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不需要吃饭, 但是需要睡觉休息。
我原是陪着阿言在吊葡萄糖的,许是那天午后氛围太好了,阿言身边太舒适, 我和他聊着聊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再次醒来,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我是莫名惊醒的,下意识抬头, 发现阿言并不在身边。
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我在屋内飘了一圈都没找到阿言的身影, 最后穿透浴室的墙, 在浴缸里看到了昏迷的阿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最鲜艳浓稠的一片红,是阿言垂在水中的手腕。
而浴缸旁边, 放着一柄血迹未干的餐刀。
在我睡着的这几个小时了,阿言经历了什么,明明睡着前还在和我聊天的人, 现在却躺在满池血水里,气息弱得下一秒就要死去。
在那么几秒, 或是几分钟里,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跪在浴缸边,一遍又一遍的去捞阿言的左手, 却只是一次次穿过,碰不到他, 也救不了他。
来个人好不好?
随便来个人都行, 救救他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的祈求,浴室的门下一秒被人撞开, 一身西装革履的宋衍闯了进来,面色难看到极点,哗啦一声把阿言从浴缸里抱起来就往外跑。
期间有个陌生的男人试图从宋衍手中接过,说你力气没我大,给我吧。
“霍琛你离阿朝远点!”宋衍避开他的手,步履匆匆地把阿言抱上流动医疗床,让24小时待命的私人医生护士把阿言推进抢救室。
我和宋衍都在庆幸,还好出于对阿言的身体考虑,让他住进了这家私人疗养院里。在医疗设备一应俱全、医护人员无一不顶尖、血库资源也充足的情况下,阿言生还的几率很大。
从医生口中得知阿言无事那一刻,宋衍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肩膀骤然松垮下来,他扶着墙大口的喘着气,随后一拳砸在了霍琛脸上。
这一拳砸得不轻,霍琛的右脸很快肿起来。他捂了下脸,也不生气,轻啧一声道:“宋衍,你在这装什么呢?不是你答应让我靠近言朝的吗?”
宋衍的拳头紧紧攥着,他满眼沉怒,气得身体都在抖,看上去随时要给霍琛第二拳。面对霍琛的质问,他咬牙切齿说,“我没跟你说过什么不能和阿朝说吗?他在我手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见了你后就想要割/腕/自/杀了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说了两句话。”霍琛从助理手中接过冰袋敷上红肿的右脸,不以为然道:“我就是告诉他,傅有融出车祸成植物人了而已。我觉得他该有知情权。”
傅有融。
这个名字我在阿言口中听到过,他没有详细提及,只说是曾经要好,对他失望透顶后离开的朋友。
“不对。”宋衍在这一刻出奇的冷静,“就算是知道了傅有融出事了,阿朝也不会自杀的,他会先问过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你还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霍琛依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甚至还笑了两声,“就是请他喝了一杯加了点东西的茶。”
“加了什么?”
“西地那非而已。”
我瞳孔猛然一缩,为霍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愤怒地恨不得给这个人渣一刀。
西地那非,催/情/药的主要成分之一。
“我把茶递给他,说只要你喝了这杯东西,我就告诉你傅有融的下落。”霍琛越说越高兴,笑得有些诡异了,“他接过去后喝得毫不犹豫,看来傅有融对他是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为了得到他的消息,甘愿被我上。”
“宋衍,你还是比不过傅有融在言朝心里的地位。”
宋衍毫不犹豫的对霍琛砸下第二拳。
————但被拦住了。
霍琛对助理摆摆手示意他让开,他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可以告诉你,你的未婚夫没被我睡。我去准备东西的时候,他去浴室给自己放了一池子的冷水降温,最后应该是缓解无效,用了最蠢的法子,直接放血让药效流失。”
“真是愚笨又可爱的孩子。”他的眼里浮现深深的、让我毛骨悚然的陶醉与满意,“他躺在满池血水里的模样,多漂亮啊。宋衍啊宋衍,言朝放在你手里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如此罕见珍贵的艺术品,就该一次次打碎再一次次拼凑起来,这个过程是最美妙也是最值得欣赏的。”
“不如你把言朝交给我吧,我用蓝水湾那条产业链和你换。将近十个亿的产业换一个已经废掉的言朝,你不亏吧。”
“……滚。”宋衍咬紧了后槽牙,“别让我说第二遍。”
霍琛不睬他,这个疯子还在自顾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宋衍啊,你应该和我一样懂重塑艺术品的美妙之处啊。明明是你亲自打碎了自己的未婚夫又拼凑起来,怎么样?体验感是不是很好?”
