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家属楼里的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人们站在楼下,一边纷纷议论着,一边看到秦天亮被李荷搀扶着从家属楼的另一侧走过来,头上和胳膊上都有划伤的血迹。
吴起义见了,正要问什么,秦天亮匆忙说道:“吴科长,你快带人去追特务,特务要杀人灭口。”
秦天亮接着又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那些人,着急地说道:“你们还不快去,还站着干什么?”
吴起义应了一声,立即就组织了一些人,向楼外跑去了。
李荷一边擦着秦天亮头上的血迹,一边还是有些懵懂地问道:“科长,到底是谁干的,真的是马处长?”
秦天亮看了李荷一眼,拉起她说道:“走,先上楼看看。”
两个人走进了李荷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四处查看了一番,秦天亮突然看到了被炸烂了的监听设备,不觉吃惊地问道:“李荷,这是怎么回事?”
李荷听了,忙低下头来,说道:“这是马处长的建议,组织批准的,是来监视你的。科长,我一直不同意。”
秦天亮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禁皱起了眉头思考起来。片刻,他突然转身说道:“李荷,送我回关押室。”
李荷不解地望着秦天亮。秦天亮着急地说道:“愣着干什么?我是从关押室为了追马友谊才跑出来的。”
李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坚定地说道:“科长,这回我知道有人在陷害你了,我要保护你。”
秦天亮一笑,说道:“我们要相信组织。”
吴科长终于在家属楼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发现了马友谊。
此时,马友谊手臂上的枪伤已经感染了,整个身子发着高烧,时不时竟然还打起了摆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跑,现在他真的有些吃不消了,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就像一团烂泥一样,便顺势倚靠在一棵树上,手里的枪接着也掉了下去。
吴科长小心地走过来,仔细向马友谊看了一眼,认出是他,不由喊道:“马处长,你怎么了?”
马友谊抬眼看到是吴起义,软弱无力地说道:“我有重要情况要向王专员汇报……”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像散了架子一样倒了下去。
马友谊很快就被吴科长几个人送到了医院里。
王专员和洪升陪着首长一起来到医院时,马友谊已经被重新包扎了伤口,躺在一张病床上输液。见几个人走进来,马友谊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子,一边说道:“我违反了纪律,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处理。”
王专员站在床边问道:“马友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要如实交代你的问题。”
马友谊说道:“我去找秦天亮的证据。”
王专员严肃地问道:“马友谊,你是老党员了,在审查期间,擅自脱逃,难道你不知道组织纪律吗?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简单处理’就能解决吗?”
马友谊抬头看了一眼首长,一肚子怨气地说道:“首长,我对你有意见,你偏袒秦天亮,他的历史问题那么明显,为什么不让我查?为什么还让他继续工作?我不理解。既然组织隔离了秦天亮,就说明他有问题,我是配合组织在找他的证据。”
首长一直望着马友谊,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王专员接着说道:“马友谊,你不要扯那么远,你擅自脱逃组织对你的调查和今天晚上的事,你要说清楚。”
马友谊说道:“我跟踪江水舟,就是为了找到证据。”
首长终于问道:“那这么说,爆炸的事不是你干的?”
马友谊急于表白自己,万分焦急地说道:“首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去炸自己的同志。”
首长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王专员却又问道:“不是你,那你说是谁?”
马友谊说道:“是潜伏敌特江水舟。”
首长把话接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江水舟?”
马友谊肯定地说道:“我一直在找他,听见爆炸声我就向家属楼方向跑,结果看见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江水舟。”
“啊?那你为什么不抓住他们?”王专员不由得问道。
马友谊指了指自己的枪伤,说道:“我发烧,跑不动。要在平时,别说他们两个,就是10个也跑不了。”
首长思忖道:“马友谊,如果是潜伏敌特江水舟干的,你觉得他们对李荷同志下手,是什么目的?”
马友谊说道:“首长,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秦天亮指使的,他要把这水搅浑,一箭双雕。”
首长听了,又把眉头锁紧了,问道:“你凭什么怀疑是秦天亮干的?”
