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若尔回来的时候, 屋子里没有开灯，漆黑模糊一片。

还没等他按下开关，就传来一阵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随即是林诺的格外沙哑的声线，像是一记沉闷的雷鸣。

他轻轻道：“先生, 不要开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米若尔的手收了回去, 换上拖鞋。他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即使是这样的环境他也能辨认得出方位, 他缓缓走到林诺身边，林诺微微侧过头, 低喃道：“不要看我……”

“嗯，我不看。”米若尔单膝跪地, 温声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以和我说说。”

流动的气?氛在黑暗中停滞几秒。

林诺低笑了一声，“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今天?的情绪可能不太好。我想，我过一段时间大概就可以调节好了, 你先去睡好吗？”

“为什么我会?笑话你？”米若尔反驳，拉过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你不说, 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接下来又怎么安慰你？”

“……好吧。”林诺凝视他混沌的轮廓，缓缓开口：“先生,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对家人的看法。”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米若尔说：“我记得。”

林诺当时带着傲气?，双眸坚定，丝毫不为自己被抛弃在孤儿院的可能性而沮丧失落，确定它们绝不会?绊倒他，所以轻描淡写下了决断。

他说，亲情是双向?的，如果他们爱我，我就爱他们。

米若尔重?复道：“我记得。”

林诺觉得自己现?在真?像一个胆小?鬼，明明看到了真?相，却如梗在喉间，无法把惨痛的事实说出来。他只好一边紧握住米若尔的手，试图汲取一丝勇气?，一边发出细弱的抽气?声，像在不断颤抖。

米若尔感知着他的悲伤，影子代自己拥抱他。

“我前不久遇见?了我哥哥，他和我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亲兄弟。”林诺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神经猛地一松，脱口而出，用?差不多的事实和米若尔和他解释，“他毫无疑问是爱我的，那么我也必然将爱他，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只是他已经去了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我该怎么回报他的爱意？”

“我失去了他，我们就相处过那么一点的时间。”林诺继续低笑起来，却没有愉快的笑意，更像是伪装后的歇斯底里与极端疼痛的哀鸣。

不，不！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的兄弟在岁月的洪流中拉着他行走过最漫长的路途，在即将离去之时还依依不舍地担忧着他。

“我不知道他的喜好……”

在利安德尔家的时候，艾密斯特他自己的用?度是多少?，林诺就也要一样，波伊尔看过财务报表后，当时的眼光像是要杀人。他知道他喜欢吃甜食，却讨厌巧克力，特地让人准备新鲜的水果蛋糕给他，林诺满心满眼都被杀意占满，所有扑面?而来的爱都被他无视——

不，林诺心想，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他在那几天?有多少?次的挣扎连林诺自己也数不清，无数次骂过自己是优柔寡断的懦夫，只要卑劣一点，心狠一些，毫不设防的艾密斯特就死定了。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收刀，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扮演成一个失忆的弟弟。

他全忘记了，又没全忘记，他自己在拼命阻止自己。林诺无比庆幸那个时候自己的异能消失了，不然他都来不及有挣扎的机会?。

这正是祂笑嘻嘻创造这个异化事件的原因，如果林诺真?的杀了艾密斯特，杀死了这个一直爱着自己的哥哥，他在知道真?相后，可能真?的会?疯掉。

——亲手杀死至亲的痛苦，谁都无法承担。

祂在暗处饶有兴趣地旁观着林诺的下场。

但?是，艾密斯特还是用?他的双眼察觉了一丝异样，毅然消除了这个歹毒的陷阱，他无微不至地关怀到他最后一秒。

临走前，他是叫他别看的……

林诺在怔怔地想。

至少?，我是知道他的愿望的。

但?是，哥哥，我无法不悲伤啊！

正如眼下，林诺的心碎裂成了无数碎块，每一段尖利的棱角都在扎着柔软的脏器。他想，我好冷，又好难受，于是他紧紧抱着自己，因为没有力气?去拿毯子，如坠冰窖，冬天?怎么快就到了吗？

林诺自从?看完那张纸条后就一直坐着。

时间被无限拉长，直到米若尔的开门声惊醒他，林诺才?回神。

“你该忘记不好的事。”米若尔伸手抚上他的脸。

林诺僵了一下，他大声喊道：“我要记得他，他是我哥哥啊！”

些许温热的液体滴在米若尔的手背上，烫了他一下，像岩石上被太阳照射过水洼，太多了，无法被迅速蒸发，林诺几乎失声，还是执拗道：“不要看我，我没有哭……”

“嗯，我知道。”米若尔从?善如流地回答，忽视了触碰到林诺脸时全是湿漉漉的触感，拨去他睫毛多余的水迹，饱满得一滴又一滴落在面?颊边，渐渐下滑，米若尔摊开掌心去接。

林诺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光，溢满了细碎的光点，视线范围内都是蠕动的色块。

他迟钝地想，或许我该换一副眼镜了，“诺伦”的视力越来越不好了——现?在他怎么称呼那具身体，林诺本身是不用?电子产品的，但?还是带上了眼睛，他带来的影响不小?，使得他现?在连基本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诺伦·利安德尔和林诺都是他，这两个名字和身体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