“你塑造得非常好,非常完美,也让我看到了言朝身上更多的可塑性。”霍琛轻轻捻了下手指,似在回味,“他刚刚在我怀里呼吸困难的时候,真的很美。”
“你真是有病。”宋衍说出了我的心声,他面色沉凝到近乎可怖,“给我滚出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霍琛眯眼轻笑,“别生气,起码我们还是很愉快的商业合作伙伴不是吗?”
“你的未婚夫我很喜欢,我下次再来探望。”
……
阿言在第三天才醒。
睁眼后,他的眼珠轻拎拎地滑过我,凝视着坐在床边的宋衍。
好几天没说话,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阿融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宋衍别开脸,“……车祸是意外。”
宋衍说,阿朝,你和我结婚。我保傅有融平安无虞。
“好。”说出这个字像是透支了阿言所有的精力,他又闭上眼,“出去。”
宋衍盯着他看了几秒,说,你养好身体,我明天再来看你。
……
可宋衍食言了。
傅有融死了。
死于抢救无效。
那天深夜,阿言在药效的作用下睡得很沉,宋衍来看他。他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想要伸手摸一摸阿言的脸,却又在快要摸上的时候堪堪止住动作。
他像是对着阿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内,还是让我听得一清二楚。
“傅有融死了,医生尽力抢救了,可还是没能救回来。”
“死了也好,这样你最在乎的人就是我了。只是…你怕是要难过很久吧。”
“阿朝,你不要怪我。”
“现在,是我离不开你了。”
……
阿言最后在乎的朋友,也不在了。
我当了宋衍的隐性同谋,把傅先生去世的消息对阿言瞒了下来。
可某天,阿言却跟我说,其实阿融也已经离开了,是吗?
我愣住了。随后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指,见他不反感和抵触,才轻轻搭上去。尽管我知道我们互相感知不到对方。
“节哀。”
“没关系。”阿言这些天又瘦了一点,从袖口漏出的那截手腕细伶伶的仿佛用点力气就能折断,无名指上的钻戒都戴不稳了。
“阿融的处境,并不比我好。”他瞭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活着于他,反而是束缚。”
“就和我一样。”
其实我对这话没有太多的惊讶。
上次割/腕…不见得只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抵抗药效,阿言是真的有想过就这么去死。
我张了下唇,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阿言转头看向我,说,我明天要跟宋衍去一趟宋家祖宅,兴许能找到关于一点你的线索。
我应声说好。
其实我也隐隐约约有感觉,我和宋衍,应该是是姓的同一个宋,他或多或少和我有点血缘关系。
…
…
宋家老宅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有种触目惊心的熟悉。
我跟阿言说,我应该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这里…本来应该养了一池子的锦鲤,夏天的时候会开满池睡莲和粉荷。”我看着干涸已久的莲池,如今只剩下一层干裂的泥床与枯枝败叶,一些画面断断续续地自眼前闪过,“我小时候还下池摸过莲藕,后来被长辈逮住就是一顿揍。”
阿言静静地听我絮叨着,待我说完后,问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衍助理,“这莲池,怎么抽干了?”
助理面露惊讶,但还是温声回答:“老宅有个孩子因照顾的人看护不周,在泳池边玩水时不慎溺水身亡,自那以后老宅里所有的蓄水景都抽干废弃了。”
不知怎的,助理的话让我觉得有些闷闷的,莫名难受。
我陪着阿言在老宅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院落,越走越深,景致也愈来愈萧条和冷清。又拐过一个回廊,就在助理欲要劝阿言回去时,我听到一个熟悉得要命的声音喊住阿言:“小言总。”
我下意识转过身,呆住了。
她那双眼睛……生得同我着实相似的很。
都是杏眼,只是我的偏圆钝一点,而她的眼尾稍长一些,抬眼看人时显得冷厉而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