马友谊说道:“外面的协查通告我都看过了,全军管会上上下下都怀疑我是特务,秦天亮被关在军管会里出不来,我却在外面,发生这样的爆炸案,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暗中策划的。江水舟企图用这个办法陷害我,掩护秦天亮脱身。如果不是我今晚亲眼见到了江水舟,死都脱不了干系。今天我让吴科长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向组织上说明情况。”
首长看了看王专员,点了下头。
离开马友谊的病房,首长突然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决定把秦天亮和马友谊两个人暂时关押到警备区去,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更有利于进一步的调查。
当晚,秦天亮和马友谊就被移送到了警备区的关押室里。
此时,夜已深了,马友谊和秦天亮在各自的关押室里抓着铁栏杆长时间地对望着。两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一种目光的较量,更是一种心理的较量。
终于,隔着昏暗的灯光,秦天亮忍不住说话了:“老A,今天你终于落网了,你埋藏得真深,这么多年你一直和我单线联系,为了你的隐藏,你没有出卖蜂王和鸽子,你们可谓机关算尽了。”
马友谊淡然一笑,说道:“秦天亮,这时候你还反咬一口。你如此淡定,我马友谊也算佩服你。空降特务指认你,然后莫名其妙地死了;你身上藏着‘天下一号’假子版;还有梁晴母子,你向组织汇报他们牺牲了,可他们却明明活在小岛上;还有你和那个女特务在码头上接头,暗中还有人接应,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这会儿你也许早就远走高飞了。”
秦天亮轻蔑地说道:“马友谊,你住口,你在长沙被捕是1936年,到今年已经14年了。你说被组织营救,结果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没有人证明你被营救的过程。你为了自己的苟活,不惜牺牲掉包括自己妻子在内的同志们。还有,我审讯空降特务,他正要松口时,却突然间死了,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特务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我得到的情报是老A在码头上和送情报的特务接头,而你出现了,你没想到我会出现,于是你打死了女特务。还有,春节期间,你搜查了我的宿舍和办公室。马友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马友谊不禁怒气填胸,说道:“秦天亮,你不要再满嘴雌黄了,种种迹象和证据证明你就是老A,你是保密局留在重庆最危险的一颗定时炸弹,你的任务就是完成‘天下一号’。”
秦天亮逼视着马友谊说道:“马友谊,你才是老A,你用掩护蜂王和鸽子来换取组织对你的信任,从1936年被捕开始,你就投敌变节了,你已经埋在组织内部14年了。你才是敌人深埋的炸弹。”
马友谊听了,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一切,组织迟早会有人证明的,你才是老A。”
秦天亮说道:“等抓住老A,我的一切也会水落石出。马友谊,你就是老A。”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边怒视着一边争执着,把门口两个站岗的战士都惊呆了。
秦天亮和马友谊所争执的这一切,都被首长和王专员听到了。此时,就在一旁的一间密室里,首长和王专员正戴着耳机听着秦天亮和马友谊的谈话。听到这里,首长将耳机摘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对一边的洪升说道:“二十四小时对他们的谈话进行录音,有情况及时向我们汇报……”
这天,老鹰带着自己的副官张锦衫趾高气扬地走进了顾显章的办公室。
顾显章抬起头,故作惊讶地问道:“呦,这不是鹰长官吗?这回又是从哪儿来呀?”
老鹰昂头说道:“我这是从台北回来的。”
“哦,又有新任务?”顾显章试探地问道。
老鹰说道:“谈不上新,还是‘天下一号’。顾司令,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到这里,老鹰向身侧的那人抬了抬手,介绍道:“‘国防部’三厅上校参谋,张锦衫。”
“国防三厅,那可是大衙门。”顾显章望着那个叫张锦衫的人,无不讥讽地问道,“到这小岛上有何贵干?”
老鹰说道:“上级给我配的副官。”
说着,老鹰坐了下来,有些得意地一挥手,张锦衫便心领神会地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接着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交给了顾显章。
看着那份文件,顾显章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鹰这时说道:“现在,‘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的级别提高了,从今天开始,‘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直接归‘国防部’领导。”
顾显章从那份文件上抬起头来,不满地将它又交还给了张锦衫,没有说话。
老鹰继续说道:“我就在这岛上办公,现在我们是两套班子,各行其是,你负责反攻大陆,我负责‘天下一号’计划,情报、电讯、财务、设备,还有技术人员,都要仰仗老兄了,我会让张副官直接跟司令请示的。”说完,就带着张锦衫扬长而去了。
转天,老鹰又新换了一间办公室,看上去十分宽敞、气派。此刻,他正十分满意地坐在沙发上,四处瞧看着。
总务处长詹西古这时敲门走了进来,一边赔着笑,一边说道:“长官,您看安排得怎么样,还满意吧?”
