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夜罢了,林清越身上的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次日一早,他还能面色红润、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埋怨郭文照熬的粗米粥有点硬,火候不到,文照想要回嘴几句,可看到林清越慢悠悠放到自己跟前的银票,立马闭了嘴。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天鸣略有粗鲁地捏住了林清越的下巴,左右细细打量,已然瞧不见昨日还留有的伤痕,“昨天还惨兮兮的模样,竟好的这么快?”
“是大夫给的伤药厉害。”
“少唬我!”
她指他一记,见他脸上笑意未减,又不大自在地收回手。
“那依你看,我是什么人?”
“我瞧你压根就不像人。”
明明往那一坐,像一幅名师出手的水墨画儿,肤色白的竟能与雪景融为一体。
天鸣皱皱眉,越瞧越不对,喝着文照递来的粗米粥,又问,“诶我说,林清越,你真不是人吧。”
郭文照正在一边摆弄火炉子,听天鸣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
作为捕梦生,他们自然是诡谲事遇到颇多,对世上的光怪陆离早已不见怪,可若真要与个非人者文照小心地瞥了眼林清越,瞧他那副温文尔雅的气度倒也没啥可怕的。
林清越嘴角有浅笑,并不搭茬。
王天鸣分外执着,贴脸凑近,“你可是妖物?实话说来,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
我这辈子,最恨人骗我。”
他挑起一根眉毛,“你既是梦差,怎么还会信这些妖物之说?”
“我既是梦差,自然要信。”
林清越眉头微蹙,“按我们占梦房的说法,世上并无妖,但万物有灵确为真,有思有灵则入梦,妖邪之事大多也是如此。
再者,太卜署怎会用一只妖物当差?你当太卜令吃素的。”
“那你到底是啥?”
天鸣一脚踩在石凳上,大有你不说便不要走的霸道架势。
林清越没看她,歪过头,自然地把粥碗递给文照,“烧鸡还有没?昨晚那只味道不错。”
天鸣截过粥碗,“谁家大早上吃鸡?你莫不是那雪狐变得?”
林清越:“我既算不得人,也算不得非人,但绝不是妖物一类,你大可放心。
若实在不安,给太卜署写封信,就可验明我的身份。”
王天鸣撇撇嘴,自觉没趣,但也没再纠缠,只见林清越斯文地挽起袖子,继续道,“死掉的那三位,我得去看看,他们或与京城一个诡异的梦有关。”
他说着,慢慢扫过她高高在上、神色不大好的模样,言外之意是,需你带路。
既然是差事,王天鸣自然不能推脱,扔掉粥碗,便要带他出门,但却被他拦住,林清越无奈指指自己单薄的衣衫,还有他带到关东的一个行囊,也全因路上梦境的攻击,而毁得所剩无几。
得置办行头。
“先说好,我可没银子。
咱们又是官差,不好赊账。”
林清越闻言摇摇头,不置可否,随她去了几家成衣铺子,看了又看,但对北方人做出的一件件貂绒大袄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贴钱订制一件,订制需耗费不少时间,今日肯定穿不回去。
但外面天寒地冻,还得整一件儿暂时穿着,可他对大袄材质、颜色、衣襟绣纹都极为挑剔,对着一件衣裳看了又看。
王天鸣早就在一边等得不耐烦,满脸清冷地随手扯过一件红绿相间,价最为便宜的大氅直接扔了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银票,便付钱走人。
丝毫不给林清越反驳的机会。
当富尔镇的大街上走着一个气度不凡但审美极为土气的红绿公子,青砖路两边的小贩们不免对他指指点点,投来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认定跟着王天鸣出门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又联系上昨晚朱镇守从占梦房出来,便片刻不停去凿河了,此刻她又脚下生风的,带着一个面容俊秀但精神不好的男人疾步匆匆走访那三个不久前死掉的老汉家里,最后又往衙门去而去,大家伙立即把消息传的飞快,面面相觑,觉得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占梦房掺和的,能有什么正常事?
衙门门口,只有个老掉牙的衙役在时不时嘬一口热酒当差,其他年轻力壮的,都被朱蓝山带去凿河挖尸了。
富尔镇不大,衙门就挨着镇守府,老知县早就将朱蓝山当亲儿子一般对待,更有意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他,可谓对朱蓝山言听计从。
这就导致老知县对王天鸣很不待见,见她带人来,不给热茶也就算了,还叫她二人等在冷风呼呼狂吹而过的二堂区看案牍。
王天鸣知道他有意为难,本不想生事,可林清越哪里是在看案牍,分明是坐在那里一笔一划地“品读”
,那仨老汉的死因仵作没看出什么,便都定为暴猝而亡。
天鸣实在是冷,冻的鼻尖通红,最终,不忍凑近他问,“啥时候能看完?”
“还得一会,”
他头都没抬,“你有事便去忙,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她看他半晌,瞧他坐姿稳重,翻动案牍的指尖半点哆嗦都没有,又问,“你不冷吗?”
他这才有了点微小动作,抬眸看她,“你冷?”
说罢,不等她回应,便将自己身上的红绿大袄解下,披到了天鸣身上,任她如何拒绝都无用,末了,还细心为她系上领口。
一派动作浑然天成,自然得很,仿佛做过许多次。
而当他半蹲下,为她系上大氅前襟时,天鸣脑海中忽然涌入一段从没出现,但又熟悉的模糊画面: