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为他难过两三天,从锦就能恢复平时的模样,这就最好了,若是死后真有魂魄游荡就是意外之喜了,他可以飘来荡去依旧陪在王妃身边,等百年之后两人依旧手牵手去碧落黄泉。
“王爷别再说这些胡话了。”容从锦一双桃花眸眼角沁出一点水汽,单手紧紧攥着顾昭衣角,力气大得丝绸的亵衣上刹那间出现数道细密褶皱,几乎扯破衣裳,声音却依旧柔和清澈,“若是您敢在臣前面离去,臣就要犯下大不敬的罪了。”
他一改避世性格,甚至入了太子的眼就是求一个顾昭此生安稳,现在顾昭却跟他安排起这些了?
顾昭转瞬就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嘿嘿笑着拥紧了王妃,抱着他滚到了幔帐深处,一路细碎珍惜的吻沿着容从锦眉心落下,似雪花飘扬落在傲雪寒梅的花瓣上,为寒梅装点,疏冷梅香温柔拢在他们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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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还是派人去琼林苑把那头棕熊猎了来,制成一张熊皮毯子送给顾昭御寒,顾昭只坐了一下就抱怨棕熊皮毛针扎似的硌着他,容从锦让人顺了几遍,他才勉强坐得下去。太子妃身子逐渐重了,皇后免了她入宫拜见,只让她在东宫休养,又拨了几个好服侍性格和顺的宫女来伺候太子妃。
容从锦坐在茶床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垂眸读书,顾昭亲捧着一个浅蓝色珐琅手炉进来,往里面放了香片轻放在容从锦手边好奇问道:“在看什么呀?”
“《礼记》”顾昭念道,“怎么看这个?”
容从锦合上书卷浅笑道:“闲来无事看一看罢了。”
顾昭注视着容从锦,像是在看一尊玉器,任何光影的折射都逃不过他的眼眸,容从锦无奈道:“没什么,只是臣母家兄长科举又落榜了,来年他还要再考,臣想着帮他压一下题目。”
“兄长。”顾昭肃然起敬,“兄长还考科举呢?”
“不是臣的兄长…是大伯家的次子。”容从锦解释道,“他考了数年不中,臣有些担心。”
大伯家的次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他们家大约都是没有这个才能的,偏他身体不好,比不上兄长能从军,也不用父亲压着,自己咬着牙一定要考一个功名回来,给定远侯府正名他们不是一家子泥腿子,也是有诗书才学的。
“那有什么,让父皇给他封一个吧。”顾昭不在意道,容从锦笑着抱住手炉,“兄长不会答应的,他铆足了劲一定要给定远侯府争一个荣耀回来。”
“说起来,于陵西中榜了吧?”顾昭忽然道。
“臣不知道。”容从锦笑容微微一僵含糊道,他跟于陵西连话都没说过一句,顾昭的飞醋却是吃了一缸又一缸。
“定是他科举舞弊!”顾昭闷声道,于陵西已中了举,现在又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指日可待,每次想到他和从锦还会相见,他就忍不住心中气闷,恨不得把于陵西外放了。
容从锦无奈,也没人规定于陵西纵情就不能考中进士了,于家家学渊源他幼时就启蒙了,一路都是名师指点,他又聪慧考中是必然之理,顾昭哼道:“本王不愿见他,从锦也不要见他。”
“是,臣不见他。”容从锦拾起茶盏轻啜道。
顾昭取过容从锦手中的书,随手翻开一页见满纸晦暗随口读道:“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名曰重。”
“这句是什么意思?”
“以恩情上拜先祖自然轻,以义自先祖顺延而下则重,大钦百姓都是感激大钦开国皇帝建国时的伟业的。”容从锦应道。
顾昭听得头痛,学究们满口仁义道德,太傅学富五车还不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指望着为后人留下享用不尽的财富?
“这书没有意思。”容从锦从茶床上抽了另一本,递给顾昭,顾昭垂眸就见到一句“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顾昭不禁欣喜,笑道:“是呀,从锦就是胜似桃花。”垂首一句句读了下去,虽然错金缕彩有艳词之嫌,但词句旖旎婉转,倒是合了顾昭此刻的心情,容从锦就浅笑着半靠着他的肩膀,依旧翻那本《礼记》,茶床边一盏清茗香气氤氲,相互依偎着阳光斜斜的落在他们身上,和煦温和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午后,太子妃召他们入东宫。
太子妃现在闲来无事偶尔会招瑞王妃前去,她的针线实在是顶尖的,偶尔教容从锦做两针,竟也把他教了个七八成,现在绣个香囊已经不成问题了,容从锦都担心太子妃再这样无聊下去,他都能跟着太子妃学会如何裁制新衣了。
实在是一头的官司,又推拒不开,顾昭倒是挺满意的,没做两针就拉过容从锦让他歇一歇边吃果子边笑道:“兄长呢?”
太子妃小腹微微隆起,手握着刺绣绷子道:“陛下…最近又生病了,到年节了,祭祀大典什么都要他去。”
“听说七皇子近来颇受重用?”容从锦低声问道。
“是呀。”太子妃秀眉微颦。
本来宁亲王身死后,七皇子吓得噤若寒蝉老实了许多天,甚至有了激流勇退的念头想做个闲散王爷,但是近来建元帝愈发痴迷长生不老之术,有意扶持七皇子跟太子打对台,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已经入秋了,突厥草原那边小摩擦不断,平阳公主远去草原就再也没有消息,漠北军几次上奏折言今年突厥异动不似寻常,要求南下各都护府加强戒备,调兵遣将。
这些建元帝都置之不理,太子却抛不开私下做了一番安排,容从锦放下莹润兔毫盏叹道:“树大招风,太子殿下应该歇一歇了。”
“是定远侯府告诉你的?”太子妃问道。
定远侯府在军中有根基,各路兵将大多认识,更有滇南那边的军队依仗,军中的消息最是灵通,容从锦摇头,“娘娘何不劝太子退一步呢?”
“退?”太子妃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不禁摇头身在他们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哪里能退呢。
“以退为进,七皇子既然大出风头,那不如让他出风头出个够。”容从锦轻声道。
“那朝中的事情,军务可不是小事。”太子妃心惊胆战道,燕云十六州的事情仿佛还近在眼前,哪里能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容从锦心中暗自摇头,太子的弱点就在于他是在乎这万里河山的,所以他始终狠不下心来拿着百姓的性命跟皇子争斗,即使是在争夺皇位,错一步就粉身碎骨时,他也要尽力去安排军务,保全大局,才会屡次被宁亲王和七皇子找到可乘之机。
“您这边刚满三个月,正是害喜的时候,太子回来陪您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军务,江南经略安抚使可用。“容从锦沉声道,“他素有战功,曾戍守羁縻州多年,就由他配合七皇子吧。”
“我知道你是有谋算的。”太子妃放下刺绣绷子,上面是修到一半的百宝纹样,低声道,“可这件事太大,若是弄不好漠北军防被撕开口子那又当如何?”
“那就要恭喜太子殿下了。”容从锦轻笑道。
建元帝吃了许多仙丹身体却还算康健,拖拖拉拉的给太子找了不少麻烦,宁亲王前车之鉴犹在,七皇子已经精神抖擞,四处联络大臣丰满羽翼,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沉疴旧疾不如一次解决的好。
太子妃目光搭在容从锦身上竟似注视着一轮骄骄烈日被灼烧了似的下意识的视线微微闪躲,侧首重新将视线落回到容从锦身侧时,他已经拿起绣棚垂眸生疏的落了几针,姿态温婉。
顾昭的香囊绣到一半,又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寒冷了,金雕也变得慵懒起来,雌雕每日只在屋内扶桐给它搭的小窝里打盹,雄雕出去狩猎一次带回来的食物足够他们一日所需。
顾昭偶尔去逗弄雌雕,雌雕就会迈着嚣张的步伐,将小窝上面的锦被盖上,表示它要睡觉了,让顾昭去找雄雕。
大雪封路,瑞王府内盘得地龙还是过去慎亲王的那些,久未用了积满了灰尘,暑天时容从锦忙着料理四皇子,也没腾出手来让府中侍从重新修缮,只能暂且按下,让人备了银丝碳来,将殿内薰得暖融融的。
这是顾昭在宫外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瞧什么都是新奇的,晨起就去廊下撅着屁股堆雪人,碧桃怕冷早早的就躲了,扶桐多坚持了一会还是受不了跺着脚回房了。
“王爷喝口茶吧。”卧房门前放了一把交椅,容从锦抱着一个手炉,围着皮毛光滑油亮的熊皮,坐在交椅上望着院中的雪树银花道。
“不急。”顾昭冻得脸红彤彤的,高挺鼻梁下沁着一点晶莹的鼻涕,朝他灿烂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往手里哈气,继续在廊下忙碌着。
他把洁净的新雪都收了过来,搓粪球似的在地上推着雪球滚了一圈圈,新雪粘度大,让他滚出数个大小不一的圆球。
顾昭挑了两个圆润的,一上一下的堆叠着又用雪搓出手臂来,认真摆弄片刻直起腰来,雪人足有半人高,他拍着上面较小的一颗雪球满意问道:“从锦,你看他像谁?”
容从锦仔细看了半晌,诚实些若不是王爷指明了“他”,他都看不出这是个人形。
“是臣么?”容从锦稍显迟疑道。
“昂!”顾昭欢快点头,屁颠颠的跑过来邀功道,“从锦擅丹青,本王也会雕塑。”
“是呀,王爷与臣真是天生一对。”容从锦笑吟吟的补上了顾昭的未尽之言。
顾昭见他如此上道,也很欣慰不住点头:“是呀是呀。”
无形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得飞起,大片的雪花被扬到半空中如柳絮因风起,在阳光的映射下如梦如幻。
“怎么不见王爷的雕像?”容从锦起身将茶递给他,看他饮了茶才问道。
顾昭不在意的回身,努嘴道:“喏,那就是了。”
容从锦定睛一看,他的雪人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雪球,就是顾昭懒得再做的自己的雪人,跟自己的雪人比起来,顾昭确实是用心了。
“臣自己站在这里,太冷清了吧。”容从锦莞尔,回卧房取了一件大氅出来,卷起袖口道,“臣陪您一起给王爷堆一个吧。”
顾昭欣喜点头,刚饮下的茶仿佛沾染了蜜的滋味,一路甘甜顺着唇齿滑落。
容从锦的艺术造诣比顾昭不知道高出多少,他指挥顾昭出力,两人合力一株香后就将另一个雪人也堆了起来,顾昭手里捧着一捧雪,半跪在廊下望着容从锦:“从锦…”
“嗯?”容从锦将旁边的雪收拢起来,给顾昭充填雪人胸膛,抬眸应道。
”来年冬季,你还陪着本王好么?”顾昭低声问道,自从他们大婚后,顾昭对以后就有了概念,更无法想象没有容从锦的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自然好。”容从锦情不自禁的浅笑着,眼眸微微弯起含着一泓秋水。
顾昭不由自主的凑过去,轻吻了一下容从锦的额头。
“哎呦!”他却没留意到脚下容从锦拨过来的雪,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撞垮了他堆到一半的雪人。
雪花纷纷扬扬的激起,像是瑶池落满了星辰,透光晶莹雪花的缝隙他见到阳光燃烧的光亮,容从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噙起甜蜜的弧度,笑着去推顾昭。
顾昭像个被翻过壳来的乌龟倔强在地上摆动着手臂,见王妃还敢笑他,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将他按在怀里吻了他好几下。
“不许笑本王!”顾昭不认输,“都是碧桃把游廊扫得太干净了。”
一点雪花落在上面就格外湿滑。
容从锦唇瓣被吻得染上春水似的薄红,不禁笑道:“王爷,怎么什么事情都推到碧桃身上,您也换一个人吧。”
‘那就怪小乐子。”顾昭很好说话。
容从锦莫名被戳到了笑点,在他怀里轻笑了两声,簌簌抖落一身雪花,他跟顾昭成婚后笑容多了许多。
顾昭不想让他在地面上久待,片刻就自己站起身然后小心的将他拉起来,拍落他衣角上的雪花,容从锦笑道:“王爷进去暖暖身子吧。”
“本王还是把雪人堆好吧。”顾昭回首望了雪人一眼,本来他那个雪人不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刚才已经堆到了一半,两个圆润的雪人靠在一起特别温馨,他又有些不舍得了。
顾昭俯身重新拢雪,容从锦也陪着他。
两人指尖相触,这种搭建共同属于双方的物品的感觉极好,洁白的雪花间顾昭见到了王妃难得的柔情。
不多时,重新建起了属于顾昭的那个雪人,容从锦又回卧房寻了首饰匣子出来,他的饰品不多,但是首饰匣子底下倒是有几块未经雕琢的宝石。
偏圆润一些的黑玛瑙安在了王爷的雪人上,略狭长一些的墨色碧玺点缀在了自己的雪人面庞上,做了双眸。
“王爷觉得怎么样?”容从锦退后一步问道。
顾昭半拥着他,两个雪人一个精致秀美,另一个就有些潦草了,靠在一起不是很搭配,像是女娲精心雕琢和柳枝沾着泥点甩出的差距,顾昭打量片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将几颗宝石抠了下来,调转一下重新安了上去。
顾昭满意的拍去手上的浮雪拥紧了容从锦道:“漂亮的给从锦。”
墨色碧玺在温暖阳光下光辉灿然流转,精致雪人抱着他身边的敷衍雪人。
两个雪人憨态可掬的立在廊下,风雪消散,一双身影站在卧房前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纤长,亲密依偎在了一起。
“王爷不能碰暖的,先歇一会。”容从锦不许顾昭去暖手,让他自己慢慢恢复,不然会有冻疮的。
顾昭伸着手,让化作水滴的雪粒干燥,忽然道:“兄长要有长子了,就要给他的孩子礼钱了。”
“我们也不能甘居人后。”
“王爷的意思是…”容从锦面上笑意一僵。
“小乐子给吉祥找了好几只狗,本王看其中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吉祥极喜欢。”顾昭认真道,“等小狗生下来,不如也册封为世子,找兄长去要礼钱。”
容从锦心中微微一动,顾昭有这个心思似乎已经不是一天了,他忍不住道:“王爷为什么要让吉祥做世子呢?”
顾昭深深望了他一眼,叹气道:“本王喜欢狗。”
容从锦低声道:“是么?”
向来藏不住心思的顾昭这次却很坚持:“是,本王喜欢狗狗,所以以后要让吉祥的狗做世子。”
“王爷,臣问您一句,是不是太子或是母后跟您说臣不会有孩子的。”容从锦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