廊向王府后院走去,碧桃在门口敛裾下拜,等王妃走过后连忙跟在他身后,掩去眸底的一番惊叹,她跟了王妃多年较为了解他的脾气,王妃看起来好说话,却是有着严格的底线和要求,一旦越过他的底线,王妃就不是那么温和有礼了。
他责问旁人的时的语气和善,言语锋利如刀,看似谦和实则步步紧逼,只让别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哪里有像王爷这边轻轻揭过的时候?
王妃对王爷果然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
卧房内,容从锦给顾昭解下玉佩,宽了外袍,指尖触碰到他衣角里的一个有着钝边的长条物体也没出声,只是收到了一旁,却在看到顾昭手背上的一片微红时难掩紧张:“这是怎么弄的?”
“喝茶时没留意。”容从锦仔细观察一番,单手扣着他的手腕,顾昭任由他摆弄。
“身上还有么?”容从锦又将他的袖口挽起来些查看,顾昭诚实摇头:”没有。”
容从锦检查一番稍稍放下心来,不禁怒道:“小乐子是怎么照顾王爷的!”
这就是他担心的事情,只带一个侍从怎么行。
顾昭心里暖融融的,在皇宫里他没受过什么大伤,小的磕碰却是没断过,身上总是青紫的,他不能正确预估距离和危险的可能性,旁人见到廊下有一个雨水凝结成的冰锥都是绕着走的,他却觉得这个冰锥晶莹剔透甚是可爱,一定要凑过去查看,在冰锥底下扬起首看阳光在冰雪里折射出的绚烂光彩。
冰锥掉下来只是戳在他的额角上,没有刺瞎他的眼睛都是运气了。
有时候事情算不上危险,却有些狼狈,比如都已经挤在太湖石的缝隙里面抓到蛐蛐了,却忘记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了,卡在里面动弹不得还要小乐子来帮他。
连他母后都对他的奇怪举动无奈,对一些小伤见怪不怪了,唯有从锦会格外关心他,什么小事都能留意到。
顾昭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心底盈满了快活,容从锦坐在茶床边上垂首给顾昭上药,无奈道:“王爷笑什么。”
“那杯茶若是全都倒在本王身上就好了。”手背传来轻微的触感,顾昭心底酥痒道,“从锦就得抱着本王了。”
指尖在他身上游弋,想想也觉得美妙。
又说傻话,容从锦轻睨他一眼,给他把手臂上最后一点烫红的肌肤也抹上了伤药,低声问道:“还痛么?”
伤药大多有冰片龙脑一类镇痛的成分,少顷就能抚平痛楚,顾昭伤得不重,回来的路上就不痛了,眼皮微抬本想摇头,却见容从锦一双妩媚桃花眸的眸底满是关切,阳光拢在他身侧镀上一层温柔的光,纤长浓密的眼睫似水墨画上的清雅墨痕,衬着莹润雪白的肌肤浓淡相宜。
顾昭心底微微一动,瓮声翁气道:“痛。”
容从锦颦眉,这烫伤看起来倒不深,就是不上药过几日也应该好了,莫非是哪里还有伤他没看到?
顾昭坐在茶床上肩膀微垂着,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容从锦连忙哄道:“臣再瞧瞧。”
说着卷起顾昭袖口查看,顾昭看他不上道急得在心里两手飞速摩擦!几乎擦出火花。
“你亲亲本王,本王就不痛了。”顾昭气若游丝道。
容从锦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侧首望向顾昭,顾昭也正偷看他,见他视线撇过来目若闪电立刻撇了回去,端正望着前方,“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