老鹰频频点头说道:“很不错,这才体现出了上下对‘天下一号’行动计划的重视。”
詹西古接着便将一张纸递了上去,说道:“这是装备‘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人员和设备的开支,请您过目。”
老鹰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交给了一旁的张锦衫,说道:“以后这种事找我的副官,他签字就行了,经费不是问题,等反攻大陆成功了,那才是丰功伟业。”
詹西古忙点头说道:“长官说得对。”
张锦衫签完了文件,递给了詹西古,詹西古再无话说,就万般小心地退了下去。
自从老鹰这次从台北回来,顾显章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天上午,郑桐来到了顾显章的办公室,压低了声音报告道:“鹰组长对咱们的电台好像不太放心,要另立电台。他怀疑基地里有内鬼,蜂王和鸽子的事他听说过,他怀疑共产党的人被带到基地来了。”
顾显章听了,起身踱起了步子,半晌,突然问道:“郑桐,香港的情报站怎么样了?”
郑桐答道:“汪兰汇报说基本就绪,随时可以用。”
顾显章又思忖了一会儿,说道:“看来那个老鹰要另立门户,这样一来,他肯定要用我们的人。”
郑桐说道:“可我们人手也紧张啊!”
顾显章想了想,说道:“那就把付德芳派给‘天下一号’行动小组吧。”
老鹰的计划果然被顾显章猜中了。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老鹰一走进顾显章的办公室,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张口说道:“顾司令,我得向你借个人。”
顾显章下意识地问道:“谁啊?”
老鹰说道:“汪兰。”
顾显章回道:“她现在不在岛上。”
老鹰有些淫邪地说道:“汪兰是在香港吧!”
顾显章一笑,说道:“鹰组长,你真神通广大,连这个都知道。那就实不相瞒了,我在香港筹建了一个情报站。”
老鹰干笑了一声,讥讽地说道:“还是顾司令手长,真伸到香港去了。”顾显章说道:“让付德芳去帮你吧,她可是个业务骨干。”
老鹰舒了口气,望着顾显章说道:“既然汪组长不在,那就先让她来试一试。”
此时,老鹰的监听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好戏就要开始了。
很快,电报员付德芳就接到了调离到老鹰处办公的通知。这天晚上,付德芳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禁不住心事重重,最后,坐在那里,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零点了。想了想,她接着戴上耳机,调试好机器,手起手落间,将一条电报发了出去:
大明,你还好吧?小芳等你,日夜都在等你。
发完了电报,付德芳的眼里已经布满了泪水。
但是,付德芳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封电文发出去不到10分钟,张锦衫就带着几个宪兵冲进了电报室。张锦衫站在门口,冷笑着喝问道:“10分钟前谁在发报?”
电报室里的几个电报员听了,一时面面相觑着。
付德芳起身说道:“是我。”
张锦衫笑笑,向付德芳走过来,说道:“看来付小姐经验并不丰富啊,带走!”
两个宪兵闻令,二话不说,抓起付德芳就走。付德芳一边恐惧地往外走,一边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张锦衫嘿嘿一笑,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付德芳被带到了审讯室。此时,她已经被戴上了手铐,坐在一把椅子上。张锦衫一边叫嚣着,一边问道:“说,你到底给谁发的报?不说的话,你可知道后果!”
付德芳刚开始咬着牙,一字不发。张锦衫急了,朝身旁的两个打手一挥手,打手们饿狼般拥了上来,挥鞭抽在了付德芳的身上。付德芳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说道:“是我发的报,是给35军的陈大明。陈大明是我男朋友,他是35军的通讯参谋,可后来就失去了联系。自从来到小岛上,我一直在用以前的频率联系他,希望能找到他。”
可是,张锦衫并不相信付德芳的话,笑一笑,一摆手,打手们把皮鞭没头没脸地抽了过去。
付德芳昏了过去。
少顷,张锦衫无奈地走进了老鹰的办公室,报告道:“那个付德芳说是用35军的老频率,联系一个叫陈大明的人,那是他男朋友。”
老鹰一直在等待着审问的消息,这时听了张锦衫的话,一下子不高兴了,问道:“你就给我审出个这个?”
张锦衫为难地说道:“长官,动了刑了,怎么说都是这些。”
老鹰生气地说道:“那你给我查查35军这个陈大明。”
张锦衫说道:“长官,用不着查了,1931年中央军番号重编,晋军改编为35军,那是傅作义的部队。”
老鹰一怔,说道:“傅作义,那不是投共了吗?这么说,付德芳是在通共?”
张锦衫忙又点点头说道:“35军背景复杂,傅作义都投共了,那个陈大明能好得了吗?”
老鹰干笑了一声,说道:“把人给我看管好了,我向‘国防部’汇报,这次看顾显章还怎么说!”
随后,老鹰又把付德芳通共的事情对顾显章讲了。
顾显章听了,不相信地说道:“付德芳是共产党?怎么可能?”说到这里,他一把抢过老鹰手里的材料,气急败坏地看了一眼,说道:“就凭这个?一封没人接收的电报?”
老鹰冷冷地说道:“顾长官,我问你,傅作义哪儿去了?他的35军哪儿去了?你把这样的人给我,顾司令,你是想栽赃我呀,还是陷害我?”
顾显章望着老鹰说道:“人可是你要的。就算付德芳通共,我也是才知道的,你的意思,这么说,我也是共产党了?”
老鹰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共产党我可说了不算,有说话算数的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顾显章盯着老鹰,立时怒气冲冲地说道,“我问你,你私自监听基地的电台,谁给你的权力?我要告你!”
老鹰又是干干地一笑,说道:“我帮你抓到了共产党,你想想用什么理由告我,告我不应该监听共产党?”
顾显章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不跟你理论,我的人你还给我,她怎么处置我会给上面一个交代。”
“那就不劳司令费心了,”老鹰望了一眼顾显章,起身说道,“付德芳通共的情况,我已经跟‘国防部’汇报了,当然,司令一定要人,我可以还给你,那也得等定了性之后。”说完,一边笑着,一边扬长而去。
在香港的事情办完之后,汪兰买好了返回的船票,又把风雷约在了上次去过的那家西餐厅里。
风雷把兑换的美金装在了一只手提箱里递给了汪兰,随后说道:“老鹰领导的‘天下一号’特别行动小组升级了,直接归‘国防部’领导。‘天下一号’母版遗失在重庆,‘国防部’必须找一个人承担责任,这个行动小组升级的结果就是为了出头,然后被牺牲掉,可以说老鹰是注定要被出卖的那个人。他现在招兵买马,很可能要调你去做电台工作,你要有准备,最重要的是搞到他的密码本。”
汪兰点点头说道:“他这个人我接触过,孤傲、自大,这也正是他的缺点。我会见机行事的。”
“他在国外受过特殊训练,对执行特殊任务有自己的手段。你不要放松警惕,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上级要你核实秦天亮的身份。重庆方面诱捕老A的行动失败了。”
汪兰沉思了一阵,说道:“老A是顾显章手里的一张王牌,他到底是什么人,目前没人能说清。据我掌握的情报,顾显章的七号电台就是专门给老A下达指令的。”
风雷突然问道:“顾显章和秦天亮直接联系过吗?”
汪兰说道:“每次他们指令都是发给重庆一号的,再由重庆一号下达给潜伏特务。从目前看,秦天亮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风雷深深地点了点头。
听说马友谊和秦天亮都被共产党关了起来,都富春思虑到,如果没了老A,他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就将会处于被动地位,于是,便想让江水舟出面请一些江湖中人,在外面帮马友谊和秦天亮一把,即使不劫狱,也要弄他个浑水摸鱼。
这天夜里,按照事先的计划,江水舟被两个江湖人带到了一处民宅里。门内一派江湖气息。江水舟见到王六排,满面笑容地拱手问好:“兄弟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