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这么好玩。
沈苫眯起眼睛,在风中贴近秦峥的耳畔,暧暧笑道:“你想我怎么安慰你啊?”
他的语调比今夜的春风更加缠绵,眼底波纹荡荡,深不见底。
这幅神情秦峥很熟悉——沈苫在邀请他。
但被邀请了那么多次,这一次,秦峥却头回垂下眼皮,选择冷淡处理。
“不用了。”
他转了转自己杯中的红酒,毫无品酌之意地一口全部咽了进去。
水牛发疯。
沈苫拈着酒杯,撑着脑袋,懒洋洋倚在护栏边看完这幕二少爷变脸,又转过头,托着下巴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学会和人调情了,我跟我外婆不一样,”沈苫强调道,“或者说,我不想和我外婆一样。”
沈玉汝能够遇到Edwin,那是他们作为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的缘分,即使最终没能两全,他们也远比世界上大多数匆匆寻人搭伙度过一生的人们要幸运许多。
沈苫并不认为自己会拥有相同的幸运,而且就算真的拥有,他也希望能把这份运气用在其他更有意义的地方。
“和同样一个人,永永远远、朝夕相对……对我来说,光是想想就足够恐怖了。”
独处的动人之处无需过多赘述,就算非要通过什么人与这世界产生更多羁绊,那数不清的夜里,和某人贪欢一晌的温存也足够让沈苫坚持再多活一会儿了。
“你不喜欢负责任。”比起指责,秦峥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沈苫想了想,一点不觉被冒犯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而且坦白地说,我并不认为‘独一无二的真爱’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或者每个人都可以遇到。”
抛开男女比例、性向加成,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相等的机会去与他人相爱,但你又要怎么确定那个人就一定是最正确的呢?
“人们只是随意留情,甚至即使是认真的感情,人们也会分手,然后忘记,就像换另一个牌子的麦片一样简单。”
出自《爱在日落黄昏时》。
一直以来,沈苫好像总是习惯借用他人的言论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就像他所说的,世界上永远不会存在百分之百相同契合的灵魂,那么人与人之间细微不同的表达习惯,也会让引用者最真实的情绪在引用中被有所掩埋。
如果对话的两个人一直都是这么交流的,那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再交流了。
好在秦峥比沈苫还乏味些,没那么爱看电影,并且更喜欢用自己的嘴巴来表达心情。
“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吗?我是说,在赞比亚的那一次。”
下了渡轮,秦峥在人声喧嚣的码头上问道。
这问题来得突然,沈苫点头回答:“当然记得。”
像之前说的,那完全是一场意外。
明明在66号公路分别之时,他们两个默契地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但半个月后,他们却在援助野象的非洲自然公园再一次相遇了。
秦峥的目光依旧平静:“那并不完全是一场意外。”
沈苫:“……什么?”
“下次告诉你。”但这人却忽然卖起关子。
沈苫无奈地歪了歪头:“下次是什么时候?”
秦峥的答案模糊又具体:“今天之后。”
沈苫假装为难:“但我今晚就想和你道别诶。”
秦峥不在意地笑了笑。
“都可以。”他说。
秦峥很英俊。
沈苫不止一次地对这一点有过具体而鲜明的认知,单单这一晚,这个念头就在他脑海中出现了少说有明确的五次和模糊的不计其次。
刚才是第六次了吧。
“都可以”的话音漫不经心地轻飘飘落下,秦峥微微垂首,抬手拨开了沈苫垂在耳边的长发——这个动作几乎都快要被刻进沈苫的基因序列里了,每次秦峥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随之而来的总是汹涌的情潮倾盖——在男人的指尖轻轻划过沈苫的耳尖时,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出于生理反应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这次,秦峥却只是认真而专注地检查了一遍沈苫遮掩了一路的耳垂——那里已经红肿得有些过分了。
什么东西落到了沈苫的风衣口袋里。
秦峥的指尖离开了他的发梢。
“睡前抹一下,记得不要沾水。”
真是意外。
沈苫眨了眨眼。
明明秦峥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怎么会突然一下就好像变得很远了呢?
“我买了明天的车票,和药膏放在一起。”
也许是周围有太多杂音,秦峥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远了。
沈苫听话地将手揣进口袋,有些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摸到了两张不同的票。
他拿出来,更加意外地发现,这两张车票竟然一张通往巴黎,一张通往布达佩斯。
秦峥告诉他:“我只给自己买了一张票。”
这是他送给彼此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今夜之后,是同行、错过,抑或丢掉这两个目的地头也不回地前往另一个地点,都是属于沈苫的自由。
秦峥没有告诉沈苫他的车票通往哪里,而依靠他这两天的表现,沈苫竟然也一时拿捏不准秦峥接下来到底想要去往何方。
那么,假设他明天真的乖乖检掉这两张票中的其中一张,在小于等于二分之一的几率中,他还有机会再与秦峥相见吗?
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真的和秦峥说最后一句话了。
沈苫看了一会儿这两张票,又抬起头看向秦峥,有些无奈似的,他歪过头,无声地对上秦峥同样被多瑙河畔的灯火映照得别样柔和的目光。
陛下可真是小心眼。
明明在江城时,沈苫便已经为他们两个的道别做足了所有的仪式感,但秦峥却不服输,竟然又追了上来,硬要在异国他乡重新导演另一幕别离。
“你在不舍吗?”秦峥问他。
沈苫没有回答。
他闭上了眼睛。
多瑙河畔的晚风令人眷恋,从第一刻走上这座城市,他便觉得自己完成了一幅世纪之间的穿越。除了如织的游人,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停在辉煌的中世纪,而在走上码头之前,秦峥都是让他得以自由穿梭在时域之中的钥匙。
现在,钥匙断了,他该从画卷之中走回现实了。
“一切都会好的,”秦峥的语调比医生更加柔和坚定,“我向你保证。”
“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沈苫问道。
“即使我不在你身边。”秦峥回答。
他的话语好像拥有魔力,在维也纳的河畔竟然也能让沈苫的记忆回溯到赞比亚的草原之上。
也许秦峥的声音里有一个磁场,沈苫想。
无眼无足的候鸟一生都在磁场的指引之下跟随季风迁徙,并最终在最最温暖的海水最蓝处,心甘情愿地失去气力,永远地归于春天的拥抱。
细细回想,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似乎也就是在赞比亚,当意外重逢的crush于暖夜中与他相拥,沈苫茫然地睁大眼睛,只觉得晚风撞怀,万物复苏。
“秦峥。”
沈苫忽然睁开眼睛叫住了那个已经离开的背影。
秦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那个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出声挽留对方的笨蛋。
“嗯?”
要说再见了吗。
沈苫弯起了眼睛。
但他说的却是:“晚上好,秦峥。”
晚安,秦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做个巴塞罗那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